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平江候夫人本来是想说两句好听话以拉近跟小皇后的距离, 不曾想得了这么句回复,饶她八面玲珑, 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反应,直到她身边另外一名女子道:“皇后娘娘说得是,如皇后娘娘这般的福气,寻常人就是再羡慕也是无用。1”
玲珑本来就是随口一说,她喜欢旁人夸她,须得出自真心,似平江候夫人这般虚情假意, 她连面子都懒得给。“这位是?”
听到玲珑问人,又见她神色好奇天真, 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愠怒, 平江候夫人瞥了身畔那女子一眼, 才道:“回娘娘,这位是我家侯爷的妾侍, 臣妇身子不适, 便点了她来身边伺候。”
本朝妾侍与奴婢差不了多少, 也有许多家夫人会在成婚不久或是自己有孕后给夫君张罗妾侍,大部分会选择自己身边的婢女, 然而这些婢女即便做了主子的妾,也仍然要在夫人身边服侍。可今儿是什么日子?是帝后宴请百官及其家眷的大日子, 平江候夫人居然将个妾侍带在身边, 不是有意, 便是没脑子。
就目前玲珑的感觉来说, 应当是后者。
她漫不经心地说:“这样的日子,如平江候夫人这般带着妾侍出门的可真是不多。”
轻飘飘的一句,平江候夫人便变了脸色,她这才想起自己说了什么,先前玲珑对这贱人好奇,她一心想要羞辱对方才说出对方身份,不曾想却是对皇家表示了轻视,若皇后想要严惩她都不能说自己无辜,连忙补救道:“是臣妇愚鲁,还请娘娘宽恕则个。”
“我不喜欢愚鲁之人,既然你不给我面子,想来是这宴会不足以贴你心意,你可以回去了。”
平江候夫人惊呆了!怎么说她的夫君都是天子近臣,在高门之中她从来都是被讨好逢迎的存在,谁曾想在家中要受那贱妾的气,入了宫还要被新后侮辱!她也是出身高贵,当即站了起来:“娘娘就因此事要罚臣妇,臣妇不服!”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就连歌舞都停了下来,盖因玲珑摔了一个杯盏到平江候夫人面前。她绝美的小脸上此时已不见先前天真稚气,只剩下不可逾越的傲慢与嘲弄:“不服?你不服一个给我看看?”
平江候夫人咬着牙,若是往日她也就跪下请罪示弱了,可她听见身后那贱妾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这些年来的怨恨嫉妒顿时汹涌澎湃。别人兴许不知,可她娘家跟周家是有来往的,哪里能不知周家那孙女早就夭折了,圣上为了这么个红颜祸水给她编造了个出身,与平江候何其相似!若非她以死相逼,又有娘家仗势,自己这侯夫人的位子怕不是都要让给那贱妾!
当下看玲珑就跟看到了当年的妾侍一样,平江候夫人道:“娘娘虽尊贵,却也不能不讲道理,臣妇倒是要问问圣上,娘娘今日这番作为,怕不怕寒了臣子们的心?”
玲珑本来想着看这人不顺眼,撵出去就算了,没想到对方还跟她拽起来,瞧着要让她低头认怂了。
她盯着平江候夫人看了几秒,突然笑了,这笑容越发傲慢,看得人心里格外难受,仿佛自己在她面前就是只无关痛痒的蝼蚁,毫无存在感,也毫无价值。“好啊。”
好?什么好?
没等平江候夫人反应过来,玲珑就起身走了!
她一时没弄懂,这小皇后是被她气走了呢还是吓走了?古往今来都万万没有这样的情况,帝后大婚宴请群臣及家眷,皇后却拂袖而去,这也太奇怪了!
不过平江候夫人也没有等太久,也就是片刻功夫,小皇后便回来了。
只是,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边还有另外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那人身着墨色蟒袍,腰系缠龙云纹腰带,头戴金冠,不是皇帝又是谁?!有女眷没看清,就听着个太监拉着尖利的嗓子喊圣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赶紧起身,殿内瞬间便跪满一地,哪怕是平江候夫人也连忙跪下行礼。
她头低低的不敢抬,直到一双穿着粉色绣鞋的小脚停在她面前,柔软的裙裾上绣着百鸟朝凤,与皇帝的朝服相比,这身衣裙颜色清淡,却不失尊贵体面,此刻停在平江候夫人面前,不是玲珑又是谁?
“圣上来了,你问吧。”
问?
平江候夫人总算是明白了,小皇后先前离席不是生气也不是害怕,而是找皇帝去了!这、这女人间的争斗,怎么能找男人呢?!她立刻就害怕起来,九五至尊威严无比,光是气势便让她如芒在背浑身冷汗,更别提是去问皇帝了。
皇帝对着平江候夫人是厌恶的,可一对上玲珑便莞尔:“朕说让你闹腾,你还真就闹腾了?”
“我才没有,是这个人太讨厌了。”玲珑不耐烦地说,“喂,人给你叫来了,你倒是问啊?”
皇帝缓缓道:“要问朕什么,问。”
平江候夫人已经吓得体似筛糠,跪在地上身子都不稳当了!她声音颤抖满脸是泪:“臣妇、臣妇不敢!臣妇冒犯娘娘罪该万死,求圣上恕罪!求娘娘恕罪!”
玲珑对皇帝道:“她先前跟我说话不是这样子。”
她是有些不懂,难道她没皇帝吓人?可她实在是瞧不出来皇帝到底有哪里让人觉得恐怖的,反倒是这个奇怪的人,对着她明明一副据理力争的样子,怎地到了皇帝面前,连一句话都说得结结巴巴?
皇帝牵起她的手,也不叫人平身,于是所有女眷都跪着,他似是忘了平身这回事,淡淡地道:“朕在皇后面前尚且百般讨好,你是哪里来的底气,觉着皇后说了你几句,就要寒了顾顺奇的心?”
竟是直呼了平江候的名字!
拎不清的平江候夫人成功让皇帝对平江候也产生了厌恶,她匍匐在地上,此时此刻已是后悔自己的冲动。她身后那跪着的妾侍却面无表情,不怕也不慌,心知今日平江候夫人是不死也要掉层皮,她自己要当这出头鸟谁拦得住?圣上这一看就是要给皇后立威的,今日平江候夫人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无非是看上位者的心思,可就眼前来看,平江候夫人是注定要成这杀鸡儆猴里的鸡了。
平江候深受圣眷,但那是平江候自己征战沙场忠心耿耿换来的,平江候夫人轻飘飘一句话,就将这一切化作乌有。若是能毫发无损的回去,还不知平江候要如何震怒呢!
想起那个男人,妾侍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讥讽之色,她是幸灾乐祸的,这一家子谁倒霉她都开心,开心的不得了。
听了皇帝的话,平江候夫人已连解释都不敢,只不停磕头。玲珑见她这样顿觉无趣,拉着皇帝到位子上去,只可惜她是宴请的女眷,只有一个主位,她便把皇帝推上去,自己坐在他腿上,这就坐得开了。
人前这样亲密,偏她还理所当然,皇帝忍不住轻笑,对着玲珑又是另外一种语气:“她惹你不开心了,是不是?”
玲珑撇撇嘴,没理会皇帝的示好,在她看来,若是皇帝不逼着她起床更衣过来陪这些无趣的女人一起吃顿饭就什么事儿也没有,现在他反倒来当好人了。
皇帝想要玲珑更开心些,想了想,吩咐身侧的老鱼仙:“传顾顺奇。”
平江候夫人立刻瞪大了眼,哀求道:“圣上!圣上恕罪啊……”
平江候顾顺奇很快就过来了,他先是下跪行礼,然后语气平淡地说:“任圣上处罚,臣绝无怨由。”
“侯爷!”平江候夫人哀哀地叫。
她身后那妾一直跪着,并不怕,玲珑甚至隐隐从她身上感觉到了快活之色。
皇帝察觉怀里的小姑娘不安分,没搭理平江候,掐了掐玲珑的脸。她居然没生气,大眼睛滴溜溜地转,来回打量着平江候、平江候夫人以及她身后跪着的小妾。
感觉比刚才那软绵绵的歌舞好看多了。
有好玩的事儿,她的心情就逐渐好起来,她对人情世故稍微有些理解,但又不是完全能懂,她知道人类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她觉得有趣,很想多多了解一下,就很直接地问平江候:“你怎么不为你的妻子求情?”
平江候讶异地看过来,为这小皇后无双的容色惊艳,只是并未沉浸其中,也无普通人见到玲珑的痴迷,沉声道:“臣与妻子感情多年不睦——”
话没说完,平江候夫人已是厉声:“顾顺奇!”
玲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总觉得是一场大戏,就更想看下去了。她在宫中没什么好玩的,除了吃便是睡,对那些美人也兴致缺缺,唯一剩下的乐趣就是折腾皇帝。皇帝一看小皇后这表情这神态,知道她是唯恐天下不乱,便想添把火讨她欢心。顾顺奇是他很信任也很器重的臣子,唯一不好的就是家宅不宁。不过他那妻也不是什么宽容贤惠之人,夫妻两个一对怨偶,本来这是臣子家事,可皇帝看玲珑好奇,便只能让臣子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