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开, 苏榭一出来正好碰见右边转角长廊过来的星星,“怎么出来了?”
星星小跑过来,“雪老师让我给金老师送东西。”
“送什么?”苏榭奇怪。
“今天在现场赞助商送了两份伴手礼, 金老师忘记拿了。”
房门是雪年亲自来开的, 还没到深夜她就一副要睡的打扮, 头发松松挽着,眉目间困意萦绕。
苏榭诧异:“今天睡得这么早?”
雪年摆了下手腕, 示意她进来把门带上, 边转身边道:“昨晚没睡好。”
关上门, 苏榭紧跟在她后头,“也不看看是为的谁, 我说你怎么让星星去送东西……都说开了?”
本来已经晃到卧室的雪年闻言一顿, 退回来, 倚着门沿,作沉思状。
苏榭:?
她狐疑:“什么意思?”
雪年:“工作室最近是不是挺闲的?”
苏榭一听,眼睛蹭地亮起来,迫不及待道:“你想工作了?商务?还是新本子?颁奖典礼呢,有兴趣吗?”
她嗖地掏出手机:“你说, 我记着, 明天就替你安排!”
雪年一看她兴奋成这样,内疚油然而生,到嘴边的话吞回去, 叹着气道:“算了, 没事,再等等吧。”
苏榭愣了下, “等什么?”
雪年一笑转身,苏榭直觉不妙, 寸步不离地追上去。
“等什么呀?你要干嘛?你跟我说说,给我个心理准备!”
“祖宗,你先别睡,你这样我今晚还怎么睡,能不能给我留条活路……”
……
一夜无梦。
第二天的拍摄地在一小时车程外的森林度假区,这边天气湿热,林区蚊虫出没频繁,拍摄进度对比昨天慢了许多。
午间金斯娇在车上休息,隔壁的星星突然过来送了两瓶驱虫喷雾,说是林区外头的粉丝送的。
“雪老师的粉丝?”
“是您的粉丝,”星星解释,“昨天海边出了路透图,有粉丝听说了您今天的行程就过来打卡……雪老师还在等我,我先回去啦。”
“等等!”金斯娇没来得及问她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你拿一瓶给雪老师吧。”
星星愣了下,接过喷雾:“好,谢谢金老师。”
回到另一边,苏榭在车内不知道在和雪年唠叨些什么。
星星把喷雾递上去,解释是金老师让送来的,雪年挑眉,问:“金老师特地买的?”
星星举着小风扇,嘿嘿直笑:“不是,刚才下去碰见金老师的粉丝了。”
雪年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点头让苏榭把东西收着,“拍摄结束要是还有时间的话请金老师吃个饭吧。”
星星眼放精光,“好啊!”
“好什么好,”苏榭无情出声,“你来我往的,当过年上门送礼呢?”
她一脸防备地看向雪年:“你之前见金老师不都是自己私下联系的吗,怎么突然要用工作室的名义请她吃饭?”
雪年淡定道:“就凭你昨天说的那些话,请金老师吃个饭道个歉不是应该的?”
“咳!“苏榭一呛。
星星茫然:“什么话?”
“没什么,”苏榭捂住她的一边耳朵,“小孩子不要听这些。”
星星:?
当天的拍摄延长到入夜,饭没请成,共计三天的拍摄一结束金斯娇就得回北,也抽不出时间,因而最后一天苏榭特地起了个大早,买了早点咖啡送去隔壁套房。
清早,太阳刚露头,拍摄团队的工作人员还睡着,金斯娇已经起床看剧本了。
金斯娇这人性格高冷难接近,人品却意外的单纯清澈,苏榭道完歉愧疚满满,觉得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天说的话分明过分又伤人,金斯娇居然一点都没往心里去,真是娱乐圈往前数十年都少见的好脾气。
苏榭不知道的是,她这回纯属瞎猫碰上死耗子了,金斯娇并没有所谓的好脾气,只是一牵扯到雪年她的下限就会变得非常模糊,被“包养”“小对象”这类词背后“羞辱”,她大概比雪年本人还乐意。
对金斯娇灵活变通的尊严毫不知情的苏榭道了歉心中依旧不是滋味,回到房间给雪年打电话想倾诉一二,结果那边懒洋洋地表示还没起,这个点就该赖在床上跟被子缠绵一会儿。
但雪年还有些人性,“金老师说什么了?”
“说谢谢,还问我你起床了没。”
雪年就笑:“和金老师一比,是不是觉得我特懒?”
“倒也不是,”苏榭道,“谁没吃过苦呢。”
十几年前,雪年刚出现在大荧幕时承受质疑与非议并不比现如今的流量艺人少,那时候传统纸媒还没落幕,随处可见杂志刊物的刁钻报道,躲都躲不开。
苏榭曾听说雪年被黑粉逼得一年搬了五次家,最严重的一次是对方带着刀具藏在她搬家的衣柜里,要不是工作人员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圈子就是这样,没有捷径、不走歪门邪道,就得付出比旁人多出一百倍的辛苦,苏榭感慨的不是金斯娇肯吃苦,而是面前明明有捷径,她还是拿出了超乎一般人的自律。
“捷径?”雪年装瞎,“什么捷径?”
苏榭咳了声:“你少装,能不能给我交个底,你对金老师到底是什么想法?平白无故对人家那么好,你是不是……”
她一下子把声音压低,憋着气从牙缝里挤出半句要命的话来:“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那边一静,片刻,徐徐道:“要是看上了你打算怎么办?”
苏榭:“我能怎么办?我一不是法海二不是王母娘娘,还能拆散你们不成?”
话虽然这么说,但她语气还是渐渐着急起来:“不是,什么时候的事啊?你孤寡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开窍了,一开还开女人身上去了……”
雪年好整以暇地问:“怎么,你歧视?”
“我鄙视,”苏榭没好气,“金老师才多大?你进圈的时候她还在念小学呢,亏得你下得去手。”
雪年:“……”
“难怪还在剧组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怪怪的,住个院还要跟金老师联系一下……”
越说越没边儿,雪年再衣冠禽兽也不至于出车祸都被送到医院了还惦记着这些乱七八糟的。
“说完了没?说完我要起床了。”
“等等!”苏榭赶忙叫停。
雪年等着:“说。”
苏榭严谨地问:“你俩到哪一步了?”
雪年:“……”
她头疼:“你想什么呢?”
苏榭说这个也尬尴:“还不是为你,我总得有个心理准备吧?万一日后爆出料来也好做公关。”
雪年毫不客气:“没影儿的事。”
说完,电话飞快地挂了。
苏榭听着嘟嘟的忙音空瞪眼。
没到八点就被吵醒,雪年有些起床气,挂了电话后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没多久,星星来消息问她醒了没,早餐准备好了,雪年回了个“嗯”字,正要退出去,忽然发现列表里有一行未读,是金斯娇发来的,时间在苏榭来电之后。
金斯娇:雪老师,您醒了吗?
雪年靠着沙发枕,思索着回道:刚醒,有事?
回完,她换了个姿势,一手撑颊,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机边缘。
1,2,3……
六秒后,金斯娇回复了:苏榭姐送了早点和咖啡,谢谢。
下面还配了张图,是特地拍的。
原木桌,玻璃窗,咖啡剧本和阳光,搭在一块儿很有生活气息。
雪年心想这是什么意思,苏榭送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八字还没一撇就跟我分享日常,拿我当什么呢?
她故意晾着金斯娇没回,扔下手机飘去卫生间洗漱。
完了再飘回来,发现消息栏里是还空的,金斯娇居然也没后文,雪年的心情顿时就有些不明媚了。
可再不高兴,她也还是拿金斯娇没办法。
金斯娇敏感执拗,缺乏安全感,而雪年天生温缓,不愿强求,她们之间存在着八岁年龄差带来的鸿沟,待人处事完全是两个极端。
有一点苏榭说得没错,雪年独来独往多年,这是她第一次“开窍”,她对待生活随心所欲,对待感情却态度认真,孟沈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会嘲笑她这个年纪还在装纯情。
雪年已经习惯了这种偏见,事实上大部分时间里她都在逆着时代的方向行走,年少成名,巅峰隐退,一去八年,她在金斯娇这个年纪遭遇了人生重大变故,一夕之间清醒过来,一下子从荣誉中抽身,把时间和精力都回归到自我。
有人惋惜,有人说她在亲手葬送前程,外界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她在滑雪场上和妹妹雪琅争论到底哪个姿势才能摔得轻些。
她的小半生中,常见的是掌声与赞美,少见的是动摇与徘徊,金斯娇的出现是个神奇的意外。
这个年轻女孩儿太过生涩,单纯、执拗又遮掩不熟练,雪年见到她的第一天起就注意到她眼底异样的光彩。
但金斯娇不像大多数人那样活泼好动,也不会借着合作的由头刻意接近雪年,她更像是雪年印象中高中老师常挂在嘴边的模范生,自律、上进,不为外界所干扰。
模范生的付出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外人口中她黑料缠身,片场她是孟沈常斥责的“木头”——雪年最不喜欢孟沈的一点就在于此,打压会促人成长,也会在不知不觉中摧毁一个人,如果金斯娇生命中没有一个能给她带来积极力量的人,那么演员这条路她会走得越来越光明,而人生之路越来越黑暗。
感情的诞生都是由这么一小点开始,一瞬间的心软,一闪而过的念头,一次偶然抬头,一次不经意的回眸,和金斯娇走得越近,雪年就越能感受到她骨子里倔劲。
抛开那一身生人勿近的气场,和金斯娇相处久了很容易被她对待工作的认真态度所感染,所以剧组那么多人才会渐渐放下偏见,但孟沈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没有改变过想法的人,她始终认为金斯娇的表演太过克制,克制不是因为金斯娇的功夫不到家,而是她对待表演不够真诚,不肯正视自己。或者说,金斯娇一直在藏着自己。
雪年诡异地产生了自责感,她似乎意识到金斯娇掩在镇定外象下的“本我”是什么,但她无法拆穿点破。
就好像现在,她不可能强求金斯娇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强行击碎对方千辛万苦才构筑的安全壳非常无礼且残忍,雪年也狠不下那份心。
她清楚是什么造就了金斯娇孤独敏感的人格,提起家人时那双藏在桌面下压抑的手说明了一切。千千万万个故事里,家庭总是一切痛苦的根源,雪年能做的,只有一步步引导,和耐心地等待。
引导可能是无用功,等待也可能得不到结果,但雪年相信自己的判断。金斯娇看向自己时眼底闪烁的光芒,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带她走出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