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
“救……命……啊……”
“还有……蓝队的……同伴吗?”
旷野之上,一对少年男女互相扶持,跌跌撞撞地奔逃在山垄之间。
身材高挑的男生撕破了一边袖子,紧实流畅的蜜色肌肤上浸染着大片大片的血迹。
他小腿似乎被异兽咬了一口,绑腿上由内而外地渗透出浓浓血色。
男生表情坚毅,一声不吭,用手中戒棍代替拐杖拄地,只有粗重紊乱的呼吸声能透露出他受了何等严重的内伤。
至于另一边和他相互扶持的女生,倒是没有男生那么死要面子的爱撑。
她的装束也没有比男生好上多少。
女生的胸腹处被泼溅了大片暗沉的血迹,几乎把衣装上正面的蓝方标志,都给浸染成敌营的暗红。
几声“救命”就是从女生口里喊出的。
只不过,那声音明显得有气无力、中气亏空,有经验的武者只要一听就能知道,求助者当下一定境况不妙。
不远处,一丛灌木忽然摇动了几下。
透过层层叠叠的细密绿叶,三个身影正掩身于灌木丛中。在他们制服的肩头前胸,都挂着鲜明的红方标记。
逮到这两个落单的蓝方考生,三个红方选手对视几眼,目光里都洋溢着捡肥羊的心动。
这两个求救的蓝营武者,身上泼溅了大片的、目测至少在600ml以上的血迹。
——根据考试规则,考生不允许对敌营武者造成不可挽回的严重伤害,违反者将被取消考试资格。
所以很明显了,这么大量的鲜血印记,一定不是人血。
这俩人没准刚刚挑战了什么重量级的异兽,身上正好携带着新鲜的积分。
而且一般来说,武者小分队都是三人一组。系统会自动把同一支小队的武者分在一方阵营。
然而眼前的求助者却只剩下两人,可见之前他们和异兽经历了一场多么恐怖的苦战。
从另一个角度上讲,这也印证了红方选手此前的猜测。
三人在灌木丛里窸窸窣窣地比了几个暗号。
“下手吗?”
“当然。”
“对方有分的话,直接淘汰拿分。没分就问出异兽情报,再拿阵营人头分。”
两秒钟之内统一了意见,在两个求助者经过灌木丛的那一刻,树丛里猛地钻出三个脑袋。
霎时之间,碎叶纷飞。
红方三人带着不容喘息的气势高高跃至半空,三道矫健的身影背着阳光的方向,敌人投下的阴影,把两个负伤的蓝营选手彻底覆盖在当中。
那一刻,场面危急得宛如鹞子拿兔。
然而下一秒钟,就在两位浑身沐血的蓝方考生抬起头后,已经跳到半空中的三个红方选手却齐刷刷地惨叫了一声。
“啊——”
“见鬼了——”
“被钓鱼了——!!!”
悠长的惨叫声在山林之中回荡。
三人双脚落地以后,腰部原地一扭,硬生生地改变了受力方向,朝着远离钓鱼二人组的山路飞奔而去。
他们并没有来得及跑上太远,耳边就响起了一串清脆的金铃声。
在这泠泠的悦耳声响中,一层薄薄的细雾从天而降。
——不,那并不是雾,那是轻盈得宛如云气般的一张薄纱网。
“‘烟笼寒水月笼纱’,是明秋惊!”
大网的材质柔软得好像恋人的肌肤,网住三人的动作,也温柔得宛如爱人的眼波。
然而,只要被那层薄薄的细纱略沾上身,无论是碰到了手足、衣角还是一丝头发,都像是被整张纱网吸附住了一样,用尽全力也别想挣脱。
红方阵营的三名考生越挣越紧,最后甚至被捆成一个姿态奇异、十二肢交缠的大粽子。
一个人的脑袋挨着另一个人的臭脚丫子,还有一个倒霉鬼整个人弯成一个环,目前正在努力地把自己的蛋蛋从队友的胳肢窝里救出来。
预感到淘汰已经近在咫尺,三人相顾无言,唯有惨笑。
“兄弟们,我们这是……遭了凌一弦了啊!”
话音刚落,凌一弦的身影便出现在他们眼前。
不得不说的是,凌一弦的出场其实堪称惊艳。
她真好看。白日的山林里,凌一弦信步从远处走来,就算脸上的血没擦干净,肌肤也清透得像是由月光织成的冰绡一般。
女孩那对灵动的眼睛顾盼传情,仿佛能开口说话。
至少在这一刻,三人都清清楚楚地从凌一弦眼中看到了势在必得的一个“杀”字。
“……”
果不其然,他们甚至没有等到一秒钟,凌一弦就出手如电,依次击破了他们胸口处的考试资格灯。
江自流熟练地从三人口袋里搜出信号./弹,替他们朝天上发了一枚。又像是上香一样,将三枚信号./弹依次插在三人跟前的小土堆上。
接下来,在十分钟以内,就会有巡考官顺着信号来到这里,回收掉这三个可怜的倒霉蛋。
凌一弦看了看手上的腕表:“他们没猎到异兽,只有人头分。”
江自流点头,用一种已经很熟练的分赃语气说道:“嗯,人头分都归你。”
明秋惊则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三两下就替这三位考生解开了那张细密的纱网,拯救了夹在最中间的倒霉鬼的蛋蛋。
少年班三人组依次远去,微风迎面吹来他们只字片语的对话声。
凌一弦百思不得其解:“这都是第六七八个了。还真像是秋惊你说的那样,他们居然都不上钩,一打照面就跑诶。”
之前凌一弦提出诱饵计划时,本来是想让三人齐齐上阵,分别饰演“弱”、“病”、“残”角色。
假装小腿受伤的江自流是“残”,哀哀呼救的凌一弦是“弱”,至于明秋惊嘛,可以演个高烧癫痫荨麻疹(?)之类的病。
但这个提议却被明秋惊一票否决。
明秋惊坚持以自己练过龟息功为由,要求脱离组织,一个人在前面打埋伏。
不过从实战效果来看,明秋惊确实适合这个位置。
听到凌一弦的疑惑,明秋惊提醒她:“自流是上一届少武赛的第一名。”
而且,就算是换了明秋惊替代江自流来做诱饵,估计也是同样的效果。
这不止是因为明秋惊获得了上届少武赛第六的好名次。
主要是……凌一弦对于自己现在的知名度,心里难道一点没数吗?
无论什么年代,年轻人都是网上冲浪的主力军。
《武妆101》的热度刚刚过去不久。
那些参赛考生或许已经忘记凌一弦的本名究竟叫凌一弦还是凌一草。
但他们绝不会忘记一个同时兼具“三太女”、“猴姐”、“草姐”……等各色外号的沙雕女人!
江自流看了看自己的腕表。
这是由考试组分发的装备,除了查看自己积分,和小组内绑定交易积分之外,腕表上还上会显示红蓝双方阵营的当前人数。
但它无法锁定双方考生的具体位置。
由于他们刚刚的偷袭,红方考生人数瞬间少了3个。
“说起来,”江自流对着腕表上的积分数目陷入迟疑,“一弦,你为什么不要考生的异兽分?”
这种积分分配方式,是凌一弦开始就跟两个男生说好的。
拿下敌营考生以后,她要对方的人头分。
但是对方携带的异兽分,凌一弦一个不要,全都均分给两个男生。
至于他们三个捕猎得到的异兽分,这个倒是可以平分。
听到这个问题,凌一弦眼中瞬间闪过一道精光。
——那当然是因为,“杀疯了”这个系统任务,要求凌一弦淘汰200个敌方考生,并且以人头分作为鉴定标准了!
凌一弦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因为我要拿下的人头分,很多、很多、很多……”
听到这里,明秋惊猛地站定脚步。
从凌一弦的说话的语气里,他猛然意识到,凌一弦她好像不是乱杀的,她是奔着某个实际目标去的。
明秋惊小心翼翼地问:“一弦,你想淘汰多少?”
凌一弦毫不犹豫地说:“先定一个小目标……红方至少两百起步,蓝方嘛,先来五十个吧。”
明秋惊:“……”
江自流:“……”
明秋惊感慨道:“女施主确实杀心太重。”
要知道,全场考生一共就只有一千多人。
凌一弦的这个小目标步子还真不大,只不过是开口就要先端一半红方人!
“要是这样的话……”
明秋惊沉吟片刻,先是征询了江自流的意见。
“自流,你怎么看?”
江自流觉得凌一弦的目标没什么问题。
“那咱们就暂时以这个数目作为目标吧。”
以凌一弦的核心需求为主,明秋惊很快就重新调整了他们的当前战术。
原本他只以为,凌一弦想做一个莫得感情的杀手,走到哪里就要鲨到哪里。
但现在,明秋惊发现,杀手原来都满足不了凌一弦的理想,她是想做一台莫得感情的收割机。
既然如此……
微微一笑,明秋惊浅棕色眼眸在太阳下闪烁着温润的光芒,看起来宛如蜜糖。
然而他接下来说的话,却锋利得像是断面的糖茬,足以在疏忽之间划伤别人的舌头。
明秋惊轻声细语道:“那么在之后的考试里,我们三个人的对手,就是剩下的一千多名选手了。”
随手捡了根树枝,明秋惊看也不看地往身后大概15度角的位置一戳。
这一下正中三角形的毒蛇脑袋,把尾巴上挂着“4积分”的异兽直接贯穿。
蘸着树枝上流淌下来的血迹,明秋惊在地上简单地打了个草稿。
“我们与其这样地毯式搜索,碰瓷式钓鱼,还不如让红方集中起来。这样的话,杀起来……我是说,淘汰起来会比较方便。”
“我们先这样……,然后再……”
听完了明秋惊的计划,凌一弦眨了眨眼睛。
“照这么做的话,红方真的会主动集中起来吗?”
“会的。”明秋惊胸有成竹地下了保证,“我不了解红方考生目前都集中在哪儿,但是我了解滑应殊。”
——————————
所有关注着腕表信息的考生,很快就发现了红蓝两阵营的数字变化。
一般来说,第一天往往是考生们积极搜索异兽、抓紧时间挣取积分的时候。
从过往经验来看,第一天时,红蓝两方的小联盟才处于萌芽状态。
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在按部就班地寻觅异兽踪迹,老老实实地做陷阱埋伏异兽——当然,要是能顺便埋伏个对方阵营的人头,那完全属于意外之喜。
一言以蔽之,在第一天的时候,考生们都抱有猥琐发育的默契。
等到第二天,容易收割的那批异兽都被考生们干掉,只留下许多难以捕猎、需要联合对付的大积分异兽,前一天联系上的小团体才有了用武之地。
而第三天的时候,异兽数目大幅度减少,红蓝两阵营的反水几率大幅度增加。
其中还会夹杂着许多埋伏的、单干的、打闷棍的、碰运气的……
第三天的考场鱼龙混杂,可谓是整场比赛中最惊人的修罗场。
但看着腕表上的阵营人数,考生们很快发觉:在这届比赛里,事情好像没按套路出牌!
红蓝双方的人数,正以一个十分惊人的速度,在不断减少!
开考不过三个小时的时间,红方人数已经减少了60,蓝方人数也减少了52个。
虽说在对付异兽时,考生数目也会有一定折损。愣头青们往往在前两个小时最容易退赛。
但那顶多就是二三十人,怎么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全场考生在开赛三小时内,直接被淘汰了十分之一啊!
身边有同伴的考生,都在第一时间和伙伴分享了这条情报。
他们震惊地表示:“这一届的红蓝阵营赛,开始的这么早吗?”
红方的考生晃晃腕表,看着“己方已淘汰:60”的数字,深刻怀疑今年的蓝方是不是有人脑子有病。
而蓝方的考生拧起眉头,对着腕表上“己方已淘汰:54”的数字,倒抽了一口冷气。
——才一眨眼的功夫,他们阵营的人就又少了两个?
今年的红方阵营里到底出了个什么鬼才,杀疯了吧这是!
…………
深林之中,滑应殊敏捷地顺着树藤,从梢头溜下。
他对着杭碧仪点了点腕表:“班长,今年的数据不太正常。”
杭碧仪也正盯着腕表上的数字看。
作为遇到烦心事的表现,她习惯性地托了一把娄妲的腿弯,让师妹在自己肩膀上坐得更稳当些。
此时此刻,红方的损失人数已经达到63,而蓝方的减少人数,也扩展到了55。
“到底是谁在淘汰考生?”娄妲对着自己的腕表陷入沉思。
如此大规模的考生数减少,只能说明两种情况。
要么,是有学校已经组成了一到两个有力的联盟。
要么,是考场里出现了足以横扫现场的妖孽奇才。
“假如只有红方人数在减少,我或许还能当成是赵融突然实力大增。”滑应殊凝眸看着腕表,“可蓝方人数也在减少,这一点都不正常。”
娄妲细细的贝齿咬住下唇,她慢慢地说:“会不会是江自流……”
“不可能。”滑应殊矢口否认,“江自流要是出了问题,会直接把考生往死里打。那腕表上给出的信息就不会是淘汰人数,而是死亡人数。”
“——倘若真死了十分之一的考生,我们早该停考了。”
“凌一弦呢?”娄妲追问道,“凌一弦和正常状态的江自流合起来,肯定有这种实力吧?”
这一次,是杭碧仪出言否定了娄妲的猜测。
“也不可能是他们。”
杭碧仪说:“凌一弦和江自流没有理由对蓝方下手。”
“是啊。”滑应殊的手指勒紧了琴弦,“明秋惊跟他们一组呢,他怎么可能让这俩人这么胡来。”
“如果我们只做独行侠的话,这种变化倒是对我们很有利。”杭碧仪喃喃道。
考生人数减少,可狩猎的异兽就相对变多。
这样他们不用再打第三天的阵营战,只要专心狩猎就行。
“阵营赛不可能不打的,班长。”滑应殊矢口否认,“人都有危机意识,眼看着自己的同伴一点点减少,考生们肯定会自行组织反击。”
也就是说,红蓝双方的阵营战完全不可避免。
甚至还因为中间挑起矛盾的无名氏,让阵营战变得更提前了。
“而且,我们还不能等别人来组织这场阵营赛。”
滑应殊咽了口唾沫,手中的一把三弦被他心烦意乱地拨弄出铮铮声响。
“班长,小妲,你们想过没有:我们根本没有动手,但蓝方的人数却在减少。假设——假设凌一弦他们组也没有动手,那他们看到飞快减少的蓝方人数,他们会怎么想?”
娄妲:“会觉得……是我们动了手?在场的人,也就我们有这个实力,也最符合这个标准吧。”
滑应殊紧跟着问道:“那他们会怎么做?”
杭碧仪郑重接口:“会……也选择对红方动手。”
“是的。”艰涩地点点头,滑应殊又问道:
“然后,倘若你们是这场考试里的其他考生,看见双方人数都在剧烈损耗,你们会怎么想?”
杭碧仪和娄妲对视一眼,眼中同时闪过惊愕之意。
“他们会觉得……肯定是a市少年班的两方人马在互相较劲。没准还会以为我们班已经联手,帮着彼此围剿己方阵营的人!”
“对。”
滑应殊长叹一口气:“所以我们得自行把红方组织起来,而且动作要尽可能的快,必须比那些搞事的兔崽子们还要快,以免被人给当成靶子打了。”
听完滑应殊的这番分析,杭碧仪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她能在一群少年天才里担当起班长的责任,决断力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好。
杭碧仪当机立断,上树撤下了那个带着诱兽气味的药包。
“放弃那只云花豹,避开之前的侦测路线,咱们今天不蹲它了。”
“小妲,你跟我兵分两路,分别顺着东北、西南方向寻找,一路做下少年班的记号,也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人的标记。
——以我对明秋惊的了解,既然情况这么复杂,他应该会主动留下徽记沟通的。”
“应殊,你现在就召集红方阵营的考生,我们主动出击,把红方集中起来!”
听到杭碧仪的安排,滑应殊挑了个平整的树桩盘膝坐下。
他将三弦琴抱在自己怀里,流水般的乐曲在他指下被潺潺奏响。
滑应殊庆幸地说道:“还好,我们发现情况发现得早,现在还来得及召集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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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滑应殊能隔空查探到密林另一边,凌一弦组的情况,他大概就不会抱有这样的庆幸了。
就在滑应殊小组紧锣密鼓地分析当前局势,隔空制定对策的同时,凌一弦三人正在……大杀特杀。
biu地一下甩出匕首,戳灭了蓝方阵营某个考生的胸灯,凌一弦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人心险恶,少侠明年再来过吧。”
闻言,该少侠幽怨地看了凌一弦一眼。
碍于“尸体”不能说话的规则,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信号烟花升起。
“多少人了?”江自流问计数的凌一弦。
“红方32个,蓝方28个,算这个29。”凌一弦爽快地回答道。
她有点遗憾地发现,在度过了最初的黄金三小时后——也就是考生们还聚集在几个入口,没有均匀散开时,找到考生就没有之前那么容易了。
所以说,明秋惊的先见之明果然有道理。就是该等红方码齐了人再搞。
如同先前许多次一样,明秋惊慢悠悠地走上前来,从“尸体”身上回收了自己缠住对方步伐的暗器纱网。
那张大网展开时铺天盖地,犹如一段多情的迷雾,泼洒开来宛如漫天细雨。
然而倘若把它折叠成一个小方块,它细小得足以轻松地穿过尾指戒指。
单看着明秋惊此时彬彬有礼的温和笑容,大概没人想得到,最开始就是他提出了这种“一视同仁”的杀法。
这种不论红方蓝方,遇上了就痛下杀手的做法,迅速地削减了腕表上的考生人数,也极大程度上提高了考生们的危机意识。
滑应殊应该好好感慨他的遇人不淑。
就在一刻钟前,他还信誓旦旦地保证,明秋惊一定会看好江自流和凌一弦,不会让这两人做出胡来的事。
——他万万不可能想到,这个最胡来的、直接搅浑了考场水的建议,就是由明秋惊一手制定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