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陈嫔,怎的在这儿不走了?是不想进咸福宫麽?”苗嫔讥讽地说道,见了陈嫔如花似玉的脸,顿时更加生气,简直是哪哪都不顺,她说,“你不进就别挡着道,是故意不让我进去?小心我回禀皇后娘娘,治你的罪!”
陈嫔都要气笑了,没想到苗嫔能这样无理取闹,这迁宫定然要排个先后,她虽然与苗嫔一样是嫔位,但是自认她是从良娣升上来的,比苗嫔地位更高,故而也看不起她。
“我懒得理你。”陈嫔翻白眼儿,一个有了皇子的人居然还不能做一宫主位,料想也不会有甚麽出息,何必对她客气?
连康良媛,只有一个公主都得了嫔位。可想而知,苗嫔有多不中用。如果她今日礼让了苗嫔,往后岂不是人人都可以欺负了她去?
李贵嫔已经歇下了,听了这些动静,也不想管,她满心都是自个的儿子全哥儿,可惜全哥儿已经出嗣给祁王,成了别家的孩子。
“娘娘,咱们不管管麽?让她们这样吵下去,恐怕不妥。”有宫女问李贵嫔,这住进咸福宫的头一日就不和,接下来日日相见,只怕也是吵吵闹闹。
“管甚麽?”李贵嫔懒懒的,她经事多,倒也稳重了许多,她说,“你看她们在咸福宫里头闹,只要不闹到外头,这事也就是咸福宫里面的趣事,皇后娘娘也不会过问,没有人责备,本宫也懒得管。一笔烂账,由她们去罢。”
只盼着她们两个当中能有一个争气的,也做个贵嫔甚至是妃子,早早搬出咸福宫去。
“不好了娘娘,皇后娘娘宫里的竹清姐姐来了咸福宫,见了苗嫔与陈嫔争吵,说要禀告皇后娘娘呢!”一个小宫女着急忙慌地进来说,李贵嫔惊讶,赶紧吩咐贴身宫女,“快快与本宫梳妆,本宫出去瞧瞧。”
谁不知道竹清就代表了皇后娘娘?见了低位妃嫔有错,是能直接训斥的。
竹清来咸福宫这事还得从一个时辰前说起。后妃们进宫,皇后娘娘便打发了竹清去给各宫赏赐,竹清先后去了舒妃以及柳妃的宫里,随后去了崔贵嫔那,按照顺序,紧接着就来了咸福宫。
可是没想到,进了咸福宫,还没欣赏景色呢,就听见了集市骂街一样的声音,进来一瞧,是苗嫔与陈嫔,尤其是苗嫔,脸红鼻子热的。
“吵甚麽?”竹清大声责问,一听她的声音,苗嫔与陈嫔顿时噤了声。竹清来到她们面前,福身行礼,过后直接问道:“奴婢奉皇后娘娘命令来咸福宫看看各位主子,不曾想撞见了苗嫔与陈嫔吵闹,这是在吵甚麽?”
“迁宫这样的大喜日子,两位主子在争甚?不若到皇后娘娘跟前去辩个明白?”竹清问,原本她的差事很快就能办好了,哪知出了这档子事。
“竹清姑娘,不必了,我与陈嫔只是斗嘴两句,不碍事的。”苗嫔率先说道,显然她很了解竹清,见她这样说,脸上瞬间害怕,服软了。
“苗嫔说得在理,咱们只是闹着顽。”陈嫔紧跟其后说了。
竹清神色平静,看不出甚麽变化,她越过苗嫔与陈嫔,看向了正从正殿急匆匆赶出来的李贵嫔,“奴婢见过李贵嫔。”
“竹清姑娘平身。”李贵嫔咳嗽两声,又问竹清是来做甚的。
“皇后娘娘原是想着主子们进宫多有不便,便差了奴婢来看看,哪知奴婢正好撞见两位嫔主子在争吵。”竹清说,她抬了抬手,身后跟着的小宫女小太监们就上前。
竹清指着他们手上的礼说道:“这是皇后娘娘给三位主子的迁宫礼,还请主子们受赏。”
李贵嫔率先对着竹清行礼跪谢,再有后面两位跟着她一起,三人齐声道:“臣妾谢过皇后娘娘。”
竹清一看,她们的宫礼学得不错,“那奴婢就先告退了。”她能口头说两句,但是却不能直接惩罚苗嫔与陈嫔。
这事还得回禀皇后娘娘,让皇后定夺。
从咸福宫出来,这还没完,还有几个宫殿。竹清又磨了一个多时辰,这才走完了所有宫殿,可把她累坏了。
从安居宫出来,周遭一片寂静。安居宫只住了一位贵人,从前是王府里浣衣的婢女,在雍王醉酒之后临幸了她,她就成了没名没分的通房。偏偏她长得不俏丽,一直被雍王抛在脑后。
这回若不是皇后提醒,只怕陛下早就忘了有这麽一个人,更别提封赏。
这位贵人也自觉想要安静,就特意求见皇后娘娘,让皇后娘娘给她一个僻静的住处。
从安居宫出来,正拐过了一道不规则的拱门,竹清走在最前面,一个人影却恰好撞在了她怀里。
她约莫十五六岁,头上的两朵旧旧的绒花正歪歪斜斜地别在耳边,表情惊慌失措,衣裳被她揪得凌乱。
“姑姑救我!”她低声地喊着。
她是没有法子了,所以才抓住了一点机会就向旁人求救,哪怕她压根儿不认识竹清。
“你们去那边等我。”竹清朝身后的小宫女小太监吩咐,她指的地方是相互看见,但是刚好听不见说话的声音。
“是。”宫女太监们尽管很八卦,但是还是听竹清的话,一个个悄无声息地退后。
竹清比怀里的小宫女高,能清楚地看见她脖子上的红痕。一个小宫女在这样偏僻的地方捂着衣裳求救,竹清瞬间想到了某种可能。
“红花,你跑哪儿去了?让公公瞧瞧,可是躲起来了?”尖利的声音让竹清皱眉,一个穿着红配蓝衣裳的太监出来,看衣裳的品级,应当是一个管事太监。
竹清怀里的小宫女抖了抖,面上都是害怕,她揪住了竹清的衣摆,抬头,满眼都是祈求。
她无声地说道:“姑姑。”
红花不认识这位姑姑,但是后头来的公公却认识她,一见了她那张脸,方才还吊儿郎当的公公立马小跑到她前面,谄媚地说道:“这不是竹清姑娘麽?有何贵干?”
“是曲公公啊。”竹清意味不明地说。
说起曲公公,竹清头一回知道他的名字,还是从雯棉姑姑那儿听见的,曲公公喜欢鲜嫩的小宫女,专门挑了新进宫的小宫女来糟蹋。
眼下,似乎是她撞见了这样的事。
曲公公脸色有些不好,怎的正正好让她看见了?这下可就有些麻烦了。
“站到我后边去。曲公公,这是怎麽回事?”竹清用手拍了拍红花的背,红花顺从地松开手,从她怀里退出来,站到了她身后。
“是新来的小宫女不懂事,这不是她正好分在了咱家手下麽,为了避免她日后做事不妥当,堕了咱家的名声,咱家这才把她带出来,另外调教一番。”曲公公一番话教人拿不出错误,他还反问竹清,“不知竹清姑娘想如何?这是西六宫的宫女,论理也应当由咱家带回去。”
曲公公耷拉的眼睛看向红花,“红花,还不快快跟咱家回去?”
红花瞬间揪住了竹清的衣摆。
“不必了,我正奉皇后娘娘的命令有事做,既然这个小宫女不忙,就让她跟着我去忙活罢。”竹清有这个权力暂时调用小宫女,这话一出来,曲公公也知道不可能把红花带走了,他内心掀起巨浪,面上却风平浪静,他慢慢吞吞地提醒红花,“既然竹清姑娘这样说,那就是红花的福气了。只是红花啊,你千万不要仗着竹清姑娘疼爱你,就胡作非为,口上没个遮拦,这可不成的。”
曲公公的警告让红花有些眼热,若不是顾忌着现在的场面,她只怕要立马哭出来了。
“行了,我带走的人,都是听话的。”竹清不欲与曲公公掰扯,转身对着两队小宫女小太监招手,“咱们走。”
那头候着的宫女太监走上前,一个个越过曲公公,徒留曲公公在后边。
“哼,咱家就不信还能治咱家的罪。”曲公公说,他做这样的事早已炉火纯青,一直小心翼翼,不曾闹到主子跟前。
今天挑这样的僻静之地居然好巧不巧撞上了竹清,不过没关系,他还没有来得及对红花做些甚麽,没有证据的事,他可不怕!
“竹清姐姐,您要我做甚麽?我在西六宫是打扫廊道的,我扫得可干净了,您就让我做罢!”红花哀求,她想留在椒房殿伺候,不想呆在西六宫见那个曲公公了。
“不急,你先呆在这儿,菊儿,你带红花去梳洗一番。”竹清吩咐,菊儿“欸”了一声,上前拉住了红花,和善地说道:“来罢,跟我去挑身衣裳。”
竹清去见了看记册的皇后,她先是回禀今日当的差事,“各宫主子都谢过了皇后娘娘的赏赐,另有,奴婢去咸福宫的时候,正好看见了……”
“哦?第一日就吵吵嚷嚷?李贵嫔先前不管麽?”皇后问,她早有预料,毕竟原本在东宫之时,女子之间就常有摩擦。
“不曾,还是奴婢来了,她才出来。”竹清说,“怕是奴婢不去,李贵嫔就只当是没听见了。”
“既如此,你去传本宫的口谕,李贵嫔管教不善,罚月例三个月。苗嫔与陈嫔不守规矩在宫里喧嚷,罚月例半年,并且两个人各抄写静心经二十遍,下个月交给本宫。”皇后说,“罚一罚她们也好,教后宫众人瞧瞧,不可因着有喜事就忘了宫规。”
“是,奴婢待会儿去。还有一事,奴婢要回禀娘娘。”竹清把红花的事说出来,皇后的眼神终于从记册上移开,“你的意思是,对食?”
“不是,就是曲公公单方面祸害红花,看他行事,说不得不是第一次了。”竹清轻声说,“娘娘,留着曲公公这般行事,早晚会坏事。”
首领太监不行换一个就成,总不能放着毒瘤不割掉罢?
“你说的在理,只是本宫不好以秽乱后宫的罪治他。一来到底没有抓住他正在行那事,二来,岂不是得罪了太后?”皇后叹气,曲公公在太后管事那会儿就已经是西六宫的首领太监,若她以这个罪名治曲公公,不是跟所有人说太后管后宫的能力不行麽?
得换一个罪名治他!
“他管着西六宫,竹清……”皇后招手,竹清附耳过去,听了皇后的吩咐,她说,“奴婢一定办妥。”
“你也仔细看看,有没有好的太监或者是嬷嬷能顶替他的,待他一遭贬斥,就立马换一个人顶上。”皇后说。
竹清预备着去办,临行前又问了红花该如何处置。
“既然是你带回来的,让她打扫椒房殿的宫室罢。”皇后漫不经心地说,多一个小宫女而已,不碍事。
得知能留在椒房殿伺候皇后娘娘,红花简直高兴疯了,她想寻竹清,磕头感谢她,菊儿见状,想着说道:“你不急,竹清姐姐向来忙碌,咱们也是不能时常看见她的,你得等竹清姐姐没事做,才能去找她。”
“欸。”红花又哭又笑。
竹清办事极快,不出三天,西六宫的某一个宫殿就丢失了物件,一查,就是曲公公昧下的。
曲公公被带出来的时候,衣衫不整,脖子上还有一个红红的唇印,他双目凸出来,气喘吁吁地说道:“我没有偷东西!”
竹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道:“人赃并获,抵赖不得,带走。”
西六宫曾经威风凛凛的曲公公就这样消失了,他被皇后娘娘打发去刷马桶,日子可谓是一落千丈。
新上任的首领太监,是一个温和的嬷嬷,这是竹清特意选的,西六宫不知多少人遭过曲公公的手,换一个温柔的嬷嬷,也能让这些小宫女缓一缓。
“你瞧瞧,太监管事就是不行。”皇后看着指控曲公公恶行的状纸,心口有些疼,“这些小宫女都是花儿一样的年纪,遭罪了,哪怕25岁放出宫去,只怕也寻不到好人家了。”
不提旁人知不知道这件事,但是就论小宫女自己,恐怕也是迈不过这道坎的。
“奴婢也是听说,这些小宫女特别怕与太监接触,见了年长的太监们,一些胆子小的,浑身发抖。”
“娘娘怜惜她们,只是可惜她们不能做女官,不然总有个去处。且若是有女官大人在,这些太监也不敢这样过分了。”竹清惋惜,这样的好制度,怎的她就没有赶上好时候?
若现在还有女官制,说不得她也能混个尚宫大人当当。
“本宫且想想这些小宫女该如何处置,放出去婚配只怕她们也不愿意,竹清,你把她们都叫来,本宫问问,看她们愿不愿意去本宫的庄子上教小丫鬟礼仪。”皇后问,这也算是一条出路了。
“欸,奴婢这就去。”竹清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都是用光明正大的理由,有需要的活计她就随手点几个小宫女,恰好这几个就是遭过曲公公脏手的。
这样喊出来,她们也就不用受人非议。
竹清把皇后的提议与她们说了,并附带一句,“不怪乎这样周折一番才把你们找出来,若是大张旗鼓的,少不得有风言风语。”
几个小宫女赶紧点头,是了,自从曲公公没了,一些知道内情的嬷嬷都在议论他,连带着看她们也不大对。嬷嬷们是人精,其他宫女姐姐未必不是,都瞧出来了。所以她们这些天过得紧绷绷的,若是再“出名”一回,只怕回去就要抹脖子了。
“谢娘娘关怀。”其中一个略大一些的小宫女哽咽着说。
“我们愿意的,留在宫里我们都很害怕,看见那些太监,我总是心慌慌……”一个哭了另外几个也跟着哭,想到自己身上的遭遇,都恨不得不活了。
“娘娘的意思是,让你们出宫去教小丫鬟读书写字,一般的先生不愿意教小娘子,所以娘娘就想到了你们。”竹清说。
这些小宫女入了宫好几年,都是会写文读书的,容貌也俏丽,去教书正好。
“可是咱们都没有做过先生,而且……”在大文朝,读书人地位崇高,连同教书先生的地位也不一般,现在让她们去做先生,还是女先生?
“这有甚麽?我且问你们,你们会认字麽?会写麽?看得书多不多?”竹清问,几个小宫女毫不犹豫地点头,她就笑了笑,轻轻松松地说道:“这不就是了,既然会,那教旁人也可以的,女先生也不是没有,往后你们就是了。”
“竹清姐姐,我们……”几个人泣不成声,原以为没有了清白,这辈子就这样了,可是忽的有了一个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好前程,教她们激动得不成样子。
“好了好了,莫哭了。”竹清安慰她们,“往后就有好日子过了,哭哭啼啼的可不成。娘娘说了,除了你们,这个月再寻几十个宫女,开恩提前放你们出去,待你们出去了,自有马车接你们到庄子上。”
“欸。”小宫女们一个个应了。
竹清给她们擦了脸,这才带着人回了椒房殿。
“她们都等着感谢娘娘呢。”
皇后笑了笑,“那就等定下来放出宫的人数之后,把她们喊过来见一见本宫,也让本宫记住她们的脸儿。”
旋即,她似乎是想到了甚麽,叹了一口气说道:“竹清,你帮本宫想想,让这些宫女去教小丫鬟,到底值不值?”
竹清想到了先前皇后与自己说的话,她想让小丫鬟们学会了写字,有一口流利的官话,然后再让她们进宫,亦或是去边关,做个铺子的管事。
“女子做事细心,宫里头有本事的宫女不多,大多数是以老带新,这得带到甚麽时候?还不如让她们十来岁就有些本领,这样进宫了也能各司其职。”皇后说,她先前被太后说的女官勾起了心思,想着既然没有女官之名,倒不如先来个女官之实,让宫女们有本领。
竹清随口一说,“只盼着有朝一日后宫中能重现女官制,那娘娘培养的这些小丫鬟,岂不是能立时派上用场?到时候,连殿中省也不敢造次了。”
可不嘛,是皇后让人调教的,送进宫里填补女官的各种位置,间接削弱了殿中省,皇后的权力无疑得到加强。
殿中省听命于皇帝,但是女官,却是听命于皇后。
“你个机灵鬼,这麽敢想。”皇后摇摇头,只当竹清说笑,女官制好不容易才废除,又怎麽可能轻易再度使用?
*
过了几日,天似乎一下子冷了,乌云灰蒙蒙的飘着,偶然有刺骨的风裹挟着落叶在空中飘。只是不曾下雨,故而这风是刮脸的疼,生疼。
整个盛京城依旧一片白,连续没了两个主子,让世家权贵们都安静下来,没有人在这个当口举办宴席,连同着青楼花船的生意也一落千丈,不复先前的热闹。
只是在这个当口,沿海一带却不合时宜地乱起来了。
是对大文一直虎视眈眈的倭寇挑起来了战争,他们秉着打不过就跑,抢了就跑的策略,在沿海屡屡烧杀劫掠,杀死了几个渔村的百姓,共计两百四十人,其中不足八岁的婴孩有二十六个。
此事一经上奏,朝堂之上顿时一片热议,无数大臣请奏要出兵,当然也有一些大臣不同意开战,于是两方人马登时吵了起来。
“最近国库空虚,接下来还有几场节日要办,如何能斥巨资去打海船?从前如何抵御倭寇的,现在照做不就成了。”
说这话的无疑是个文官,他说得隐晦,倒是没有直接说是因着接连两场国丧才导致没有银子,而是把矛头指向了海船,他说,“前几年海船不是还使了几百万银子下去?结果甚麽用处都没有看出来,扔下去只能听个响儿,那新式海船的影子是半点也没有看见。如今还要银子去造船,未免过于浪费了。”
“国宴不需要银子麽?下个月就是万寿节以及太后生辰,也需要银子,这些难不成都得退让?”
有武官气得跳脚,恨不得立马撸起袖子干仗,他指着开口的那些文官,骂道:“一群竖子!尔等久坐高堂,岂知打仗的内里实情?那倭寇有新武器,咱们大文若不赶紧研制新的海船,一旦开打,如何把他们的人头全部取下?”
他痛心疾首,看向高座上的皇帝,哭诉道:“陛下!微臣句句是实话,海船不造不行,而且经过了两年,造船局已经有了新的进展,再使把劲儿,说不得就能有新的海船。到时候一把打到倭寇的老家也是指日可待,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