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八区的十点已入深夜, 而另一边正值午后。
金斯娇掰数着日子,还有一周左右。
雪年在电话里懒洋洋的,“孟沈说你们那儿又下雪了?”
“嗯。”
年后的第一场雪, 地上积了一寸厚的白, 这在南方并不多见。
“拍摄呢, 累不累?”
过完年赶工,这一周里剧组上下忙成了陀螺, 基本天天熬到凌晨才下戏, 连金斯娇都有点扛不住了, 今晚是连续熬了几个大夜后第一次提前收工,难得的放松时间。
“还好, 不太累。”
金斯娇掀开被子下床, 晚上回来她补了三个小时的觉, 人很困,但惦记着雪年,一到十点她就在闹钟提醒下睁开了眼。
打着电话换完衣服下楼,崔恬刚把夜宵热好,见金斯娇在跟电话那头讲话, 崔恬比了个手势, 示意自己先回房间,有事再叫她。
金斯娇点头,等崔恬转身, 她想起来还有事, 把人叫住:“恬姐,昨天你说的新剧本还没发我。”
崔恬恍然大悟:“我这记性, 这几天忙昏头都给忘了,你先吃饭吧, 等明天打印了我再拿给你。”
“好。”
晚餐没吃,夜宵比平时多了份南瓜粥和小烧麦,金斯娇拉开椅子坐下,雪年饶有兴趣地问:“接到新剧了?”
金斯娇腼腆地说是。
“什么类型的角色?”
“高中生。”
雪年略思索:“特殊题材?”
金斯娇:“嗯,犯罪悬疑类的。”
讲述了一对母女追凶复仇的故事,纳星自己的制作团队,目前还处在筹备阶段,金斯娇是第一个定下的演员。
按崔恬的说法,她这回也算是“带资进组”了。
如果筹备工作顺利的话,进组的时间大概在五六月份,届时金斯娇《定天道》杀青后还能休息一个月左右。
不过期间有真人秀节目,还有各种商务代言要跑,想完全静下来休养恐怕够呛。
雪年听完她的工作安排,哑了两秒,道:“金老师,你这样会不会太敬业了点儿?”
金斯娇茫然:“啊?”
“不给自己留个喘气的时间?”
金斯娇思考:“中间的空白期就够了。”
她习惯了被工作填满的日子,当初在野浪被雪藏她也会主动找事儿做,比如表演课,各种乐器,学编曲……细一想,从《南巷》播出,迄今她好像真没歇下来过。
雪年叹息:“那我呢,不留点时间给我?”
金斯娇居然从她话里听出一丝可怜的味道。
“当、当然。”
雪年耐心地问:“那你打算怎么留给我?”
泡在剧组除了探班基本没有见面的机会,跑商务要到处飞也很难碰上,除非后续还有合作,否则能搭话的时机就只剩下每晚十点,总不能让雪年跟着她后面追……
金斯娇一阵沮丧,两个月没和雪年见面已经让她受不了了,要是时间再长点儿,她多少得疯。
雪年隔着千万里也能感受到她的为难,莞尔道:“就没想过让我陪你?”
金斯娇不作声。
确实没想过。
她不想打搅雪年的工作和生活节奏,更不想让对方放下身段来迁就自己,雪年为她做得已经够多了。
金斯娇忍不住多想,雪年接下《六个人的森林》,会不会也是为了自己?
“雪老师……”她挣扎着开口。
雪年:“嗯,怎么?”
金斯娇吞吞吐吐:“您今年有什么工作安排吗?”
真人秀的事雪年还没和她提过,是崔恬从苏榭那儿听来的消息,金斯娇怕自己自作多情误会,老毛病又犯了,默默瞎猜了两天愣没得出个靠谱的结论。
“工作安排?”雪年笑道,“这你得去问苏榭。”
金斯娇暗戳戳地说:“苏姐这段时间好像挺忙的。”
“她忙就过来骚扰我?”雪年笑着说她没良心,“前几天的压岁钱白给你了。”
金斯娇只能红脸咳了声,喝水来掩盖自己的尴尬。
工作上的事雪年全当甩手掌柜,一应交给工作室处理,鲜少和外人聊起——但金斯娇不属于外人。
“你是不是想问真人秀?”
金斯娇抿唇:“嗯!”
雪年复出后动向一直十分神秘,行程不公开,引来外界诸多猜测,有的说她不拍电影了要转战幕后演而优则导,也有的说她打算退出演艺圈去做商业投资。
一部无片酬的同性题材电影震撼了业内小半年,要是知道她还要出席真人秀综艺,难以想象各大媒体平台会热闹成什么模样。
金斯娇屏息道:“您是不是为了我才接下这档节目的?”
雪年:“如果我说是,你会不会感动得掉金豆子?”
金斯娇小声说:“会。”
雪年就笑:“那我还是说不是算了,免得你明天肿着眼睛上戏被导演骂。”
金斯娇眼一热,立刻就有起雾的架势。
雪年待她的好时常让金斯娇觉得温暖而沉重,她担心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能不能对得起对方。
为什么……
金斯娇握紧杯壁,用极不稳定的语气问:“雪老师,您为什么……为什么会喜欢我?”
这是横亘在她心里许久的困惑,从来没有人这么包容爱护过她,金斯娇也没有一刻认为过自己值得被什么人喜欢。
她不是个得当的倾诉者,更不是个合格的倾听者,粉丝或许会为某些外在东西而对她产生短暂的误会,但接近了就会发现她骨子里的冷淡与孤僻。
她这样的人,只适合在工作上遇见,给不了任何的情感回馈,做不成朋友、亲人、爱人……
电话里,雪年反问:“那你呢,为什么会喜欢我?”
金斯娇立刻就能说出她的一万种好。
太多夸奖的话,雪年听了十多年,外在的、内里的,直白的、隐晦的……金斯娇再聪明也吐不出多新鲜的词,更何况她的喜欢根本追溯不到源头。
十多岁,她因为一幕电影而认识雪年,脑子里记下后不断地给对方添加滤镜、缀以神光,爱上了这个仅存在她记忆里的完美的形象。
如果相遇后雪年没那么好,金斯娇或许还不会陷入得这么死心塌地,但偏偏雪年和她经年幻想的丝毫不差。
一模一样的外在、一模一样的内核,与她对所有美好事物的定义完美契合,金斯娇才意识到,自己早在还不认识对方的时候,就已经深爱了她许多年。
当年的影流媒体将雪年称作“天生爱人”——爱与被爱或将成为她一生的烙印与轨迹。
这不是句被夸大的溢美之词。
反而恰如其分。
金斯娇想起初见那宿命般的一面,心脏仍会感到微微酥麻,那是震颤后的余韵,过去二十年里她生命中最幸运、也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喜欢上您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她拙笨地陈情。
雪年听了她的表白反应不大,只是温和一笑,浅浅道:“原来我这么受人喜欢。”
是啊,金斯娇在心中呢喃。
所以她才会永远不变地喜欢她。
雪年开口:“既然你认为我这么好,那你觉得我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金斯娇怔了怔,忽而有些蒙了。
雪年会喜欢什么样的人,这问题她思考过,却从没得到过答案。
或许是优秀成熟,风趣包容,时刻有耐心、有责任心,能与她有共同话题……
雪年犹然一笑:“照你这么说,我何必喜欢别人,喜欢自己不就行了?”
金斯娇张了张口,居然无法反驳。
她总不能说雪年就喜欢自己这种冷脸寡言挂的。
雪年语气渐渐柔和下来:“娇娇,不要妄自菲薄,你还年轻,也不要急着去给事事都寻找答案……”
感情本来就是游离在理性之外的混沌,她道。
“责任之内,你只需要在乎自己的感受,无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都凭自己的心意。”
这种话听起来有失偏颇,放到别人身上或许不太适用,甚至可能助长歪风,但之于金斯娇再适合不过,因为即便她身上有缺点也不会自私自利——她根本不爱自己。
雪年:“如果这么说还是不能给你安全感的话,你可以把我想象成一个不那么好的人。”
“把我想象成一个表里不一的坏人,虚伪又自私,傲慢又贪婪,”她缓缓道,“所以无论是谁,我只喜欢那个最喜欢我的人。”
金斯娇沉浸在这扭曲的告白里,久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雪年语气却转眼已经松快了,“所以你要一直很喜欢我,知道吗?”
金斯娇心脏砰砰地跳动,一下重过一下,撞得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想溺死在雪年的温柔里。
这是句没有点明的承诺,如果她一直喜欢雪年,雪年也会一直喜欢她。
她不需要做任何努力,只是用一段漫长无聊的暗恋,就把雪年永远地拴在了身边。
金斯娇忍不住趴到桌上,用手掌捂住心口,闭上眼感受着衣料下激烈的跳动。
雪年在她耳边轻笑着问:“陈导明天是不是要训人了?”
金斯娇难耐地回答她:“我没有哭。”
“真棒,下次见面奖励你两颗糖果。”
哄孩子似的语气。
金斯娇把头埋进手臂间,低哑地“嗯”了声说好。
国内的时间已经不早了,但雪年知道这时候不能挂电话,金斯娇太敏感,也太没有安全感,乍被这么激烈的情绪冲击,如果一个人待着她可能得难受上半宿。
“崔恬还在吗?”
“不在。”如果在,这些话她肯定问不出口。
雪年又问:“助理呢?”
庄助理跟在段流身边。金斯娇在心里想。
可她发现自己这时候压根不想理会与雪年无关的任何事,要回的话只是从她脑子里风一样掠了遍,根本没有说出口。
雪年听不见她的声音,不放心:“娇娇,在想什么?”
金斯娇咬唇,用力地把眼睛闭得更紧,直到眼尾捕捉不到一丝光,好像绝对的黑暗就能让她吵闹不停的心脏冷静下来。
想你,想见你,想你在身边……
她不小心在心跳的撺掇下泄露了内心的真实想法:“想抱你、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