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工作编制转入了中央台, 彭湖那头浓密的黑发就一直在匀速变白。
他以前是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的导演兼摄影师。
不过,随着电视行业的发展,电影纪录片渐渐被电视纪录片取代, 新影厂被划入了中央台, 他们这些制片厂的职工也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电视台的职工。
《绝处逢生》这档栏目, 是他加入新单位以后,接到的第一项拍摄任务。
为了来一场开门红, 摄制组的所有成员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然而, 有些事情就是天不遂人愿。
台里最初给他规定的拍摄时间是两个月,成片会作为改革开放15年的献礼片,在电视上播出。
可是他们选择拍摄的三家企业,都是濒临破产的国有企业,如果能在两个月内转危为安, 人家也不至于濒临破产了。
所以,彭湖就跟主管领导商量,纪录片与电视剧不同,纪录片的内容都是真实的, 拍摄进度如何取决于拍摄对象, 希望台里能考虑实际情况,放宽拍摄期限。
几番拉锯后, 台里将拍摄时间改成了最多十个月。
尽量赶在今年的国庆节前播出。
此时距离正式开机已经过去了九个月,他们选中的三家国营大厂走向了三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东北的大型机械厂彻底破产,用卖地皮和设备的收入,买断了全厂职工的工龄,大批工人从此下岗。
西北的造纸厂虽没破产, 但承包给了个人,企业性质已经彻底发生了改变。
腾飞厂可谓是硕果仅存, 既没破产,也没被外资和私人并购,企业性质还是很纯粹的国营企业。
彭湖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腾飞厂身上。
要是腾飞厂也在他们拍摄期间出现什么问题,那他们这次拍摄任务就彻底失败了。
绝处逢生,绝处逢生,见不到生机的纪录片还有什么看点?
“彭导,腾飞跟汤姆森公司的谈判,咱们还跟不跟啊?”摄影师小张刚从食堂出来,见到彭湖就叼着油条招了招手,“腾飞加入了最近闹得挺热的民族工业保卫战,不如跟一下这条线吧?”
“与汤姆森的谈判还得继续拍,等他们谈得差不多了,咱们在腾飞这边的任务也就基本完成了。”
“哎,总觉得咱搜集的这些素材还差点意思,”小张不无遗憾道,“腾飞上次如果能成功并购万燕,咱这片子的看点就多了。”
他不愿意去拍跟老外的谈判,谈判过程涉及商业机密,人家不让电视台的人进去拍摄。
他们只能远远地拍几个谈判画面,后期再以画外音的方式,介绍谈判经过。
彭湖心里也暗觉可惜。
他跟拍腾飞大半年,亲眼见证腾飞从摇摇欲坠的破产企业,变成央视标王,内心难免会偏向腾飞。
腾飞如果能完成一项并购,这部纪录片也会更加精彩。
“彭导,我那天隐约听到马董和狄总谈什么并购,你说腾飞会不会重启对万燕的并购啊?咱们要不要去问问?如果重启并购,咱就再跟台里申请延长一下拍摄时间。”
“问什么问!台里不可能让咱们继续拖延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彭湖笑骂道,“你小子是不是在人家单位呆上瘾了?”
小张嘿嘿傻笑不说话。
摄制组要在三家企业搜集素材,最初的半年,彭导经常去东北和西北的两家企业。
腾飞这边就只有小张一个人负责。
每天跟腾飞的职工一起上下班,早中晚饭都在食堂解决,领导还给他安排了一个休息室。
他在这里的日子,比在自家单位还滋润呢。
彭湖点了点他,摆手说:“行了,你回去拿设备吧,一会儿咱们找个商场,拍点家电大战的素材。”
小张纠正:“人家那叫民族工业保卫战!”
“都是一个意思,”彭湖催促道,“赶紧去准备吧!”
今天是周三,原以为工作日的上午,商场里应该没什么人,可是当两人抵达商场二楼时,还是被里面的场景震了一下。
二楼是专门销售家用电器和移动通讯设备的。
国产货和洋货泾渭分明。
国产货的一侧,很多柜台前都挂着特价促销的海报。
彭湖往几张海报上扫了一眼,国产电视机的价格比对面洋品牌的电视机便宜三成左右。
柜台前选购电视机的消费者还挺多的。
看来这所谓的民族工业保卫战,其实是一场价格战了。
小张扛着摄像机拍了几个画面,关掉机器后,不由嘀咕道:“这价格确实比洋货便宜不少,等腾飞这边的工作结束后,我也买一台电视机放到宿舍里。”
腾飞给他安排的休息室里有一台电视机,在腾飞待得越久,他越不想回单位那间小宿舍。
彭湖没搭理小年轻的嘟哝,两人继续往里面走,转过弯就被前方的一张巨大海报逗得笑了出来。
他捅了捅小张说:“那个柜台有腾飞的产品,你把海报和横幅拍下来吧。”
小张环视了一圈占据大半层楼的洋品牌电器,再看看腾飞海报上的“抗日战争”和“反法西斯战争”,麻利地给海报来了张特写。
“腾飞不怕得罪人啊?”
“都已经大张旗鼓地开战了,还怕个锤子!”彭湖语气里带着兴奋,“走,咱去那柜台前看看,怎么围了那么多人?”
“腾飞VCD降价540元,当然都是来选购VCD的。”
然而,有部分人是选购商品的,但更多的人是围在那里看热闹的。
被众人围在最中间的是一个寸头年轻人,正拿着购买腾飞传呼机的凭证,要求商场售货员对假货进行赔偿。
售货员的眼睛一翻,抱臂说:“我们这是国营商场,从来不卖假货!你想讹人,也看清楚地方!”
“国营商场怎么了?国营商场也卖假冒的!”年轻人毫不退让,将自己新买的那台传呼机放在柜台上,“这台汉显传呼机跟我上个月买的明显不一样,你自己看看这做工!”
围观人群都抻着脖子观察那台假冒传呼机,只看外观的话,跟腾飞传呼机没有任何区别。
外形和商标一模一样,不仔细看真的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那年轻人拿下自己腰间的传呼机,让旁边一个大娘上手摸,“大娘,您感受下两台机器的手感,是不是不一样?”
大娘依言摸了摸,两台机器的外壳好像还真的不太一样。
新买的这台,做工有点粗糙,外壳合缝的地方有点小毛刺。
即便如此,售货员的态度仍然十分强硬,表示柜台里的商品都是商场统一进货的,不可能卖假货。
年轻人则据理力争,要求售货员按照《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的规定,对假货进行赔偿。
听他开口闭口都是保护法,售货员在他脸上仔细辨认了几眼,就给同事使个眼色,请对方帮忙看着柜台,她去找商场经理出面处理问题。
售货员跑上三楼,刚走到半路就碰上了闻讯赶来的经理,赶忙将柜台前的情况描述了一遍,“经理,我怀疑那小子是专门来打假的!我觉得他有点面熟,可能在报纸或者电视上见过他。”
经理嗯了一声,就快步走向了二楼柜台。
柜台前围观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经理挤进去对索赔的年轻人说:“这位同志,有什么问题咱们去办公室谈吧,别影响大家选购商品。”
“还是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吧,也省得有更多的人像我一样买到假货。”
经理应对这种情况比售货员有经验的多,他笑着说:“同志,您不能空口白牙就给我们扣个假冒的帽子吧?说我们销售假货,您必须先去相关部门检验真伪,并且出示书面证明。”
年轻人平静道:“这种电子产品,只看外表确实容易唬人,不过拆开外壳看看内里的电路和芯片,就知道是真是假了。您要是需要书面证明,那我就去走个程序。”
闻言,经理的视线在对方脸上打量了几个来回。
现在市面上的假冒伪劣产品确实不少,即便是国营商场里也是假货横行的。
自打去年出台了《消费者权益保护法》,很多消费者都觉得有了倚仗,认为货不对版就跑来商场索赔。
尤其是今年初,职业打假人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很多消费者从中得到了启发,来商场索赔闹事的人越来越多。
不过,商场方面也不是全无办法的,大多数消费者嫌麻烦,不知应该去哪个部门维权,一旦让他们提供检验真伪的书面证明,他们自己就先退缩了。
像对面这个年轻人如此硬刚的,还真不多见。
面对不同的人,处理方式也是不同的。
经理很快就换上无奈的笑容说:“我们这么大的商场,出现假货可就砸了口碑了,同志,您要是对产品不满意,我们可以为您办理退货退款……”
“退货退款是肯定的,但假货赔偿也不能少!”寸头年轻人依旧坚持。
只要确认这台传呼机是假货,按照去年刚出台的法律规定,他可以得到商品标价一倍的赔偿。
商品是真是假,其实商场经理和售货员都很清楚,他们当然不敢让对方去检验真伪。
可是,若是真的当着大家的面,将标价的2199元赔偿给对方,相当于间接承认了他们卖假货。
那不是不打自招嘛。
于是,商场经理故作无奈地说:“商品是真是假,还是由权威机构来认定吧。您既然说它是假冒的,那就拿出书面证明来。”
年轻人似乎也不打算继续纠缠,点头说:“那我就等到有了鉴定结果再来。”
“您给我留一个联系方式吧,”经理将人拉住说,“我们商场也想关注一下检验的具体进度。”
年轻人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将自己的呼机号码留给对方就离开了。
在商场经理看来,打假人的目的就是为了索赔赚钱,所以,当天晚上便有人跟那位年轻人取得了联系。
退货退款,并且多给了他两千块钱。
将事情在商场之外完满解决了。
然而,这位名叫余江的年轻人,并不是普通的打假人。
拿到商场的赔偿后没几天,《青年报》上就出现了一篇记者对他的采访。
他介绍了最近在北京十几家商场的打假经历,顺带着提到了这次在商场外完成的索赔。
鼓励普通消费者们都能善用《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对于余江这样的打假人,社会上对其褒贬不一。
有人觉得他知假打假不仗义,也有人觉得他是正义的一方。
对于这样的打假行为,各大厂商都是乐见其成的。
打假人索赔的对象是商场,与生产商没关系。
有了打假人打假,反而还维护了生产商的权益。
狄思科对这种行为当然也是支持的。
可是,余江这次针对假冒传呼机的打假行为,却给腾飞惹来了一个巨大的麻烦!
他在接受采访时说,打假腾飞的传呼机比较有成效,因为腾飞传呼机,他已经收到了商家的三笔赔偿。
这样一句话,被有心人单独拿出来渲染夸大。
没过多久,就在坊间有了一条流言,“腾飞在市面上的假货太多,以防不小心买到假货,大家还是别买腾飞了。”
情报科将这则流言加粗标红报上来的时候,腾飞管理层全都惊呆了!
若是给消费者留下假货泛滥的印象,谁还敢冒险买腾飞的产品?
那他们腾飞不就彻底完蛋了吗?
短时间内,大规模的传播流言,不可能是群众自发的,一定是有组织有预谋的。
这种缺德主意是哪个竞争对手想出来的啊?
搞不好还真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腾飞怎么就假货多了?”万锦被气得大拍桌子,“传呼机的假货比假酒多吗?比假鞋多吗?凭什么说咱假货多?”
翁佩云嗔怪道:“人家是跟其他品牌的传呼机比较,谁让你跟假酒假鞋比了!”
“回收的二手传呼机大多是洋品牌的,制假售假的人怎么可能放过洋品牌那么大的市场!腾飞的假货多,但他们的也不少啊!”
假货出现不是一天两天,万锦早就被假货闹得焦头烂额。
“我看这商标侵权比专利侵权还让人难受,那些人堂而皇之地使用咱们腾飞的商标制假,产品质量根本就不过关。这几个月厂里接到了好几台返厂维修的传呼机,外壳拆开以后,一看就是私人组装的,制作手法粗糙得很,太影响腾飞的形象了!”
马援朝接话说:“指望别人良心发现,显然是不现实的。咱们把产品的防伪工作做好,少给其他人钻空子的机会比什么都强。”
报纸上那篇针对余江打假的采访,他已经看过了。
余江购买传呼机的那家商场,是他们的经销商之一。
连经过他们授权的国营商场都敢掺假销售,那其他地方只能更猖獗。
狄思科认同地颔首,“咱们这一年发展得太快,将主要精力放在了扩大生产规模和扩张市场上,对防伪和售后反而缺少关注。借着这次机会,咱们正好把防伪工作提上日程,也算知耻而后勇了。”
“我记得之前不是提过搞KK防伪标识和电话防伪么,甭管花多少钱,先把防伪搞起来。”马援朝咬牙道,“否则咱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点口碑,全得让冒牌货祸害了!”
防伪标识要搞,但眼下最关键的问题是,如何应对坊间流言。
腾飞产品假货多的传言已经初见成效了,不但直接影响了传呼机的销量,连VCD影碟机的销量也受到了不小的波及。
狄思科没给流言继续发酵的时间。
三天后就召开了一场新闻发布会。
解铃还须系铃人,腾飞对外宣布,决定聘请余江及其团队为腾飞的专业打假代理人!
他们将以北京为起点,在全国范围内展开一场打击假冒伪劣的战役!
余江是今年的打假名人,已经因为打假索赔,数次登上报纸版面和电视节目。
他虽然不经常露出正脸,但余江这个名字,在今年的新闻界还是如雷贯耳的。
所以,得知腾飞公司与余江达成了合作,所有被邀请来的新闻记者,都被这个消息惊掉了下巴。
这种情况也能合作吗?
还是头一回听说厂家跟打假人一起玩呢!你们是怎么联系上的啊?
作为当事一方,余江也很意外,他确实通过打假赚了一些钱,但他从没想过把打假当成正经工作来做。
不过,既然收了腾飞的钱,他自然要好好表现一番。
就像狄总说的,如果这单工作被他做出效果,打响了名气,也许以后还会有更多企业委托他打假呢!
于是,他在发布会上,狠狠表了一番决心。
举着腾飞发给他的聘书说:“大家都知道,相比于快消品,电子通讯行业由于准入门槛高,假货并没有那么猖獗,而电子通讯行业中,腾飞的假冒产品也并不是最多的。帮助腾飞打假,会有一定的难度。”
“但我是一个认死理的人,在过去的一年中,各位都看到了我打假的决心。在腾飞公司的身上,我同样看到了打假的强烈决心。在这里我先表个态,一定使出全力帮助腾飞打假,纠正行业的不正之风,为维护广大消费者的合法权益作出最大的贡献!”
当天出席的媒体,都是腾飞宣传部门请来的,第二天就齐齐报道了腾飞与余江的这次跨界合作。
一些媒体还额外介绍了选购腾飞产品时,要如何辨别真伪,如何拨打防伪电话。
很多报纸都刊登了余江举着聘书,与狄思科握手的照片。
不过,余江这次要整大活儿了,害怕被人报复,出席新闻发布会的时候,帽子口罩墨镜,全副武装。
那些想要记清他长相的人,只能失望叹息了。
对于狄思科来说,只开一场新闻发布会还不够。
发布会结束后,他又接受了《质量万里行》栏目的专访。
详细介绍了聘请专业打假人的初衷。
记者问:“狄总,委托余江帮腾飞打假,您不怕有人说腾飞哗众取宠吗?”
狄思科笑道:“说我们哗众取宠的人,应该是制假售假的那一伙人吧?腾飞与广大消费者的利益和立场是一致的,通俗点说,我们与消费者是一伙儿的。腾飞下死力气针对假冒伪劣产品,对我们的顾客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我也是一名消费者,对市面上的假货深恶痛绝,买到假货时谁都不会有好心情。如果打假就叫哗众取宠,那我希望有越来越多的企业可以主动站出来,跟我们一起哗众取宠!”
记者继续问:“腾飞这次的新闻发布会召开得非常突然,是什么原因让腾飞下定决心打假呢?”
“腾飞在口碑和质量上都算得上是名牌了,名牌从来不缺假货,假货也只会仿冒名牌。你看看哪个名牌没有假货?尤其是这两年,根据工商质监部门的抽查,商场中每三件产品里,就有一件不合格产品。为了保证企业和消费者的权益,整治假冒产品已经刻不容缓了。”
“事实上,每一个企业都在明里暗里地整治假货,我们腾飞在今年已经打了两起商标侵权官司,今年上半年,腾飞支付了70万的打假费用。据我所知,行业内的其他企业也在这方面下了大力气,具体是哪个品牌我就不点名了,只能说很多外企在这方面的花费也不少,假货横行,大家都是这方面的受害者。”
记者同志:“……”
她听出来了,腾飞的这位狄总话里话外,一直在强调,腾飞的假货不是最多的。
狄思科叹息一声说:“根据《商标法》的规定,侵占商标的赔偿额为侵权人获得的利润,或被侵权人受到的实际损失,但是,很多造假者的发货手续、账目都是不完整的,他们获得的具体利润根本无法真实统计,所以被侵权的企业想要通过法律手段,获得合理赔偿很难。我们支付了70万的打假费用,实际获得的侵权赔偿只有15万。”
记者了然地点头说:“走法律途径解决不了问题,所以你们就聘请打假人了?”
“哈哈,不能说走法律途径解决不了问题,只能说走法律程序的效率比较低吧。”狄思科笑着介绍,“企业注册商标专用权,咱们国家实行的是司法保护和行政保护相结合的‘双轨制’,可是,除了法院和工商部门以外,能参与打假的还有技术监督部门、公安检查机关等等。由于各部门的工作流程不同,很多时候,一起假冒侵权案要拖很久才能结案。”
“双轨制有双轨制的好处,但腾飞现在打击假冒产品的决心太迫切了,需要多种手段并举。除了走法律途径,与各方联合一起打假,也是行之有效的方法。我们希望以最快的速度,为消费者提供最好的消费体验。”
*
《质量万里行》的采访结束以后,狄思科又接受了另外两家媒体的采访。
由于他最近经常出现在报纸上,连郭美凤都关注起了打假的新闻。
“你们腾飞算是办了一件实事!现在这假货太猖獗了,”郭美凤扔下报纸说,“之前我在胡同口那药店里买的感冒药,好像就是假的,吃了药以后一点效果也没有,一个感冒拖了半个月才好。”
“您要是害怕买到假的,就去医院开药吧。医院的药总不至于是假的吧?”狄思科看了眼手表说,“这都九点多了,您今天怎么还不睡啊?”
连带着狄嘀嘀和狄嘀嗒也陪着奶奶看《包青天》的重播。
狄嘀嘀趴在沙发扶手上,打着哈欠说:“我们在等小奶奶的电话。”
“我小姨说过今天要来电话吗?”狄思科问。
“嗯,今天是20号,每个月10号、20号、30号要打电话。”
双方有六个小时的时差,打国际长途的时候经常对不上时间。
所以,这姐妹俩就约定每月打三次电话,每次都是北京时间晚上9点。
狄思科坐到沙发上跟他们一起等,顺便劝道:“你俩都没什么事情,一个月打一次就行了,每次多聊一会儿。像您现在这样,每次只打一分钟,全家人相互问候一圈就差不多该挂断了,多不过瘾啊!”
“国际长途太贵了,我不是想省点钱吗!”
“您去康乐宫骑摩托车,一块钱一个币,玩游戏的钱您就舍得花,吃吃喝喝下馆子的钱,您也舍得花,轮到打电话怎么就不舍得了!”
郭美凤反驳道:“那不是消费观念没转换过来嘛!以前我跟你爸去电报大楼打电话,都是盯着手表数秒的!每次快到一分钟的时候,就赶紧把电话挂断!国际长途电话费比那会儿的话费还贵呢!”
“您这老太太可真行!等了十天才能相互听个动静,你们就不能多聊一会儿!我小姨肯定也想多聊会儿呢!”
“哎呀,行了行了,今天我跟你小姨多说几分钟!聊一百块钱的!”
母子俩坐在沙发上呛呛,时钟指针指向九点时,桌上的电话准时响起。
听到了铃声,狄嘀嘀连忙当起了家庭警察维持秩序,“你们别吵啦”,然后快速接起电话,用带有四个加号的甜度说:“喂,是小奶奶吗?我是狄嘀嘀!”
另一边的港岛机场内,王铮安也将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装好,登上了前往法国巴黎的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