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海岸线隐没在昏沉的夜色里,远处涛声不绝,海风不止。
虽然人少, 但金斯娇的卫衣帽子还是压得很低, 以至于雪年回来后还得弯腰观察她的表情。
“怕被拍?”
金斯娇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雪年笑笑, 坐到她身侧,伸手递来两颗糖果, “给你买的。”
海边附近有小卖铺, 主要卖些沙滩玩具和小零食, 一般都是大人买过去哄孩子的,雪年这么说, 不就是拿她当小孩儿吗?
金斯娇把糖果接过去, 却没吃, 只牢牢抓在手里,顺着风声说:“谢谢。”
“不吃吗?”
她遮掩道:“不饿。”
雪年诧异地看着她。
片刻,雪年摇摇头:“不行了,以后要多给你买零食。”
金斯娇傻不愣登地“啊”了声。
雪年状若好奇:“别人家的小孩都贪嘴,你怎么不爱吃零食?”
金斯娇唇瓣动了动, 嗫嚅:“我不是小孩子……”
二十二岁, 早就脱离了青少年的范畴。
雪年隔着帽子她的额头轻轻弹了下,“嗯,大孩子。”
金斯娇听出她语气里的调侃与揶揄, 耳后根发烫, 禁不住低下头,盯着脚下的细沙转移注意力。
雪年又逗她。
她知不知道, 这样三番五次地逗人很容易引火烧身?
背后的灯塔高高亮起,海面亮出一角, 隔壁十来米远的长椅上坐着的是一对情侣,黏糊糊地抱在一块儿,偶尔传来一两声没压下去的笑。
第三次听见那两人的动静,金斯娇的余光不由朝身侧偏了偏,就看见雪年手上拿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彩色小袋,指尖捏着,反复捣鼓。
“这是?”
雪年看过来,“刚才在店里看见的,老板说是玩具,捏着就能鼓起来。”
金斯娇:“……”
“您,您喜欢小孩子的玩具?”她干巴巴地问。
她自认为对雪年有几分了解,却没想到雪年居然还有这么简单的一颗童心。
“当然不是,”雪年看着她笑,“但你不爱说话,我总要找些事做。”
金斯娇一慌:“对不起,我……”
“没有怪你的意思,”雪年把那彩色小玩具放到一边,浅和道,“只是想,你要是能多和我说说话就好了,说什么都行,毕竟我对你了解不多,听什么都很新鲜。”
金斯娇懵然,她从这话里听出些亲近的意思,但又怕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
雪年想了解她?
了解些什么?
性格?经历?还是感情生活?
金斯娇太怕自己脑子不清醒一开口蹦出个“我目前还单身”,兜里的手把糖果攥得紧紧的,咬着舌尖,上刑场似地说:“您问吧。”
“……”问什么?
雪年和她大眼瞪小眼。
金斯娇哑然。
她真有把话聊死的天份。
好半天,雪年扑哧一声,忍俊不禁道:“和我说话你好像一直都很紧张?”
金斯娇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一松,毫无防备地说了实话:“有点儿。”
“为什么?我很凶吗?”雪年问,“你很怕我?”
金斯娇支吾:“您是前辈。”
雪年若有若无道:“是吗?那你在孟导和陆老师面前怎么不紧张?”
茶桌上问啥答啥,小脸冷得可有气势了。
金斯娇当然答不上来。
还能为什么?因为我对你心怀不轨,所以做贼心虚,连正眼看你都不敢。
雪年:“因为是我粉丝?”
天降救命稻草,金斯娇忙不迭点头:“嗯!”
雪年顺着就问:“女友粉?”
“……呃?”
金斯娇:!
她的眼睛在那一刹那睁得极大,整座灯塔的灯光都映到了眼瞳中,脸庞明晃晃地写着两个字:震惊!
雪年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见她一脸被惊得怀疑人生的呆相,雪年自然而然地改口:“还是事业粉?”
金斯娇还处在震惊的余韵中没缓过神,女友粉、事业粉……雪年从哪儿知道这些词的?
网上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她不会都看了吧?
难怪那天在车上好端端的她突然说粉丝不喜欢她……
金斯娇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近期有关自己的各种线上消息,有崔恬和公关部门把关,应当没有特别不妥的,雪年也应该没看见特别负面的东西,悬着的心稍微放了放,半真半假地回答:“嗯,事业粉。”
女友粉+事业粉,她没否定,不算撒谎。
雪年一脸预料之中。
金斯娇却觉得有些郁郁。
不敢透露真实的想法,只能遮遮掩掩,这种暗恋一个人的滋味,真是苦得要命。
雪年口中的了解,就是想确认她只是个普通的事业粉吗?
金斯娇失望地拉了下帽子,踩着沙闷闷地说假话:“时间不早了,您不回去吗?”
雪年靠着椅背:“嗯,不回去。”
她一愣,脚下动作停下来,不明所以。
雪年:“你不是说让我提问吗?我还有很多问题没问。”
金斯娇由有些紧张了,“您想问什么?”
雪年似乎叹了口气,但表现得很不明显,金斯娇只看见她眉头蹙了下又舒展开,仿佛那丁点儿的不高兴只是短暂一瞬的错觉。
“算了,没什么,吹会儿风再回去吧。”
她们又坐着吹了一刻钟的风。
回去路上,雪年什么话都没说,金斯娇以为她是累了,就没搭话。
直到第二天早晨,两边艺人被安排在一间化妆室,进门金斯娇问了句早上好,雪年抬眼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嗯”了声,一副不愿多聊的样子,金斯娇终于意识到昨晚不是自己的错觉,雪年是真的不高兴了。
为什么?
金斯娇反思自己昨夜说错了什么话,理了一个小时也没理出思绪。
第一场拍摄在室外海边,两人分次拍摄,没多少交流,只有两张不算亲密的合照,外人还瞧不出什么。
到了下午,拍摄转到室内,镜头下的互动一多,两边经纪人和助理就都察觉出有些不对了。
崔恬那边还好,毕竟根金斯娇的时间不长,对她工作状态还不够了解。但另一边的苏榭和星星都见识过这两人在片场合作时是什么样的氛围,前后状态一对比,差别不要太明显。
中场回休息室,苏榭端着平板过来,表面是在和雪年核对流程,实际上是在疑问:“今天是怎么了,谁得罪你了,一早上就冷着脸?”
雪年看着平板,淡淡道:“没什么。”
“糊鬼呢,”苏榭朝远处看了眼,轻声道,“你昨晚和金老师出去散心了?”
雪年瞥她。
苏榭举手:“早上崔恬跟我说的,还说谢谢你照顾金老师。”
能和雪年合作,纳星那边自然是巴不得,肯定不会想不开得罪人,苏榭思来想去,能影响到雪年心情的似乎只有一个:
“你和金老师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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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师拿着例图过来,“金老师,下一场镜头要亲密点儿,需要您调整下状态……”
金斯娇看了眼屏幕,是两人依偎,她需要靠在雪年肩颈处,十指交握,欲吻不吻。
拍电影期间更亲密的动作她们也不是没做过,热吻、床戏哪一个尺度不比这个大,但金斯娇清楚,以目前的状态,这组图就算拍出来了效果也不会理想。
因为她的情绪不对。
雪年到底在生什么气?
金斯娇绞尽脑汁也想不到。
补妆时,星星进到单人休息室来取不小心拿错的水杯,要走了金斯娇出声叫住她:“星星。”
星星雀跃地回头:“哎!金老师!”
金斯娇坐在化妆椅上,犹豫着问:“雪老师在休息室吗?”
“在呢,苏姐在和她确认明天的拍摄,您有事?”
化妆师提示闭眼,金斯娇合上眼睛,口中道:“没事,你忙吧。”
星星疑惑地挠挠头,拿着水杯走了。
补完妆,化妆师讨了个小风扇过来,说金斯娇气息重,瞧上去似乎有些热,让她拿着吹一会儿。
金斯娇心浮气躁,吹了三五分钟还是静不下心,终于捱不过心里那关,随便找了个借口出门,走到了雪年的休息室跟前。
不弄清雪年生气的原因,她接下来几天都用不着睡觉了。
过廊没人,雪年休息室的门没关严实,留着一条缝,可能是星星送杯子出来忘带上。
金斯娇抬手,正准备敲门,忽然听见里头传来说话声。
“她不说,你就主动提呗,有什么放不开嘴的?”
紧接着,便是雪年熟悉的嗓音:“她不愿意说,我硬要提一嘴,有什么意思?”
“什么有意思没意思,你当这是谈恋爱呢,有话直说不好么?”
雪年没吱声。
苏榭道:“你帮了她这么多,连声谢谢都没讨着,不觉得亏啊?”
“亏什么?我自愿的。”
“那你干什么还要生气?”苏榭反问,“就因为她没跟你交心?你自己想想是不是挺无厘头的?”
门外,金斯娇皱着眉放下手,心中不悦。
这说的是谁?能让雪年自讨没趣。
下一秒,她从苏榭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金斯娇的性格你第一天知道吗,她要真是知恩图报,当初成英在微博上指桑骂槐,你替她解围她就该亲自来道谢了。”
金斯娇一怔。
休息室内,雪年蹙眉,口吻冷淡:“点赞的事只是凑巧,我没那意思。”
苏榭放下平板:“行,点赞是凑巧,那陆老那儿呢?Valentine今年年中不就联系过工作室吗,你说风格不合让我拒了,年末单人变双人风格就合了?双人照的词条在热搜连挂两天,你连上热搜都带着她,就别拿巧合当借口了吧?”
苏榭不是对金斯娇有意见,她只是看不下去雪年自己为难自己,这人从前一贯懒懒散散,拍了部电影突然事事变得瞻前顾后,挺让人心疼。
“说实话,我觉得你认识金斯娇之后变了很多,变也就变了,你还不愿意承认,生怕自己讨了别人的便宜,何必呢?”
“你今天生气要是为她身为后辈不懂感恩也就算了,偏偏是因为她话少不肯和你交心……”
苏榭无语地揉揉太阳穴:“你真把她当自己孩子了?”
雪年露出点笑:“怎么,不行?”
苏榭:“行,怎么不行,当姐当妈不都随你意思吗?但是你恋爱都没谈一个,到哪儿却都带着个二十二岁的大挂件,别人恐怕不会觉得你俩是母女……”
她敞着嘴道:“更像是包养的小对象。”
雪年:“……”
门外听得一字不落的小对象耳朵红得一碰就要滴血了。
撂完炸弹,苏榭抱着平板转身:“再说了,包养对象也没你这样操心的。”
她一抬头,看见门边,顿时傻了,声音猛然变调:“金老师?!”
沙发上的雪年倏地回头。
金斯娇发誓,那是她毕生唯一一次在雪年脸上看见这么愕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