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紧闭, 卧室里昏昏暗暗,床头柜上的加湿器安静地吐着雾。
苏榭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一进来便看见雪年靠在床头, 人是醒着的, 正在看手机, 肩上搭着一件薄薄的毛毯,脸上还有些病白的倦意。
苏榭端着热水走过去, “醒了?怎么样, 烧退了没有, 还难受吗?”
雪年把手机放到一边,“好多了, 刚才量了下, 三十七度五。”
烧了一整晚, 她的嗓音哑得很,声调有气无力,鼻音严重,苏榭把药片和水放到床头柜,担心地说:“还有些低烧, 空腹吃药对胃不好, 我熬了粥,你要不要喝点?”
雪年点了下头:“端来吧。”
病毒性感冒来得快去得也快,吃了早餐再喝完药, 雪年的体温降回到了正常水平, 但咳嗽还没好全,苏榭八百年没见雪年这么狼狈过, 整个人蔫得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没一点儿精神气。
雪年让苏榭搬两张靠椅陪她坐在书房外的阳台上一起晒太阳, 苏榭操着老妈子的心情给她多垫了两层厚垫,又另外把床上的毯子抱过来,把雪年裹得像一只冬眠坐窝的白熊。
室内的暖气穿长袖都嫌热,没多久雪年就被捂出了一身汗,哑着嗓子幽怨道:“我刚洗的澡。”
苏榭哼哼两声,“让你非要去电影院,不知道现在是流感高峰期吗?病了还不安分点,老实捂着。”
雪年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悻悻地躺回毛毯里。
纳星有部电影前几天上映了,陆嘉塞给雪年和孟沈两张票,请她俩免费看电影。
以前雪年骨子里散漫,鲜少帮圈内朋友做宣传,但现如今受了陆嘉的人情她不好再躲懒,更何况也就坐下来拍张照再发个微博的事,拢共花不了多长时间,刚好她在家歇了太长时间,借机也想出去溜溜风。
哪知道电影是上午看的,人是下午倒的,昨天雪年一回来就觉得身上有些不舒服,傍晚体温直接烧到了三十九度多,苏榭吓得魂飞魄散,打电话一问,孟沈那边也一样,每天活蹦乱跳的孟大导演回家后烧得不省人事,已经送到医院病床上躺着了。
两个难姐难妹倒霉都能倒到一块儿去,不得不说,孽缘匪浅。
雪年在太阳底下打着盹,眼看就要睡着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事,眼皮子蓦地睁开,一把掀开了毛毯。
苏榭被她吓一跳:“你干嘛去?”
雪年留下一个仓促的背影:“吃饭又吃药,我都忘了,金老师的消息我还没回。”
生着病,人的脑袋也变得不灵光,没多久,雪年捧着手机回来,叠起两条长腿窝回靠椅里,滑着手机屏幕问:“现在几点了?”
苏榭嘴角抽了下,伸手把她身上的毛毯拉好,“你抬头看看呢?”
雪年应声抬头。
落地窗外,视野开阔,天空湛蓝,阳光明媚。
玻璃上不是也没写着几点吗?
“看手机。”苏榭受不了地提醒。
“噢。”雪年后知后觉,指尖一滑屏幕,时间显示九点半。
这个点,金斯娇应该在忙。
雪年沉思着敲了敲靠椅扶手。
苏榭纳闷:“你不是要回消息?”
“我觉得电话更快点。”
苏榭起鸡皮疙瘩了,她觉得雪年在暗示什么,“有什么话非要在当面说?”
“报平安。”雪年理所当然。
聊天框里躺着金斯娇昨晚十点后发来的消息,那时候雪年正在发烧,错过了消息提醒。
雪年打了一段字,告诉金斯娇自己没事,烧已经退了,昨晚休息得太早所以没看见消息。
发过去后雪年问:“金老师怎么知道我病了,你跟她说的?”
苏榭点头:“昨天崔恬找我聊你和金老师年后的工作,我跟她说你病了,暂时没办法确定,等你病好了再考虑。”
那边久久没回复,大概的确在忙,雪年把手机放到一边,懒洋洋地闭上眼睛,“什么合作?”
“真人秀。”
雪年眉头一蹙,苏榭知道她要说什么,抢先道:“金老师要参加的。”
雪年:“……”
雪年咳了声,眼睛依旧优雅自如地阖着,唇瓣一启,道:“那又怎么样?”
苏榭心道还挺能装,“你不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吗?进组周期太长,跑商务又太累,我打算放你去乡下养两天猪。”
雪年唰地睁开眼。
苏榭忍笑着摁住她:“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是去旅游。”
雪年出道十几年也就只有早期那么一段时间在几档访谈节目里露过面,她对综艺真人秀兴趣不大,苏榭也没真想逼着她参加。
“崔恬提的,其实我本来打算直接帮你拒了,但是……”她意有所指地挑了下眉,“金老师不是在吗?”
雪年瞥她。
苏榭就道:“不愿意?那我现在就联系崔恬?”
雪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啊。”
论腹黑,苏榭还是稍逊一筹,只两秒她就在雪年微妙的目光下败下阵,讪讪地放下手机,“你再考虑考虑,双人杂志都接了,也不差这一个。”
雪年淡淡道:“这是两码事。”
苏榭无奈:“你要真不愿意那就只能算了,晚点我去联系崔恬。”
雪年从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嗯,情绪不明。
过了有一会儿,她忽然问:“你之前不是反对我和金老师走得太近,怎么变了?”
苏榭挺莫名其妙的,“不是你自己想跟金老师合作吗?”
雪年偏头过来,苏榭看着她道:“我是想让你多接点工作,我好歹也是你的经纪人,你赚得多,我就赚得多,你要是一年不接工作,我就得跟在你后头躺平一年。说实话我还挺感谢金老师,要不是她Valentine你看都不看一眼,我的银行卡余额就又得少个数字了。”
雪年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把头扭回去,轻声说:“你现在特别像控诉自己大好青春被辜负了的深闺怨妇。”
怨妇苏榭扯了下嘴角,表示欣赏不了她的冷幽默,“那你呢?”
“什么?”
“从杂志拍摄回来你好像一直有心事,”苏榭不确定地说,“以前你对金老师的事很积极,这都快一个月了也没怎么见你主动联系过她。”
“进组那么忙,联系她给她添乱?”
说的有道理,从海城回来雪年甚至还给金斯娇带了礼物,好得一如既往。
但苏榭还是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她试着问:“那个,你不会是失恋了吧?”
雪年:……
苏榭紧接着自言自语:“也是,金老师那么冷的性格,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喜欢谁,喜欢上她得多痛苦……”
鬼扯。
雪年在心里说脏话。
谁先喜欢的谁?
苏榭把目光移到她身上,语气里隐隐约约夹杂着一丝同情,“上回我问你发展到哪一步了,你说没影儿,原来是真的没影儿啊。”
雪年深吸一口气,打算坐起来和她好好掰扯一下,但这时手机忽然响了。
“是金老师?”
雪年把手机拿过来,“不是,是陆老师。”
私人聊天,苏榭心下了然,起身带上阳台的玻璃门,去中岛台煮红糖生姜水。
这过程大概花了十来分钟,等她再回书房,雪年已经聊完了,绑了头发,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阳光底下叠毛毯。
苏榭把热乎的生姜水端给她,“祛寒的,有点烫,先放着凉一会儿……陆老师找你有事?”
雪年伸手,把杯子放到一边的小桌上,回道:“问我过年去哪儿,是回去还是留在国内。”
“是哦,春节不远了,你怎么想的?”
“回去。”
“陪陪家人?”
雪年颔首:“大概待一两个月。”
苏榭点点头:“确定好日子你告诉我,再晚国际机票就不好订了。”
“嗯。”
苏榭拿手机记了个日程提醒,免得自己忘了,稍倾道:“金老师今年春节估计要在剧组里过,她是哪儿的人?”
州城人,雪年在老新闻上看见过,但有关金斯娇家庭的事她不愿提,便道:“不清楚。”
苏榭看过来,眨眨眼,过了小会儿复杂地说:“你这样真的会让我觉得你失恋了。”
雪年不带感情地横了她一眼。
苏榭纳闷:“你现在到底和金老师是什么关系啊?一会儿亲近一会儿陌生的,互相踢皮球?”
“我是那种人?”
苏榭正色:“你说说看,要不我怎么猜?”
雪年眼中的暗光沉了沉,好半天,她用一种缓慢而幽深的语气说:“你知道,被一根木头喜欢上是什么感觉吗?”
苏榭:?
“什么被木头……谁是木头?”
雪年:“你说呢?”
苏榭反思自己周围存在着哪些木头,“……你说金老师?”
雪年不作声,默认。
苏榭:“那被木头喜欢上什么意思?不是你喜欢金老师——”
她猛地刹住车,眼睛微微瞪大,好似用肉身扛了一道晴天霹雳,“你说金斯娇喜欢你?”
雪年很不满意她的反应。
苏榭震惊地收回下巴,心头莫名紧了紧,否认道:“不可能吧?你怎么知道的?她跟你表白了?”
雪年臭着脸:“没有。”
就因为还没正式表白,她什么都做不了,金斯娇工作起来十天半个月不联系她,她想抱怨都没理由。
雪年怀疑那回在海边金斯娇根本没明白她的意思,或者是自己会错了意,金斯娇压根没那方面的意思。
还是她又跟不上时代了,现在的年轻人喜欢某个人的方式都是这么互不打扰、不互相干?
苏榭:“没表白?那你怎么知道金老师喜欢你的?”
雪年缄默了下,“也不算没表白。”
苏榭糊涂:“什么意思?”
“酒后,算吗?”
“嘶,”苏榭为难,“这就不好说了,有人酒后吐真言,有人酒后抱着垃圾桶亲,模棱两可的,不好当真吧?”
说得没错,雪年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把生姜水端过来捧在手心里。
心太寒,得温一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