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剑术课, 林雾一视同仁,谁来挑战都应,顺道给对手指出一点薄弱处。
剑课老师坐一旁嗑瓜子, “以后你帮我教一点, 正好让我多歇会, 哪天不在你也替我代代课。”
林雾打完一轮下来,放松手腕坐她旁边,毫不客气地抓一把瓜子开始磕。
“那可不行,我又没俸禄, 不能白打工,学生也有人权的好吧?”
“‘人权’?真有意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形容得倒是准确,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作为学生本来就在老师面前没什么人权呢?”剑课老师吐出瓜子皮。
林雾理直气壮, 伸出手指点江山一般在从众学生身上划过, 又指指自己,“他们可以没有,但我要有。”
剑课老师连连摇头, “你是我见过最不敬畏师长前辈的学子。”
不敬权威,所以对朝廷世家子弟不阿谀谄媚,也不蔑视弱小,无背景的贫民也一视同仁,连对师长也是一样,进退有度, 看似放肆却不过分逾矩。
“没有吧。”林雾咔嚓咔嚓,“我很乖的。”
剑课老师:“你生气时什么样?”
跟泥做的似的, 没见林雾生气过,永远笑嘻嘻的模样。
也不知怎么养出的强者包容风范,又不故作成熟,矛盾的气质在她身上融合,独一无二的特性让她即使行事张扬,在班里依旧受欢迎。
“你可以问问铁疙瘩老师,上次我跟他有点矛盾,有点小生气来着。”林雾继续咔嚓咔嚓。
“铁疙瘩?”剑课老师愣一下才反应过来,顿时喷笑。
“哈哈哈哈哈真是贴合,他不就跟着铁疙瘩一样性子僵硬死板吗!”
林雾连连摇头,“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啊,我可没有背后议论师长。”
剑课老师:“是是是,你没有议论,就是不小心起个外号而已……唉哟!我就这点瓜子,都快给你吃没了,别吃了,练剑去!”
后来剑课老师偶遇铁金铎,还真当面问起对方对林雾的看法,可惜对方长吁短叹,什么都没说,简直莫名其妙。
叶清黎独自站在角落练剑,有人邀约,她也拒绝。
她不像林雾能准确控制力度,上次交手不小心把对手的剑打掉,对方当面说没事,但她无意中听到对方在背后说她不留情面。
人好难猜,一面说她指教得好,一面说她冷脸无情,她实在不懂揣测他人想法,干脆统统拒绝。
林雾在一群甩剑的白衣里找半天才看见叶清黎,抬脚朝她走过去。
“装什么清高,冷着个脸,好像谁欠她钱一样。”
“就是,怪不得没朋友,还处处被林雾压一头,活该。”
“上次她还把我的剑弄断,这不是当面打我脸吗?”
……
议论声不小,在人群里飘飘荡荡。
林雾笑嘻嘻凑近叶清黎,打趣道:“是不是有一种强者无人理解的寂寞?你们这群无知的蝼蚁啊,怎么吾心鸿鹄之志,此生只求一败……”
她嗓音清亮,穿透力又强,远处的说话声顿时停下。
可惜话还没说完,被叶清黎一把捂住。
什么困扰愁绪都被林雾这一嗓子喊跑,她顶着旁边人的视线,身体绷紧,恼羞成怒,“闭嘴吧你!”
林雾:“唔唔唔……”
叶清黎松手。
林雾:“你还会生气啊?我还以为你就是块冰,无欲无求,无心无情呢。”
叶清黎瞪她一眼,如雪淡漠表情生动起来,耳垂泛起淡淡的粉色。
“可惜你不是孤独求败,我才是啊,不信我们比一场试试?”林雾拿起学院免费提供的长剑。
叶清黎的剑是她自己的佩剑,名为霜雪,与她的气质很搭,是她生母死前给她留下的礼物。
她的剑气也和剑一样,冰冷如霜,不见半点温情,招招往最薄弱点打去,绝不留情,让秋日的午后都带上冬日风霜的寒。
和叶清黎的稳扎稳打不同,林雾剑术偏奇诡,让人永远不知道她的剑会落在何处,像一阵琢磨不透的风。
这还是林雾第一次和叶清黎对战,也是头一次被激出战意。
最后结果毋庸置疑,两人修为相当,但是其中隔着两百年的历练积累,叶清黎赢不了。
叶清黎脸上扬起小小的笑,嘴边露出两个小梨涡,“我输了。”
林雾目光惊异,“你这剑术……”
对方可是实打实的二十岁,剑术精湛到这个地步,未来必不可能籍籍无名才是,可是千年后确实没有听过叶清黎这个名字,或是霜雪这把剑。
虽然说她对一些大人物确实不关注,但是各道顶尖的大佬她还是知道的。
天才的坠落也会有痕迹,但叶清黎确确实实没出现在史书上,是什么原因让她没成长起来吗?
叶清黎:“学得一般,不如你。”
“你要真能和我比,那才是见了鬼。”林雾看着叶清黎,像看着一个未被挖掘的宝藏。
“你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自知之明,应该像我一眼,勇于承认自己的成绩。”
叶清黎又笑,“好,我也很厉害。”
嘶——
猝不及防的疼痛从肩膀传来,林雾没看到伤口,转身去找燕归辞。
燕归辞坐在地上,右肩伤口往外渗血,将白衣染红,旁边人退开,围成一圈看热闹。
若是无意受伤,站起一笑置之反倒没人围观,只是没人动,气氛便有些不对劲。
林雾赶到燕归辞身边查看他的伤口,确认伤得不得不深后松口气,“是谁……”
抬起的头在看见前面的裴修风时顿住,犹豫道:“师父?”
裴修风无奈摊手,“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不信,他自己往我剑上撞,不会是想栽赃我吧?”
“他不会。”林雾扶起燕归辞。
周围吃瓜群众越来越多,这个时候剑课老师又不知道跑哪里去躲懒,叶清黎不安地站在两人中间。
裴修风点点头,“那就是怪我。”
“是我的问题,我学艺不精,你们别吵。”燕归辞低着头,扯一下林雾的袖子。
林雾:“我不跟他吵,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以后你的剑术课搭档固定跟我吧。”
眼看吵不起来,吃瓜群众也慢慢散去。
裴修风摸摸下巴,“刚才你的眼神很像要拔剑砍人,我还以为你要跟我断绝关系,不过你就那么相信我?”
他还是吊儿郎当的模样,完全没将刚才的对话放心上。
林雾:“他很重要,你也一样。”
所以,意外就是意外。
燕归辞的伤口止住血,暂时还不好练剑,林雾找到剑课老师说明情况,要带燕归辞去休息。
“不是,你脑子什么时候坏掉的,他就这点伤,还是妖,现在都能拔剑对战,休什么息?”
剑课老师大惊失色,难以置信,觉得林雾无理取闹,不可理喻。
林雾思索,然后坚定摇头,“他很脆弱的。”
顶着剑课老师一言难尽的表情,林雾带着燕归辞回宿舍。
可能是燕归辞还在成长期,可能是他妖鬼混血,也可能是他压不住邪骨,总之现在的燕归辞,就是很脆弱!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剑课老师问裴修风,“他俩是故意骗我想逃课吧?”
就那点伤,她两只眼睛都看见伤口已经止血结痂,气息沉稳,装都装不像。
裴修风望天,“可能体内原先带伤吧。”
不然为什么往他剑上撞,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
回到宿舍,林雾习惯性探入灵力查看燕归辞体内的状态,确认邪骨没动静后收回手。
林雾:“没啥毛病,躺着歇会,我走了。”
燕归辞抓住林雾的手,她的手细腻温热,瘦得骨头硌手,他的小指指腹从她掌心擦过,碰到一层薄茧。
“怎么,跟小朋友一样受伤要哭哭抱抱?”林雾停下,另一只手放在他头上轻拍两下。
燕归辞:“我年纪不小。”
林雾哄着:“好好好,不小不小。”
燕归辞:“你何必让我当铁金铎的弟子,让我学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你大可以把我关起来,反正我原型小,也不占地方,这样等你解开同生蛊之后,杀起来也方便。”
“你对我的好意和信任是处于本心,还是只是无所谓的敷衍呢?或许当初见面时,我死在你手中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后悔了。”
“林雾,你给我个解脱吧。”
低如呢喃的声音在屋子里荡开,轻得好似一阵风就能吹散。
屋内落针可闻,压抑的喘息声如同心跳,一下一下地砸在静谧空间里。
今天没有太阳,大概是要下雨,乌云沉甸甸地压下来,房间里光线阴暗。
林雾沉默许久,她不知该如何作答,或许她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么做。
最好的办法是像燕归辞说得那样,只要他是困在笼子里的小蛇,她可以保证他的安全,没必要费劲巴拉教他各种知识,让他成长。
握着她的手很凉,她心中空茫。
或许只是因为燕归辞像过去她,被困在满是毛虫屋子的她,受尽白眼屈辱的她……
她太想太想补偿过去的自己,却忽视这样的做法对燕归辞太不公平,她和其他折磨他的人有什么分别呢?
她叹口气,说道:“对不起。”
燕归辞不说话,紧紧抓着她的手。
她说:“我找找其他办法,一定可以避免你死我活的结局,你好好学,不用怕,说不定等毒解了,我也不一定杀得了你。”
唉,师父啊,她又说慌了……
谎话对她而言如呼吸般自然,看不出任何异样。
“好。”燕归辞似是不舍,极为缓慢地松开手。
林雾轻轻摸一下他的头,“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至此,刺杀那夜的暗疮终于清除干净。
燕归辞坐在椅子上,掌心还带着暖意,林雾已经离开,房间里还余留着冷香。
他微微笑一下,眼中黑浪翻滚,欲念纵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