“友情森林”的正片获得巨大成功,掀起了前所未有的讨论热浪,迅速成为行业内、尤其是娃综类的标杆。
无论是节目组还是观众都希望立刻续订第二季,更希望是原班人马。
遗憾的是,岑寻枝不打算让岑小於继续参加了。
他同意小家伙录第一期,是为了让孤单的小孩子能多认识些玩伴,而不是像武耀的父母那样指望一炮而红出名挣大钱。
小於通过这次节目的录制,变得开朗了许多,见到生人也不像以前那样怯生生躲在家长后面,而是会对着他人的招呼腼腆笑一笑,有时候还会主动跟别人说自己的名字。
他和漫漫的感情更好,认识了西盐、乔盈昔、方茗祉几个新朋友和他们的家长,就连过去家庭的心结也随之解开(不是原谅和释然,而是不再在意)。
岑寻枝看着小脸上总带着笑容的小於,想着,这就是“友情森林”能给小家伙最好的礼物。
不仅是小於没有必要再高强度于公众视野中曝光,另一方面,是岑寻枝自己的原因。
尽管他自己一次又一次批准,梁施也一直在顶班,假期终究有限。
他没从边防局辞职,总是还要回去上班。
在赛瑟纳林,没有提出辞职的情况下,无故旷工过久,要负法律责任的。
岑寻枝原本希望小於能够暂时留在帝国,等自己处理完所有事再回来接他,然而一贯听话的小兔子却坚决不同意。
他不哭也不闹,绷着小脸,一副谈判神情认真地讲:“小於,不要和mama分开。Mama去哪里,小於,也要去!”
岑寻枝知道,这小兔崽子虽然看着软绵绵,遇到真正执拗的事儿,那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比如,对他的称呼。
也比如,绝对不能同他分开。
岑寻枝叹息后,还是同意。
一只小兔子而已。
如果他连一只小兔子都无法保护,还对得起那一串光辉耀目的军衔么?
更何况这是他亲自选择的孩子,那么天涯海角啊,都是他的责任。
岑寻枝只有一点担心:联邦关于“要不要重新接纳垂耳兔”的舆论大战愈演愈烈,据说民众已经狂轰滥炸过几回议院的联邦公民意见箱。
然而法律毕竟仍是旧的条款,进出星域的乘客仍要安检。
这一回,谢恺尘亲自给岑寻枝和岑小於父子俩签了外交通行令。
他们,已经是帝国皇帝的庇护之人了。
岑寻枝的计划很清晰:
回去的第一件事是从边防稽查局辞职;
然后,处理杏临江苑的房子和其他资产,能卖的卖,卖不掉的就放那放着;
再然后,退出联邦公民身份认证,之后申请帝国公民(小皇后已经迫不及待要给他们加急处理了);
最后,不用跟任何人打招呼,彻底离开赛瑟纳林这个伤心地,再也不回来。
至于回到帝国之后——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对帝国的用词已经是“回”了——带着小家伙和KFC移居哪一颗星球,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初步打算。
那会是适合他们的新家园。
*
虽然在一块儿的时间不长,告别依旧艰难。
七岁的方茗祉在读二年级,是这群孩子中唯一到了年龄正常上学的,还是跟学校请了假来的,最后一天拍完就要走。
杀青宴也就定在了她离开之前。
小朋友们互相交换了礼物和腕机联络方式,尽管帝国的频段和赛瑟纳林有所不同,他们倒是都可以继续用星网交流。
然而原本开心的氛围很快就被眼泪汪汪取代了。
崽崽们年纪都不大,生命中没经历过几次分别,却也明白,这个世界太大太大,一旦分离,想要再见,或者说想要像这些天的形影不离,是非常奢侈的事。
除了木着脸不愿参与进去、眼睛分明也是红的武耀,其他年龄小的哭声一个接一个,跟有传染性似的,瞬间哭成一团。
嘴里呜噜呜噜也不知说些什么,讲着只有彼此能听懂的话。
小於最最不舍,早就哭成了小泪人儿。
新认识的三个朋友,西盐最安静,也最偏心他;乔盈昔活泼,话多问题多;方茗祉温柔,像个大姐姐一样照顾他们。
这是漫漫姐姐以外,小兔子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同龄朋友。
小朋友和小朋友相处起来,是与大人相处完全不同的体验。
他们的思维天马行空,完全是跳跃式的,不用讲次序更不用讲逻辑。
大人可能还经常跟不上,小孩子就完全没有这种担忧。
哪怕讲的不是同一星球的语言,也完全不妨碍他们亲密快乐地玩在一块儿。
小於被其他几个孩子围在最中间,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大把其他人送的小礼物,都没有空张开手臂抱抱了。
方茗祉和乔盈昔的爸爸走过去,帮小朋友们的礼物暂时收起来。
崽崽们手上一空,像是被触发了连锁反应的小机器人,进行下一个指令,抱住彼此。
小幼崽们的哭声不同,有“嘤嘤”,有“哇哇”,有“嗷嗷”,交织在一块儿像是不同声部组成的大合唱。
有的仰着脸大哭,有的默默擦着眼泪,有的不住揉眼睛,有的鼻涕泡都哭出来了。
哭泣,是幼崽们最原始的、表现伤心的方式。
也是只有在幼崽期才可以随时随地使用的特权。
起初工作人员们还觉得有意思,拿出摄像机拍下作为日后花絮的素材,可是看着看着,自己也湿了眼眶。
他们大多是跟了罗不少年的团队,做过各种各样的综艺节目,有演员、有歌手、有素人、有其他领域的大咖。
娃综,还是头一回。
习惯了拿捏着语气分寸对待不同人,习惯了排列咖位和待遇,习惯了看明星们的勾心斗角、明争暗斗,乍一下接触单纯可爱的孩子们,连污浊的心灵都被那天真活泼的笑声净化了。
也许以后还会继续做娃综,也许还会请来这群崽崽中的一两个,可是,再也不会是所有崽聚齐了。
分别的伤感很快感染了所有人。
除了孩子们,最伤心的人要数另一个大人,靳。
他舍不得的不仅是小幼崽们,还有一个更不舍的。
饭桌上,他好几次看向另一张桌子上和家人们坐在一块儿的岑长官。
小朋友们或许日后还能有借口重聚。
自己要是想再见到岑,能有什么站得住脚的立场吗?
他思索了一圈,又一圈。
一无所获。
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为了共同完成一件事而偶然相遇。
等到事情完成后,也该各奔东西,根本没有再见的必要。
罗早就注意到表弟的魂不守舍了,拉着其他同事灌了他几杯,然后拍着他的肩膀压低声音笑:“有什么话想说就去说吧,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来,再喝一杯,酒壮怂人胆!”
等靳被表姐晕晕乎乎推出去,才后知后觉——等会儿,最后那句话不是什么好话吧!
岑寻枝正在听裴桉说什么,后者忽然停下,冲他后面扬了扬下巴:“喏,有人来找您了,少将。”
在场的几十号人,论识人的眼力,谁都比不上裴导。
尽管遇到罗导这个助手过来找岑寻枝的次数也不算多,可是那双年轻的、根本藏不住秘密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抱着什么心思。
他这个外人都能看懂,更别说当事人。
岑寻枝虽然外表表现得非常冷漠,但裴桉看得出来,这是个相当敏感——不仅是敏锐,而是敏感——之人。
他人的善意,恶意,包括爱意,都能无比清晰地感知。
裴桉撑着下巴,姿势优雅地吃瓜。
靳看见裴导那似笑非笑的打探目光,仿佛自己早就被看透了似的,一下从脸红到耳朵根。
他喝酒稍微有点儿上脸,原本看见心上人就忍不住血往脸上涌,还要尽力憋住,今天终于能肆无忌惮。
红就红吧,还怕被嘲笑么!
靳在想什么,想说什么,岑寻枝又何尝猜不到。
他不动声色叹了声:“可以麻烦你推我出去透透气吗?”
*
拉斐尔星的条件有限,不可能像罗以前带剧组聚餐的餐厅那么豪华,选了个老爷爷和老婆婆称赞的农家菜。
如果是在帝国母星,或者联邦首都星,那么餐厅后院都是漂亮的、带喷泉的花园,优雅的路灯,复古的石板路。
在拉斐尔星,后院就是……菜园。
靳推着岑寻枝走在这简陋的小土路上,就算不胜酒力脑子有点晕乎乎的,也知道这个氛围真的很不对劲。
谁家好人第一次约会在菜园子啊!
虽然这根本不是约会。
然而都最后一次见面了,靳还是想把它在心中尽可能美化一点。
多看一眼,多说一句,多记一点。
以后,以后就……
也许是酒精催化了感官,放大了以前憋着藏着的情绪,那些他不敢说的话,不敢说的事,突然都有了勇气。
轮椅忽然停了下来。
岑寻枝抬头看向转到自己面前的人。
年轻的那个眼里有什么荧荧闪烁着,既像是折射的光点,又像是蓄了点点泪意。
岑寻枝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靳现在心里非常纠结,究竟要选个什么姿势好。
站着吧,长官要一直抬着头看自己,不大礼貌;
单膝下跪吧,好像太像求婚,他们还远远没到这一步;
双膝下跪,好像更不合适了!
算了算了,别在这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上纠结。
他干脆分开双腿,负手而立,脊背挺得笔直,目视前方,如同像上级汇报:“岑长官。”
他出于直觉选的姿势还挺不错,让岑指挥官觉得很熟悉,熟悉到了有些亲切的地步。
岑寻枝没说话,等着下一句。
靳有点儿不敢看他,声音也发抖:“请问,我可以叫您‘岑’吗?”
岑寻枝有许多称呼,但以单个姓来称呼的,还是头一次。
也许有人会觉得僭越,不过岑寻枝并不在乎这些:“可以。”
“好、好的。”虽然被答应了请求,还是没能缓解年轻人的紧张,都快结巴了,“那个,我、我有话想跟您说。”
拉斐尔星人口稀少,工业有限,污染寥寥,又有神圣森林这么个宝地,环境的各个指标都很上乘。
今日夜空澄澈,没有一丝霾和雾,远星的熠熠清辉纱一样落下,拂在两人的发梢和肩上。
在没有人能看见的地方,靳背在身后的双手忐忑地紧紧扣在一块儿:“以后再也见不到您了,所以这些话,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说出来。我其实……”
岑寻枝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你怎么知道,以后就不会再见呢。”
靳被他弄得一愣,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要讲什么,跟着他的话题转换走:“因、因为您要回赛瑟纳林,我的休假也结束,是要回基地继续值守的……诶?”
他的声音不自觉放大。
什么意思。
岑长官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之前有听见表姐和裴先生谈及,岑长官有可能会和崽崽搬来帝国,就是还没想好去哪个星球。
他的确力荐过诺厄星现在是个非常适合旅游的地方,如果岑带崽崽来玩儿,一定全程陪同;
可他其实平日里任务也是很重的,这回的娃综用光了年假,不可能有太多空闲时间。
如果岑住在母星,或者别的遥远星球,几乎不可能有什么再相见的机会。
除非。
除非……
难道说——?!
“也许是会有的。”岑寻枝不再看他,向后放松地靠在轮椅椅背上,遥望斑斓的星河,“再见的那一天。”
……所以,自己的猜测是真的吗?
靳已经激动得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他正绞尽脑汁再说点儿什么,听见背后有动静。
身为军人的直觉让他立即护在岑寻枝身前,警惕地朝声源看过去。
然后就看到一个小家伙——不,一群小家伙,扒在门口探头探脑。
从上到下一排小脑袋,分别是方茗祉,乔盈昔,漫漫,小於,西盐。
被抓包了孩子们也不怕,嘻嘻直笑。
乔盈昔这个小不点脑子比其他人转得都快,捂着眼睛咧着嘴,“哟!哟!”地喊了两声。
其他孩子有样学样,都跟着他一起“哟”起来。
于是成了一连串“yoooooo~!”
崽崽们其实完全不懂得那边的大人发生了什么。
但是管他呢,先起哄再说!
反观这边话题中心的成年人,岑寻枝淡定得很,然而靳已经快烧起来了。
他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更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先制止小屁孩们的瞎起哄,还是跟岑寻枝道歉。
怎怎怎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啊!
他尴尬地、战战兢兢看向岑寻枝,生怕从对方眼中看到厌恶。
然而年轻的长官以拳抵唇,正在掩饰……笑意?
那是笑意吗?
他、他他他、他,这个除了对自家崽崽会温柔,对任何外人都矜贵疏离的岑寻枝,竟然笑了?!?!
微微笑起来的岑寻枝和往常那个冷淡优美的雕塑完全不同,散发着一种前所未见的美感。
那样迷人。
即便在夜色中,也能点亮另一个人的世界。
一个微笑,只要一个微笑,就能让靳的内心翻涌海啸。
妈妈,我看见奇迹了TAT
孩子们喊靳都是喊助手哥哥,见助手哥哥此刻手足无措、脸红得像菜园里的小番茄,小家伙们笑得更欢了。
连一向文静的方茗祉都忍不住刮了刮自己的脸,替他羞羞。
小兔兔啪嗒啪嗒跑过来,倚在监护人旁边,紫葡萄似的眸子目不转睛盯着靳。
等到靳想要伸手摸摸小兔头时,崽崽冷不丁开口:“哥哥。”
靳:“嗯?”
小於问:“哥哥,你会对我mama好嘛?”
靳呆了呆。
这个问题……
这是什么见家长般的问题?
诶不对,反了,岑长官才是岑小於的家长吧!
岑寻枝拍了拍小兔崽子的脑瓜:“别乱说。”
小於罕见地没有回应监护人的话,兔耳朵充满期待地翘起,又问了一遍靳:“哥哥,会嘛?会不会嘛?”
也许表姐说得对,酒是真的能壮怂人胆。
这不是说他承认自己怂什么的。
总之,靳不知从哪儿忽然有了勇气。
他清了清嗓子,向岑寻枝和岑小於分别敬了个礼,郑重其事,庄严得如同宣誓:“我会的。只要长官给我这个机会,我以我的徽章起誓,会一直、一辈子对您好!”
小兔兔得到了保证,耳朵快乐地高高翘起。
其他幼崽们也跑过来,举着小手把助手哥哥团团围住,欢呼起来。
乔盈昔一个劲儿问:“助手哥哥,这是你的初恋吗?”
漫漫咯咯直笑:“助手哥哥,你好纯情!”
方茗祉抿嘴笑:“哥哥,我们都看见啦。”
小於弯起眼睛:“要拉钩!”
连不爱说话的小公主都冲他比了大拇指,以示钦佩。
靳都被他们弄得不好意思了。
脸从番茄红变成了辣椒红。
随时都能喷火的那种。
真正想说的话还没讲呢,还不知道以后究竟是不是真的有与岑长官再相见的机会,就被小不点们引导着跳过告白直接到了这一步。
进度好像有点太快了吧!
唯有当事人笑意淡淡,并不回应。
这样的话,岑寻枝也不是第一次听了。
——我要对你好。
——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我会一直、一辈子爱你。
年少无知的曾经,也信过。
他花了很多的心酸与苦痛,才慢慢理解,誓言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也许说出来的那一刹是真心,然而这真心,总会改变和消散。
能否再敞开心扉接受另一个人的靠近,他现在还无法回答。
也许以后。
也许终有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