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N-10顺利降落,并不代表没有问题。

相反，这是一次很失败的试飞，如果没有飞行员最后的力挽狂澜,耗费数年、花费大量金钱、辛辛苦苦研制出来的JN-10或许只会留下些许残骸。

甚至还会牺牲一个国家辛辛苦苦培养的、优秀的飞行员。

JN-10和JN-9一样，又失败了。

一次成功的背后可能藏着数百次失败,这个道理搞研究的人比谁都懂，但是要让人真正坦然地接受失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因为这次失败,基地里仿佛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乌云，而901所的气氛更是如临寒冬。

飞机降落时,发生了一些碰撞,造成了部分损伤，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在给飞机做一个基础的检查。

他们很想知道,这次的故障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

穿着工作服的工作人员在机体中穿梭，沉默又仔细。

计长空站在阴影中，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神色不明。

喻笙没有去打扰老师,研究所里的人也没有,他们知道所长的心情肯定不好受，JN-10的研制过程中发生过很多事，是所长抗住了所有压力，带领大家继续。

他们难过,他只会更难过。

到了晚上,其他人员都去休息了,计长空一个人还是留在机库中,他坐在地上，面对着飞机,沉默地看着它。

一个人，一架飞机，同样沉默着，他看着它，它也看着他，简直就像人与飞机在进行对话。

喻笙不放心，听老师的警卫员说，老师没有休息，又去了机库，匆匆赶来，就看到这幅画面。

他心头一跳，赶忙上前劝，说了好一会儿，计长空只是叹道：“你去休息吧，我坐一会儿。”

让老师一个人留在这儿，他怎么可能放心？

喻笙劝又劝不动，想了想，扭头跑去了女同志的宿舍，把苏月叫了过来。

他小声道：“老师一天都没怎么吃饭，听小李说，八点多就过来了，一直坐到现在。”

苏月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手表，见手腕空空，想起来睡前摘了下来，出门前瞥了一眼，好像已经十一点多了。

一个人在这里坐了三个多小时？

苏月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和喻笙比了个手势，示意她一个人进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人劝好，但是这种事，也不是人多就有用的。

深夜的机库中安安静静，一个瓦数不大的灯泡亮着，并不能照亮多大的地方。机库中各种机器设备，以及庞大的机体，在昏暗的灯光下，影影绰绰。

看着有些吓人。

苏月给自己鼓了鼓气，走了进去。

她身上穿着睡衣，浅色带碎花的，却没有在意，直接盘腿坐在了计长空的身边。

计长空看了她一眼：“你怎么来了？”

苏月道：“我来陪您。”

计长空可能是沉默了太久，声音有点干涩，他道：“这么晚了……我只是睡不着，来看看……”

“其实我……好吧，我睡着了，就是睡前翻来覆去，过了好久才睡着。”苏月还是说了实话，她双手撑着下巴，目光也落在面前的飞机上。

早餐在机场，还没有起飞的飞机崭新崭新的，而现在，机身上已经留下了一些痕迹。

苏月看着那些痕迹，猜测着是怎么造成的。

计长空的记忆力不错，又研制过数种飞机，对试飞中出现的各种情况了如指掌，他指着一个个痕迹，给苏月描述当时大概的情形。

清楚得仿佛在现场一般。

“计爷爷，这次失败的原因，找到了吗？”

计长空沉默了一下：“……没有。”

两人没有说话，一大一小，以一种相似的表情看着面前的飞机，连眼神都那么相似。

过了好一会儿，计长空突然问道：“你说……JN-10会成功吗？”

“会！”像是表示肯定，苏月还重重地点了点头。

“可是它失败了。”计长空的语气平平。

“这只是第一次。我们可以让它成功，有一个问题就解决一个问题，有两个问题就解决两个问题，有一百个问题就解决一百个问题……”

“我相信，有一天，它一定会成为华国空中部队的一员，努力保卫华国领空！”

苏月的声音稍显稚嫩，在寂静的空旷的机库中，却显得很清楚。

苏月站了起来，向他伸出了手：“计爷爷，反正睡不着，我们来检查问题吧！”

计长空看着面前的手，良久，将手搭在了上面，虚扶着她，站了起来：“好。”

两人换了一身工作服，苏月穿着一身最小号的工作服，把袖子裤腿卷了几层，再绑紧，也不影响干活了。

两人就真的开始检查起来，从飞机上的每一个部位开始。

喻笙久久没有等到老师和苏月出来，偷偷看了一眼，就见两人一身工作装，竟然在飞机上忙了起来。

喻笙：“……”

老师没劝出来，还赔进去一个？

喻笙无奈，也去换了身衣服，默默加入。苏月和计长空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分配任务按三个人来了。

研究所附近没有养鸡，并不会出现太阳出来，公鸡打鸣的情况，不过早上五六点钟，明显能看出天亮了。

三人早已转战办公室，喻笙悄悄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抬眼看另一张桌子上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两人，心情十分复杂。

三人之中，他才是青壮年啊，为什么上不如老，下不如小？

老师和苏月的精力也太好了吧？

他一只手支在桌子上，撑着脑袋，偷偷打瞌睡，正睡得迷迷糊糊，只听“砰”地一声。

喻笙瞬间惊醒，咦？老师和苏月呢？

苏月和计长空已经跑去飞机那儿了，他们也许大概可能找到问题所在了！

经过仔细地检查验算，果然，真的是运算出现了问题！

901所有计算机，但是很多运算没办法依靠计算机，只能人工计算，这种方式费力又容易出错。

这次的问题就出现在控制系统上，在运算时出现了小数点上的错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在正式试飞中，才出现了故障，导致发动机停止运动。

一个小数点，差一点就造成了重大损失！

一夜没睡，计长空还是精力充沛，立即召集人开会，重新测算，重新检查，同时造成这次事故的责任人也要追究。

他们研制出来的飞机是飞行员拿命在试，他不希望再看到类似的事情发生！

至于苏月，暂时就没她的事了，她回去补觉，躺了好一会儿，却真的睡不着了。

苏月翻身坐起来，心想，如果有运算能力更加强大的计算机，是不是能减少类似的错误发生？

又或者有没有一种系统，能让飞机在试飞前进行初步的模拟？既节约了资金，又减少了飞行员的牺牲。

张若男看她突然坐起来，问道：“怎么了？”

苏月摇摇头：“没事。”

她又躺回去，躺了一会儿，还是爬起来，洗漱了一番，去了实验室帮忙。

她也想看到雄鹰号成功飞翔。

苏月回去的计划因为这件事打断了，她留在了901所，帮忙进行一些基础的数据检查。

虽然第一次试飞故障的原因已经找了出来，但是以防万一，还是要把整架飞机摸排一遍，工作量还是很大的。

JN-10的研发人员们一开始还不习惯苏月一个陌生人的加入，渐渐地发现她不仅计算能力快，而且堪称人型存储库，再小的一个数据，只要问她，她都能报出来。

简直就是太好用了！

有人私下里都和计长空说，应该把人留下来。

“咱们这儿除了不方便和外人联系，哪哪都好，待遇好，条件好，还是给国家造飞机的，多有前途啊！”

“就是，苏月同学要是留下来，咱们按最好的条件给她……所长，咱们这儿也该有点年轻血液了……”

计长空摇头轻笑：“你们以为我不想？我把人忽悠来，就是想看看她会不会对航空产生兴趣，很可惜……她虽然年纪小，却有自己的计划。”

其他人还要再说，计长空摇摇头：“算了，首长不是说了吗？等咱们这儿研制出新的战机，还邀请她来看，以后还有机会。”

苏月还那么小，把她留下来，一辈子隐姓埋名，奉献给国家，计长空也有些不忍心。

还是个孩子呢。

苏月并不知道就她的去留还发生过讨论，她一心期待着第二次试飞的到来。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三个月后，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物，同样的飞机，以及同样紧张的心情。

不，或许比上次还要更紧张。

不知道其他人如何，但苏月是这样的。

她看着飞机滑行、起飞、离地、升空、远去，手心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一动也不动，仰头看着天空，等着JN-10的出现。和她一样的动作的人有很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他们脖子都快僵硬的时候，一只银灰色的“大鸟”从云雾中出现。

近了，近了，更近了……

银灰色的“大鸟”慢慢停在了跑道上，周身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一种动人心弦的光芒。

尾翼上，鲜红的旗帜在银灰色的衬托下，愈发耀眼。

驾驶舱打开的时候，机场上等待的人群围了上去，飞行员踏出舱门，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JN-10的第二次试飞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