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卧室房门, 雪年背靠着门,接通电话,“金老师?”
手机话筒里传来几不可察的呼吸声, 但久久无人应答。
雪年想了想, 放轻语气:“娇娇?”
那边一静, 过了两秒,金斯娇微凉的嗓音终于响起来:“雪老师。”
雪年在心里无声笑了下, 踱步走到落地窗边, 看着玻璃外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晨景, 轻柔地问:“吃早餐了吗?”
金斯娇:“……没有。”
她的语调很平静,雪年却莫名从中听出几丝委屈的味道, 再一细想这委屈的来源, 心情顿时就变得有些不可控制了。
雪年随口便道:“我也没吃, 苏榭的手艺不合胃口。”
客厅里,正在等待维修师傅上门的苏榭身子一颤,猛地打了个喷嚏,“哈啾!”
嘶,暖气果然得快点修, 都要冻感冒了。
金斯娇:“苏、苏榭?”
电话那端一通结巴。
雪年装作浑然不觉, 故作疑惑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那边吞吞吐吐,“您最近……有行程?”
“没, 在休假呢, 昨晚屋里暖气坏了,苏榭一早过来看看, 怕有安全隐患。”
那端彻底哑了。
雪年一个人在心里笑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
好半天,金斯娇讷讷道:“暖气修好了吗?”
“还没, ”雪年唉声叹气,“屋里跟冰窖似的,睡着都被冷醒。”
金斯娇脱口便道:“那您要来我这儿吗?”
雪年一顿。
?
什么意思?
那端后知后觉,窘迫地解释:“我的意思是,您怕冷,容易感冒……”
好扯淡的理由,说着说着,金斯娇的声音就低下去,最后半句仿佛是游着鼻子里的最后一缕气吐出来的,细若蚊蝇,“当然,可能会有些麻烦。”
麻烦倒是其次,重要的是,过去干嘛?
睡觉么?
雪年忍俊不禁,“维修师傅还有几分钟就到……”
她还有话想说,但金斯娇一听连忙就道:“您忙吧。”
说完,又有要挂电话的架势。
雪年无奈地加快语速,把她又拽了回来,“所以你刚才是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金斯娇小声说,“没骗您。”
“那为什么急着挂我电话,”她埋怨,“连声再见的招呼都不打?”
“我……经纪人刚才有急事找我。”
这孩子真的很不会撒谎。
雪年不知道金斯娇对旁人是不是也这样,瞧上去分明挺冷静的一个人,怎么每次扯小幌子语气都会变得这么做贼心虚呢?
这么轻易就能看穿,很难忍着不去欺负她——
嗯,雪年,你可真是个坏女人。
坏女人自我唾弃了一番,忍下逗弄人的欲望,和金斯娇说起正事。
……
半小时后,出卧室,维修师傅已经走了。
室内渐渐回温。
检查完水电表,苏榭冲到玄关急匆匆地朝雪年挥手,“走了啊!”
“我送你到楼下?”
“不用,”苏榭动作麻利,“有空你发个微博吧,多长时间没露面了。”
微博号在雪年自己手上,杀青结束后她一直居家休息,没怎么登录过。
一上线,软件里挤满红点,划了两下,首页大数据推送了一条纳星娱乐的动态,是旗下艺人名誉维权案件的进度公示。
雪年点进去,看了会儿。
退出来。
她编辑了一条微博。
——
“嗡”,手机震动。
书桌边,金斯娇停下手头的事,抬了抬手机。
屏幕亮起,通知栏上显示的是一条推送。
特别关注雪年更新微博动态了。
金斯娇点进去,愣了一秒,一下子站起来。
雪年发了两张杀青照,一张全体,一张双人!
点开双人照时金斯娇手有些抖。
灰色调的照片,氛围神秘而安静。不算明亮的镜头下,雪年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卷长发松散在耳后,松散地倚着桌,气质禁欲而迷人。一身黑色外套的金斯娇微倾地站靠在她身侧,脸上维持着一贯清冷的表情,眼睫微微下垂。两人一前一后,似乎不小心碰到了肩,又似乎只是角度带来的暧昧错觉。
金斯娇看着图片想,那天应该笑一笑的。
原来那天雪年笑得这么好看,自己光顾着紧张,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这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拍立得照片,背景里人群拥簇,环境嘈杂,两人挨得也并不紧贴,彼此间留有礼貌的距离。
但这两张脸出现在同一画面里,带来的冲击如同小行星碰撞般剧烈。
评论区疯了一样炸出一排又一排问号:
“我靠?”
“这谁?金斯娇?!”
“妈妈!!”
一目十行看过去,所有人都是一个反应:起猛了!
没等金斯娇从滚烫的氛围里抽身,雪年发来微信,嘱咐她不用回复,如果公司和经纪人有意见,直接联系她的工作室。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崔恬怎么可能会有意见。
“你和雪年私下经常联系?”
几个深呼吸,金斯娇渐渐平静下来,她把手机放在一边,紧盯着电脑屏幕,专注于简历整理,好似心不在焉地回答:“偶尔。”
也就是一个小时前刚打过电话而已。
电话里,雪年还叫她“娇娇”……
脸颊又有升温的趋势,金斯娇喝了口凉开水,把温度压下去几分,“恬姐,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
金斯娇手握着鼠标,指腹无意识地在滚轮上来回滚动,“炒作不要牵连到雪老师。”
她很担心,以雪年的知名度,这条微博大概率会登上热搜,届时粉丝、路人、媒体……各方或吃瓜、或掺和,统统都是流量与热度。
平台热度一高,公司就要出手干预,季禾木的事还历历在目,金斯娇不想把雪年也拉下来,和当初的自己一样,沦为乐子人的饭后谈资。
崔恬隔着手机发笑,“照片是雪年拍的,微博也是雪年发的,想炒作的应该是雪年吧?”
金斯娇怔了一秒。
是啊,雪年为什么要发和她的合照?
明明有大合照,为什么偏偏要单独加上这一张?
她的心脏砰砰狂跳起来。
这回喝再多凉水也压不住了。
这份难以言喻的躁动一直持续到当晚,晚上六点,话剧院发来邮件,并且附了一份在排的话剧剧本,让她明天早上到话剧院进行试镜。
工作使人冷静,金斯娇立刻就切换到了没有感情的打工人角色。
次日清晨,冰雪渐消,金斯娇提前半小时抵达话剧院。
“金老师,到了。”
“好,辛苦。”
正准备下车,驾驶座的庄助理忽然“咦”了一声,“是陆总的车。”
金斯娇抬头,从车窗内看过去。
隔着长街,对面驶来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行至路口处安全减速,渐渐停稳。
车的后方右侧车门率先打开,下车的是个身材曼妙的女人,穿着黑色大衣,身影有些熟悉。
庄助理道:“那是我们公司的陆总,姓陆,单名一个嘉字,听恬姐说,那天参观试镜她也在。”
纳星娱乐的陆总,也就是陆怀玉的小女儿,商界一般叫她“小陆总”,她的姐姐陆庭是现任纳星集团的掌权人。
金斯娇回想当天试镜,当时会议室门外的确站着一位精英打扮的女人,身段和这位刚下车陆总很相像。
路边有积雪融化留下的水渍,陆嘉从车后绕到左边,拉开车门,对车内,弯腰说了些什么。
没多久,又下来一人。
“是陆怀玉老师,”庄助理看向后视镜,“陆老师是话剧院院长,除了学校任教以外就是在这儿排戏。”
金斯娇点点头,“知道,”她拉开车门,“你回公司吧。”
“好,要结束了您call我,我来接您。”
大雪连下了多日,天寒地冻,空气冷得令人直打寒颤。
陆嘉从后座椅上把围巾拿过来,问:“您今天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我让司机顺道来接您?”
陆怀玉说:“今天那孩子要过来,可能要晚些。”
陆嘉笑笑:“要不说您刀子嘴豆腐心,还没教呢,就当自己孩子了?”
正说着,余光瞥到街对面过来一人,陆嘉扭头,立即便笑了:“喏,您瞧,这得是什么样的缘分。”
陆怀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便见不远处金斯娇踩着斑马线,渐渐走近。
不一会儿,走到跟前,金斯娇低声问候:“陆老师好。”
陆怀玉只看了她一眼,眉头就明显地皱起来。
零下的温度里,金斯娇上身只穿了外套和高领内搭,丝毫没有保暖意识,一开口面前带着雾气,下身的长裤和白鞋瞧着也冷得紧。
陆怀玉开口:“怎么穿得这么少?”
说着,她把手里的围巾递过去,“戴上,小心着凉。”
“……”
金斯娇似是没反应过来。
边上看热闹的陆嘉暗中憋笑。
她这桃李满天下的母亲啊,拿学生当自己亲儿女的习惯一辈子都没变过。
金斯娇迟疑:“……陆总好。”
“你好,”陆嘉伸手,“我是陆嘉。”
打完招呼,她示意:“围巾拿着吧,天这么冷,小心冻着了。”
金斯娇接过围巾,但还是没戴上,只拿在手里,说:“谢谢陆老师。”
陆怀玉也没说什么,转头对陆嘉道:“你去公司吧,路上让司机开慢些,注意安全。”
“不用我送您进去?”
“不用,”陆怀玉看向身侧,“我和她一起。”
陆嘉莞尔:“行。”
稍顷。
车影渐行渐远,陆怀玉回身,叫上金斯娇:“走吧。”
话剧院是上世纪的旧建筑,坐落在两条修缮过的老街交叉处,出正门朝右走个二十来米就是人行横道。
老街的路两侧生长着挺直的古白皮松,环境整洁清静,偶尔有车快速驶过,风声便会显得尤为清晰。
穿过斑马线后,陆怀玉走在内侧,细声细语地问:“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金斯娇跟在她身旁,手中拿着围巾,回答:“工作习惯。”
金斯娇对自己的自我认知很清晰,她的嘴上功夫实在不厉害,常常一句话就能让人全然丧失聊下去的兴趣,雪年是这天底下为数不多能包容她倔犟脾气的人,而其他人就算当面不说,背地恐怕还是会对她百般厌而远之。
但意外的是,陆怀玉听了只是回眸轻飘飘地看她一眼,语气还算得上温和:“平时在片场拍戏也会提前?”
金斯娇:“如果跟剧组车就按时按点。”
陆怀玉点点头:“做演员多久了?”
“一年多。”
“都演了些什么?”
“网剧,电影,”金斯娇顿了半秒,解释道,“网剧里是配角。”
陆怀玉对她补充的后半句并没有太在意。
有一句没一句说话的工夫,两人走到正门保安室,里头看门的大爷正在擦保温杯。
看见来人,大爷伸胳膊拉开窗户,招呼道:“陆老师,来这么早啊?”
陆怀玉朝他颔首,道:“这位是小金,以后会常来。”
大爷偏头望向后头的金斯娇,抬抬手:“姑娘好。”
金斯娇短暂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穿过正门,几栋上世纪老楼从密密的高松柏树后渐渐显露出轮廓,越往里,视野越渐开阔。
话剧院的演出大剧场位于一众环伫的楼建筑之间,剧场正下方是几十层的大阶梯,再往下,石台上摆放着几页落地海报,是每周末的演出节目的宣传公告。
陆怀玉:“以后工作日排戏上课都在这儿。”
金斯娇刚要问她试镜的时事,从大阶梯上哒哒跑下来一人:“陆老师!”
是个很年轻的女生,漂亮的鹅蛋脸,扎着马尾,穿着简单,身上还保留着肉眼可分辨的学生气,说话的语调往上走,中气十足:“您今天怎么来这么早,我还说要去接金……你就是金斯娇吧?”
女生从最后一层台阶上蹦下来,大眼睛炯炯有神,“你好,我叫叶盈,你叫我盈盈就好。”
这扑面的自来熟让金斯娇沉默了好半天,“您好,我是金斯娇。”
她的手刚伸出去,叶盈就迫不及待握住。
当着陆怀玉的面,叶盈狡黠地眨眨眼,故意小声说:“其实我看过你演的剧,演得特别好,但是陆老师不让我们追星,所以我就不敢表现得太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