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多,苏家开始吃年夜饭。
满满当当的一桌菜,有鱼有肉,有鸡有虾,还有一个热腾腾的锅子,锅子最上面铺着几个金黄的蛋饺。
苏家的八方桌坐满了。
温老太太和隋教授坐上首,苏长河和马蕙兰坐左手边,苗婶子和韩叔坐右手边,向阳和温瑜坐下首,苏月挤在她爸妈中间。
年夜饭,果然还是要人多,才热闹。
桌子上放的是果汁和汽水,苏长河他们晚上还有事,不方便喝酒,就每人都倒了一杯饮料,连两位老太太都没落下。
苏长河举杯道,“别的话也不多说了,希望明年咱们大家还一起团年!”
他们这一桌人,除了苏家三人,各有各的过去,今天能坐在一起团年,真是一种缘分。
大家共同举杯,而后便是吃吃喝喝,都是自家人,不用在意什么虚礼。
吃到兴起,还把电视机打开了,放在一边听声儿。
一顿饭吃完,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男同志们在外面收拾,女同志们转战起居室,坐在炕上,玩起了叶子牌。
温老太太和隋教授都是玩过的人,苗婶子知道一点,马蕙兰一点不知道,两个老太太就一人教一个。
苏月在旁边听了一遍,先学会了,就坐在她妈身边指导,温老太太揶揄道:“你个鬼灵精,让你上场还得了?”
苏月毫不谦虚道:“我上场,肯定大杀四方!”
隋教授拧了一下她的腮帮子:“怎么就这么厉害呢?”
苏月嘿嘿笑。
苏长河在外面收拾好,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撩起门帘子喊道:“月月,我们走了,你去不去呀?”
“去去去!”苏月从炕上跳下来。
苏长河他们要去厂里,除夕这样的大日子,厂里那些没回家的职工们也要过节,苏长河就让人准备了年夜饭。
今晚上让大家好好地过个节。
他身为厂长,也该去慰问慰问。
苏月当然要去,哪儿有热闹,哪儿有她。
他们骑了两辆电动车,到厂里时候还早,苏长河把闺女送去办公室,让她自己玩去,然后先去食堂看了看。
食堂这边一开始是有田婶负责,后来厂里工人越来越多,又招了几个人,过年期间,有田婶回老家了,现在是她的副手,一个叫秀英的嫂子管着。
苏长河到食堂的时候,里面忙得热火朝天,一样一样的菜被盛出来,放进蒸笼里保温。
“怎么样?忙得过来吗?”苏长河问。
秀英嫂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忙得过来,每桌六个菜,山笋烧鸡、鲫鱼炖豆腐、梅干菜扣肉、油渣炒大白菜,还有两个素菜,一个酸辣土豆丝,一个油焖茄子。”
“荤菜都烧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再炒两个素菜就行了,哦,还有一个海带排骨汤!”
秀英嫂子的家庭条件一般,从小到大,她也没吃过这么好的年夜饭,连汤里都有肉!
本来她安排的是海带蛋花汤,鸡蛋也算荤的,这就算顶顶好了,是厂长说不行,过年了,要让工人们吃上好的,特地嘱咐炖排骨汤。
秀英嫂子一面在心里暗暗咂舌,一面又不免自豪。
也就是他们厂里,其他厂子谁能有他们这么阔气!
苏长河掀开蒸笼看了看,嗯,不错,荤菜里面清晰可见的肉块,烧的也舍得用料,闻起来喷香。
苏长河又问:“晚上蒸的是米饭?”
“米饭和馒头都有,都是白面馒头!”
苏长河点点头,一回头看到周晓春一手一个菜篮子进来,周晓春也看见他了,上前两步,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还是喊道:“厂长。”
有段时间没见到这小子了,苏长河打量了他一眼,脸上长了点肉,总算不像之前一样,瘦得脸上的骨头都出来了。
他拍拍周晓春的肩膀:“好好干。”
周晓春站得像一杆标枪:“是!”
检查完厨房的菜色,苏长河又回了办公楼,一楼大厅已经安置了一张桌子,桌子后面还有两张凳子。
许家茂正和财务部的同志从楼下往下面搬筐子,两人合抱的筐子里装的不是别的,正是红包。
装着钱的红包。
“厂长,时间差不多了,您看是现在开始吗?”
“嗯,开始吧。”
许家茂便叫人去通知各个部门、各个车间:赶紧的,领年终奖了!
接到通知的工人们“嗷”一声欢呼起来,三三两两、呼朋唤友地前往办公楼。
办公楼里,一片喜气洋洋。
工人们排着队,队伍弯弯曲曲,像一条长龙,大家也不嫌等的时间长,一群一群地闲聊。
有人朝前面张望,说道:“今年是厂长亲自给咱们发啊?”
“是啊,厂长今晚还要和咱们一起过年呢!”
也有人在说家里的事:“过完年,我准备把媳妇孩子接来了,炸鸡店保卫科的葛二蛋知道吧?”
知道啊,当初买房子,这小子可是第一个选八十平大房子的人。
“……他就把媳妇孩子都接来了,一家人租了个房子,他家两孩子都上小学了!”
“我嘛,攒了点钱,”这人嘿嘿笑,“媳妇孩子过来,省着点用,也够了!”
旁边人道:“要是咱们的房子早点盖好就好了,我也把媳妇孩子接来!”
还有的人在打趣同事:“上回那女同志怎么样啊?你俩不是还出去看电影了吗?答应跟你处对象了吗?”
“我们那是联谊赢了奖品……”
“哦哦奖品,奖品啊!奖品也没说一定要你跟女同志去看电影啊哈哈哈……”
前面苏长河在一个一个地发红包,他从许家茂手里拿过一个红包,双手交给面前的员工,说道:“新年好啊!”
员工接过红包,脸上红通通的,也回一句:“厂长新年好!”
声音洪亮,震得人耳朵都炸了一下。
旁边的温瑜敲敲桌子:“别急着走,签字!”
他手里拿的是所有员工的名单,员工领一个,就在自己的名字后面签个字。
年终奖是所有人都有的,还有一部分员工已经回家了,他们得等到年后回来再领。
签个字,回头也好核对谁领了,谁没有。
苏长河间或瞥一眼旁边,就见有的员工不签名,搁那儿画押。
他道:“哎哎哎,怎么回事?怎么不写自己的名字?”
五大三粗的汉子缩了缩脖子,朝厂长笑笑:“我文化水平低,写字丑,不好看……”
“那可不行,字写得丑没事,名字写对就行。”
苏长河看着他一笔一划把自己名字写了出来,他问许家茂:“咱厂里的工人们文化水平咋样?”
许家茂绝对是个合格的助理,厂里的事,苏长河问啥他都知道。
他道:“大部分都是进部队后学的,有初小的学历,少部分取得了高小学历。”
初小指的是小学一至四年级,高小指的是五、六年级,也就是说,他们厂里的工人绝大多数小学都没毕业?
苏长河搓了搓牙花子,不理想啊。
他倒不是想要工人有多高的文化水平,但是这个学历有点低了,工人们才多大年纪?二三十岁,往后还有几十年,像这样埋头在车间工作,不学习,很容易被时代淘汰。
苏长河没办法保证他们厂里的工人未来几十年都能衣食无忧,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这些工人们即便从他们厂里出去,也有生存的能力。
“学习班还得办起来,”苏长河思考了一番,道,“咱们厂里要培养文武双全的工人!”
许家茂习惯了厂长突然有一些想法,他照例把这事记下,道:“年后我安排人开展咱们自己的学习班?”
“嗯,可以和学校合作,请学生们过来上课。”让大学生来上课,也就是京城这样高校多的地方能实现了。
“不过得注意,让学生们讲的简单些,别搞那么复杂。”苏长河是想让员工们增长见识,不是让他们考状元,“可以先试试,学生要是不行,就联系京城一些小学的老师。”
“好的。”
几百个工人,发年终奖都发了好一会儿,苏长河对着每个人都说一句新年好,几百人下来,都说了几百句。
回到办公室,他就先喝起水来,杯子里的水不烫不凉,刚刚好,苏长河惊讶了一下,瞥到旁边仰着头的闺女,心领神会,眼中溢出笑意,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爸,还渴不?”
“不渴了,不渴了,水是你给我晾的吧?我闺女怎么这么贴心呢?”苏长河揉着闺女的脑袋,怪不得说闺女是贴心小棉袄,真是没说错啊。
苏月道:“当然是我啦。”
晚上的年夜饭摆在食堂,十五个人一桌,每桌六个菜,一盆米饭,一盆馒头,一大盆汤。
每样分量都很大,比如山笋烧鸡,一眼看过去都是鸡块,油光发亮,山笋也浸得油润油润的。
菜一上,大家就开始咽口水,好在他们进厂里已经一两年了,平日里厂里的伙食还不错,每天都有荤菜,要是放在以前,这样的菜上桌,他们的眼睛都拔不下来了。
苏长河也知道大家都饿了,也不欲长篇大论,就简单地说了几句话,一句是“过去的一年,厂里的发展离不开每一个人的汗水,感谢大家!”
另一句是“未来咱们大家继续努力,争取让厂子一年更比一年好,让大家的日子也过得更好!”
最后一句是“大家吃好喝好新年好!”
食堂里,职工们也纷纷举着手里的搪瓷缸,喊道:“厂长新年好!”
“盛世食品厂明年更好!”
“一年更比一年好!”
今天是特殊的日子,苏长河让人安排了酒,不过人多,每人也就两三口,他自己也是如此。
他也不欲多喝,但是架不住职工们都跑过来敬他,最开始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在下面喊敬厂长,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到最后,这一顿年夜饭,就属他喝的最多。
苏月撑着她爸,担心道:“爸,你还好吗?”
苏长河摆摆手:“没事没事……”
还没事呢,我人在左边,你往右边摆什么手啊?
还好小叔和温瑜哥惦记着回去要骑车,浅尝两口就没有再喝了,要不然他们今晚还回不去了。
向阳把他哥扶到后座上,自己坐在前面,又把他哥的两只胳膊拉到自己腰上,叮嘱道:“哥,你抱紧我。”
苏长河口齿还清晰得很:“好,我知道了。”
苏月坐上温瑜的后座,两辆电动车悠悠地往苏家去。
天已经晚了,冬天的夜里,更加寒冷,苏月双手揣着袖子里,缩着身体,有温瑜哥在前面挡风,倒是还好。
她爸半道上还喊话:“闺女,冷不冷啊?”
“不冷……”苏月回道,一张口吃了一嘴冷风,“……呼呸呸。”
苏长河道:“这冷天的,小电动真不是人骑的……”
正在骑的向阳和温瑜略表无语:哥/厂长真是喝醉了。
苏长河没觉得自己醉了,还在幽幽感慨:“还是小汽车好啊,风吹不着,雨打不着,数九寒天都不冷!”
向阳就说:“哥,那你就配一台呗,咱厂里也可以有车了。”
“一台车多少钱啊?”
“沪市牌汽车八万多,解放牌汽车六万多,有一款吉普车最便宜,五万!”
五万,还最便宜?!
苏长河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算了算了,有这一笔钱能干多少事?都够给咱厂里新开一条生产线了!我还是骑小电动吧,咱这电动车,轻巧灵便!”
戴着帽子,把自己埋进衣服里的苏月听得半半拉拉。
我爸想要小汽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