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文化服务公司是隶属于歌舞团的集体企业,最近两年开始向社会提供伴宴、伴舞、大型演出、服装设计、布景制作等服务。
公司的办公室位于歌舞团二楼。
狄思科伴着走廊里抒情女高音的歌声,找到了于童所在的办公室。
接待他的是一位名叫杜金金的内勤姑娘。
“于队去勘探局拉业务了,正好咱们三队今天开例会,你先进来跟大家认识认识吧。”
办公室里零零散散坐着六女一男,都是歌舞团歌队的正式演员。
六位女同志对狄思科亲切友好地表示了欢迎,只有那个梳着爆炸头的胖子,一直哼哼哈哈不冷不热的。
爆炸头用一种近乎挑剔的目光,将狄思科从头端量到脚,“看你年纪不大,以前是哪个单位的?先随便唱一段,咱们切磋切磋。”
狄思科被他的爆炸头吸引,倒是对他的态度不甚在意,“我不是专业演员,还没正式演出过呢。”
闻言,爆炸头颇觉没趣地靠上了椅背。
他是男高音,之前就觉得秦勉那种半吊子能走红,纯粹是老天爷不开眼。
没想到今天又来了一个比秦勉更业余的!
“老黄,昨晚的酒还没醒呢?”杜金金轻斥,“不许欺负新同事啊!要唱你自己唱!”
“唱就唱!”
爆炸头像个自我意识过剩的叛逆少年,摆出一副“老子最屌”的表情,立马便清唱了一段蒙古语的《敖包相会》。
中音稳,低音沉,转音流畅自然,狄思科一听就知道人家在专业选手里也算是拔尖儿的。
当即便毫不吝啬地献上掌声,并附送无数钦佩的小眼神儿。
当演员的,多少都有点自恋,黄炜更是个中翘楚。
接收到对方敬佩的信号后,便有些技痒,对几个女演员说:“于童不是让咱们与时俱进,学点新歌嘛,我最近照着她给的歌单,学了一首外国歌曲,先唱给你们听听怎么样?”
“行啊,反正于队没来,你先给我们露一手。”
“你学的哪首歌?”
“《蒙瑞瓦》。”老黄语带得意。
杜金金翻出歌本儿,前后翻了两趟,愣是没找到什么《蒙瑞瓦》。
不由与其他人面面相觑。
狄思科率先打破沉默,随口清唱了两句电影主题曲,忍着笑问:“是这首《Moon River》吗?”
“对头,就是这首。”
“……”女演员们哈哈笑,“您这英文歌还带津门口音呢?”
“就是《蒙瑞瓦》嘛。”爆炸头被姑娘们起了哄,说什么也不肯露怯了。
转而问狄思科,“你不是说自己是业余的吗?刚才唱得不错啊,有老外那味儿了。再来一段儿我听听。”
狄思科经常给老妈搭戏,并不惧在专业演员跟前班门弄斧,遂大大方方唱了一整首的蒙瑞瓦。
一边唱,一边腹诽,我唱歌是业余的,但学英语可是专业的……
歌舞团是个讲实力的地方,或许是发觉狄思科尚有可取之处,爆炸头的态度稍有改善,也舍得打开话匣子了,为他介绍起歌舞团的基本情况。
谈到演出费时,他是这么说的。
“演出费的高低因人因时而异。给你举个现成的例子吧,我们这儿有个从县城剧团调来的演员,以前在歌舞团就是透明人,常年给其他演员当替补,根本排不上号。他最开始出去演出时,唱一场才三块钱,来了咱们三队以后,你猜怎么着?人家被重点培养了,后来的演出费直接翻五番!”
狄思科听出来了,这位小透明就是男主秦勉。
快速在心里乘以2的5次方,得出了男主演出费将近一百块的结论。
连续唱仨月,就是妥妥的万元户呀。
狄思科实名羡慕了!
爆炸头再次将他扫视一遍,点点头说:“咱们三队正缺你这种类型的,于童眼光独,你好好干,保证大有钱途!”
不多时,刚被提到的于童就踩着高跟凉鞋,一阵风似的进了办公室。
见到狄思科,于童简单打过招呼,便对其余人拍拍手说:“咱们抓紧时间把下礼拜的工作调整一下。团里已经把勘探局的演出谈下来了,到时候咱们跟着大部队走,音乐茶座的演出暂停几天,歌舞厅那边尽量协调。”
沉默瞬间被哀叹声取代。
对演员来说,给钱最大方的甲方是歌舞厅,其次是音乐茶座,最没油水的就是这种团体演出了。
于童不受影响,在办公室里环视一圈,像是刚发现有人缺席似的,突然问:“今儿秦勉没来么?”
“人家要出国了,正准备签证材料呢。”爆炸头嘲讽脸。
“那行,让他先忙吧。”于童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曼哈顿歌舞厅正想增加演出时长,我看他最近恐怕是忙不过来了。老黄,以后曼哈顿那边由你顶上,没问题吧?”
狄思科不禁为男主默默点蜡。
爆炸头果然面露喜色,口中不依不饶地念叨:“早知道秦勉要出国,当初何必把最好的资源都浪费在他身上!这回好了,煮熟的鸭子飞了吧?”
于童轻哼一声,“你要是能把八个月的肚子减成三个月的,我何苦费心培养别人?”
不愿在秦勉的事情上多做纠缠,她利索地安排好其他工作,很快便宣布散会了。
唯有狄思科被留了下来。
于童人年轻,也没什么领导架子,随意往破写字台上一靠,就跟他聊起了服务公司的情况。
“公司的业务范围挺广,但咱们三队主要是靠伴舞伴宴赚钱,凡是从公司得到的演出机会,演出费都要被公司抽成,这一点你明白吧?”
狄思科点点头,毕竟用了人家单位的演出资源。
“公司今年的用人指标已经没了,想要编制得看明年的情况。你跟闫丽君,就是我新找的另一个姑娘,目前都按临时工的待遇安排,没有基本工资,收入跟演出数量和质量挂钩。”
狄思科“嗯”了一声,他本来也没想要人家单位的编制。
最关心的还是演出定价和抽成问题。
“近几个月,我们公司的演员出场费最低十元,点歌费和小费另算。你是新人又没有演出经验,公司要在你身上做不少前期投入。演出分成暂时按四六分,你四,公司六。小费归你个人,公司不抽成。”
也就是说,起步阶段,他唱一场只能拿到四块钱。
比心理预期低很多,但也能接受,至少比服务员的日薪高点。
何况四块钱只是暂时的,既然已经半只脚踏进了这行,总得动点脑筋抬抬身价的。
狄思科心里有了成算,便主动问:“于队长,我什么时候能正式演出?”
于童给他一张歌单,是近期传唱度最高的二十首流行歌。
“先把这些完整背下来再说演出的事。”
两人有问有答,介绍过大致情况后,于童收起了例行公事的态度,关心起新同事的个人生活。
“这几次见面,你好像都在打零工,家里有什么困难吗?”
狄思科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实话实说道:“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得靠我自己找饭辙,最近又赶上妹妹上学需要一大笔学费,我得在她开学前攒够这笔钱。”
所以,您多给我安排点工作吧。
于童闻弦歌而知雅意,了然地笑笑。
当承包队长以来,变着法儿跟她卖惨讨要走穴机会的演员,能排到长安街。
狄二狗这招简单粗暴,但好用。
忽略他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只看那张惹人喜欢的小脸蛋儿,确实能激起女性无限接近于母爱的同情心。
没看到杜金金已经把招待他的白开水换成咖啡了吗?
这可是团长待遇。
“金金,他最近不能喝咖啡。”于童把那套充门面的咖啡杯撤走,瞅了眼手表说,“走吧,先给你选一套合适的衣服换上,下午咱们到电视台去一趟。今天那边要选广告男主角,我带你去试试。”
狄思科对于那个牙膏广告的选角早有疑惑。
“这么好的机会,就没别人竞争?直接落在我头上了?”
毕竟广告选定的女主角是知名度极高的大明星,当初《电视报》搞投票的时候,连他家郭美凤都为其投过宝贵的一票。
“跟你竞争的人嘛,肯定会有那么几个。不过,你到时候只要露齿微笑就可以了,其他的我会帮你争取!”
杜金金将一张职工信息登记表递给狄思科,见缝插针地说:“于队,你可得上点心呀!我听说江珊已经送去好几拨人了!”
最近外联主任即将退休的消息,让几个承包队长之间的竞争进入白热化。
为了这个主任的位置,二队队长江珊不惜浪费一个出国名额,也要把三队最赚钱的秦勉调走。
江珊这招釜底抽薪玩得漂亮,但也着实让三队恶心了一把。
杜金金给新同事加油打气:“小狄,你到了电视台好好表现,绝不能让江珊占了这个便宜!”
听她介绍了来龙去脉,狄思科不由怔忡出神。
没记错的话,这个江珊,就是在书里导致白月光坠亡的元凶之一。
高台上两颗松动的螺丝,一张有裂隙的踏板,以及随时能够更改演出顺序的特权,就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制造了一场意外事故。
狄思科心不在焉地填好登记表,递给杜金金时,顺带保证:“我一定尽力争取。”
提前报个仇,不算犯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