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烬第一次知道原来照顾一个小孩子是如此辛苦的事。
小胖子年纪小, 控制不住生理反应,但他又爱干净,一脏了就迷迷糊糊的哭,非要等浑身清清爽爽的才肯安分睡觉。小孩子肠胃又小, 拉了尿了没多久就会饿,便哼唧唧的要吃奶, 段烬一夜间便起了七八次,基本上没睡什么觉。每当他眯了一小会儿, 就能听见儿子的哭声,他会立刻睁开眼抱起来, 免得打扰到妻子。
好处是经过一夜的锻炼后, 段烬带孩子也有模有样的了,小胖子在父亲怀里睡了一夜, 也总算是熟悉了这个人身上的味道, 不再那么排斥。
早膳,玲珑梳洗好了刚拿起筷子,段烬便坐在了她身边, 诚挚地说:“夫人辛苦了。”
玲珑:???
“在世人眼中, 男子只要挣揣一份好功名, 让家人衣食无忧便是合格的男子, 可对女子却着实严苛许多, 要她们温柔婉约,又要她们宽容不妒,还要她们坚强自主, 我想了一夜,才明白过去我实在是做得不够好。多谢夫人指点,否则我永远也想不明白这个道理。”段烬道,“日后我会多多陪伴夫人与嘉……胖胖,只是若有哪里做得不对,还请夫人提点。”
玲珑被段烬这认错态度跟反省能力惊呆了,她眨眨眼:“哦……好的。”
其实段烬推己及人,他想起妻子在家时是怎样的烂漫少女,缘何嫁了人却要受委屈,总是落泪呢?她的父母能够包容她,没道理身为丈夫却不能,哪怕生不出情意,也是要携手一生的夫妻,他年岁比她大,见识比她广,本就应该引导与包容,平日里那样见她哭泣便离开的做法实在是不妥。
他又想起已经年迈的母亲。当年段家败落,只他一人,世人都说段烬段大人少年成名,却不知段烬在寒窗苦读之时,家中琐事、年幼弟妹又是谁来照料打点的。说起坚强,母亲比他更甚。他在学业上刻苦,母亲为这个家付出的却是大好的年华与无尽的时间。
如今妻子也是。
他本就不该要求她贤惠如其他家的夫人,她天真烂漫也没什么不好,保留这样的性格有什么不对?对新婚及自己的夫君充满幻想与期盼又有什么不好?
段烬只觉得对不起妻子极了,态度诚恳至极,还主动把小胖子抱到自己腿上来,接过玲珑手中的小碗给他喂细腻嫩滑的蛋羹。小胖子被从娘亲怀里抱走正想发脾气,一口蛋羹到嘴里瞬间美滋滋忘了自己为什么生气。段烬又对玲珑道:“你且用膳,我来照顾他。”
玲珑就这样用诡异的目光看着段烬照顾小胖子,时不时还给她夹菜,一夕之间想明白了,他就跟换了个人一样。虽然动作稍有生疏僵硬,可看得出来他是很认真在改。
等到撤了早膳,玲珑撑着下巴问他:“你觉得我很辛苦?”
段烬点头。
能不辛苦么?他昨夜带着儿子,被折腾的一夜没睡好,睡不着的时候便想了许多,深觉自己在很多地方都做得不好,心里有愧,想着待她好一些。她想他温柔体贴,他便努力让自己改过来,只是他也不知最终她是否能如愿满足。
玲珑叹了口气:“寻常人家的妇人的确是很辛苦的。”
段烬听了顿时一愣。
“可我是真的不辛苦。”
段烬:???
“有乳母有丫鬟,胖宝是饿了渴了尿了拉了都有人伺候,我这人比较爱干净,是不会碰他的脏尿布的,也就是平时闲着没事儿逗他玩玩,才不会一天所有时间都扑在他身上。”玲珑振振有词地说,“你如今已是朝廷大员,每年光是俸禄就够寻常人家过一辈子好日子的了,难道我还要跟寻常妇人一样亲自哺乳照顾小孩?那我嫁你是做什么的呢?”
然后她幸灾乐祸地问:“昨天夜里你不会都亲力亲为了?外面有守夜的,你叫一声,她们都知道该怎么做。”
段烬:……
“不过你说的那一番话确实是深得我心,我过去也有不好的地方,不过现在的我很完美,你既然诚心认错改过,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当然会给你机会。”
她小嘴儿叭叭的说个没完,眉飞色舞得意得很,过了半晌,段烬无奈摇头,怀里儿子啊了一声,他低头一看,小胖子冲他啪的吐了个泡泡,裂开小嘴儿笑呵呵,仿佛在跟他亲娘一起嘲笑他。
给小胖子做的婴儿车已经好了,里面铺着柔软的垫子,还有个遮阳的小伞,四边悬挂着小孩子喜欢的玩具,小胖子坐进去开心的不得了,一个人就欢快地玩了起来。
段烬今日也还是休沐日,就跟玲珑一起带着小胖子去见段老夫人,跟老太太说了说话,老太太也知道长子平日公务繁忙,好不容易休沐在家,当然要给小夫妻单独相处的机会,就摆手赶他们走,顺便把小胖子给留了下来说要好好疼疼小孙孙。玲珑跟段烬一出老太太院子就说:“你去忙你的,我先回去了。”
谁知段烬却拉住了她,他的手很温热,握住玲珑的就没松开。玲珑朝他看过去,就见他双目平视前方,语气僵硬道:“……一起走。”
一起走就一起走,谁先松手谁是狗。
片刻后。
玲珑:汪。
她把手从段烬手里扯出来甩了甩,很不高兴地白他一眼:“都攥出汗了!”
看了看手心,还是湿漉漉的,玲珑就把手朝段烬身上擦,他今日穿得干净衣裳,被她这样胆大包天的一擦,整个人都惊了,面部出现了很诡异的表情:想要喝斥又不肯喝斥,有点生气却又不想生气,最终百转千回,化作一声轻叹,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捏着她的小手仔仔细细擦起来,又道:“我做得不好,你且见谅。”
“我不见谅。”玲珑看手被擦干净了,就又伸到段烬面前,段烬一看这小手,白白嫩嫩,手指头又细又长,他刚才握在掌心,软绵绵的,小的令人怜惜,“你不会牵手,多牵牵就习惯了。”
他便又迟疑着握住,玲珑趁势勾了勾他的手心,钢铁直男段大人浑身一僵,根本无法放松。他对男女之事只有朦胧的理解,除却心中那份说不出口的喜欢外,就连新婚之夜圆房都是根据册子上来的,也没感受到什么快乐,只是一件履行夫妻义务的事而已。他脑子里也没什么风花雪月,更不懂什么叫情趣,玲珑觉得他喜欢的那位姑娘未尝不知道他的情意,只是嘛……段烬这人,是远观极好,亵玩体验极差,他又不风趣不幽默也不温柔不体贴,绝对不是谈恋爱的好选择。
当然若是个务实的没有什么浪漫想法的姑娘嫁他为妻那就再好不过了,两人对头,能相敬如宾一辈子。
一张白纸,泼墨还是素描,都将由龙女来掌控。
她一边走一边摇晃着两人交握的手,段烬难免紧张,又在心中揣测玲珑的想法。想她这样甩手,是不想被他牵了感到厌烦了呢,还是只是因为好玩?
但他观察妻子的神色又看不出什么来,便格外迟疑,若是她厌烦了,他是不是该主动收回手,不惹她不快?可万一不是呢?她是不是又要哭了?
一时间,进退两难。
玲珑不知道段烬在想什么,她拉着他回了卧房,主动松开他的手跑去不知道翻找什么东西。段烬正襟危坐在床边,双手放在双膝上,目不斜视,正义凛然。
等到她欢快地跑过来展示手中物品时,段烬还不懂是什么意思。玲珑就把手里的香木塞进他的大手:“你觉得这块木怎么样?可适合雕刻?”
段烬摸了摸,又掂量了下,“极好。”
“那好,你用它雕出我还有胖宝来。”
段烬有点不解:“你是怪我没有送你礼物么?可木雕只是装饰,你若是喜欢,我带你出门买些胭脂首饰好不好?”
他对妻子的讨好很笨拙,可以概括为一个字:买。
但玲珑不高兴了:“让你给我做个雕刻这么难啊,还是说你想雕的另有其人?”
段烬这回是眼神茫然了,“啊?”
玲珑确定胖宝肯定是他亲生的,因为父子俩啊的神态简直如出一辙。她深吸一口气,有种王者遇到青铜的感觉,对方看着机灵,结果一加一都不会算还得从头开始教。“听说你擅雕刻,可有此事?”
段烬颔首:“只是兴趣,不算专精。”
“那我要你给我做个木雕有什么不好呢?还是说你只想给你的心上人雕,别人都不行?”
段烬终于反应过来了!
看他恍然大悟的表情,玲珑感动的老泪纵横,这个人,他终于知道她在说什么了!
“不是。”段烬摇头,“你若是喜欢,我便为你雕,你想要多少都可以。”
“然后呢?”
然后?
什么然后?
段大人又开始不懂了。
玲珑实在是没忍住,在他靴子上踩了一脚:“关于你心上人的木雕二三事,你不该解释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