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之事从不为个人意志改变。
比如藤原宗秀不是很想日日夜夜的跟在一个男人身边,然而他说的不全算。
不论是迫于武力妥协,还是努力也无法彻底摆脱对方,总之他就这样与卖药郎同行了几个月。而对于这个怪异的卖药郎带着一个贵公子模样的人同行的组合,思想浑浊的人类也展开了丰富的联想。
他们倒没有猜测卖药郎绑架了藤原宗秀什么的,毕竟藤原宗秀并不像被绑架的样子,一没有哭天抹泪,二没有花容失色,三没有被绑上绳索,他们甚至还敢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没有绑架犯会这么嚣张,也没有人质会这么淡定。
藤原宗秀:是的,他没有绑架我,只是不允许我离开他十米以外。
“你们是私奔吗?”
在帮助一家人解决物怪后,临行前,一个眼睛滴溜溜乱转的女孩壮着胆子来到了藤原宗秀面前,小声且好奇的问他。
这种小声也就是对于普通人来说,听到这样的话,藤原宗秀眼角抽搐。他看了眼明明听到了却还装作没听到,在那里望天的卖药郎,深感自己看起来明明很有距离感,不是一个适合搭话的人。然而有某个化着怪异妆容的退魔师在一旁衬托,他竟然就成了相对好说话的那个。
真是世风日下,风水轮流转。
他深呼吸,完全笑不出来,但看着小女孩天真无邪脸,实在不忍心给一个孩子脸色看,于是只好强撑着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矮下身平视地方说道:
“不,没有这回事,这位小小姐你怎么会如此想?”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谁跟他私奔!
出身并不算富裕的女孩头一次近距离见到这般有风度,又长相如此好看的人,甚至还被叫了小小姐,不由有点小开心,又有点腼腆的笑。
“可是你们不但形影不离,还住在一起啊!哥哥你不用害羞,我们村子很多哥哥和叔叔就这样在一起生活的!”
也许有情投意合之人,但这种大趋势多半是因为太过贫穷而娶不起妻。
藤原宗秀面无表情的想。
还有,我和那家伙形影不离甚至还住在同一间房,双方都根本不是打心底自愿的。
就在这时,对方的家人在门口叫她,于是小姑娘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藤原宗秀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转过头去看着卖药郎,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然而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在这之后,他们继续漫无目的的结伴前行。过程中,藤原宗秀发现,很多时候卖药郎表现的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卖药的一样,专心致志的卖着自己的药,仿佛他所见的那位退魔师从未存在。
或许是因为需要除掉的物怪也不常有吧。
如果忽略卖药郎其实一直想着要对付他这点,藤原宗秀甚至觉得这样仿佛游历般的生活也不错,不仅能够欣赏到各地的风景,借此获得心灵上的宁静,甚至还能够见到分属不同地区的不同种类的妖怪同类,增长见闻。
例如四国的狸妖,原型看起来憨态可掬,实际上袭击起人来十分凶残。
有时藤原宗秀自己也在想,或许是过去的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的原因,他缺乏足够支撑自己对于这个世界产生留恋的锚点。所以他其实并不介意被卖药郎干掉,要不然也不会没怎么反抗就跟着走了。
甚至在内心深处,他是盼望着对方能够早日找到他的过去,让自己尽早恢复记忆的。
两个都很冷淡的人的结伴旅途注定是干枯无趣的。
很多时候,不是卖药郎看着藤原宗秀那张表情平淡的脸,发出一串沉默的省略号后,继续偷偷看他压箱底的小黄书。就是藤原宗秀目中无人的望天或者望着土里长出的赏心悦目的花朵,反正就是不看人,随后在一片令社恐窒息的沉默中,放空自己的大脑,陷入自闭。
其实藤原宗秀也不想那么沉默,他依稀记得自己曾经被教导过,在社交场上不要冷落别人,会被传出不好的言论。但问题这不是社交场,对方又是一个和他立场相对的退魔师,和对方谈什么?谈怎么画杀妖的符咒吗?怎么说这个话题未免对他的同类也太残忍了。
于是他们就一直这般不尴不尬的相处着。
直到某一日,两人翻过了一座山,就在天亮后已经走到山脚下之时,他们发现了一座孤零零的简陋的木屋矗立在那里,而空气中,则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
藤原宗秀和卖药郎对视一眼,具都走向了血腥味最中心处的那座木屋。
斑斑的血迹顺着不远处一路滴落至木屋前,木屋的门没有关,因而他们只是一靠近就轻易看到了里面的惨状。
屋内,两个短褐穿结,看起来颇为穷困年幼的少年,此时正一里一外相对着趴倒在地,生死不知,浑身是血。
其中一个更是断了一只手臂,失血过多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另一个则努力抓着对方保留的那只手,断断续续的发出悲痛的哀鸣。
藤原宗秀见此一惊,他是懂一些医学知识的,连忙上前紧紧握住了那个断臂少年的伤口处,减缓血液的持续流出。
他看了眼对方手臂处,不知被什么生物被生生撕扯出的参差不齐的伤口,随后看向刚走进门的药郎:“你那里有纱布和止血的药吗?”
这些日子他尽看对方卖老鼠、药驱虫、壮阳药了,反正就没卖过什么正经药。不谈及除妖,俨然一副底层小贩的样子。希望作为一名退魔师的对方还能有点残留的格调,最起码关键时刻要有一瓶止血药。
卖药郎没有读心术,并不知道对方在心底腹诽他什么,此时正拿下自己一直背在身后的药箱,找着对应的药物。因为还真没有什么人跟他买这种药,他甚至还仔细翻找了许久。
毕竟像他这种不正规的货郎,在很多人眼里就代表着不靠谱,买点老鼠药是可以,毕竟是老鼠吃,不是人吃。真有了病,除了乡下没钱治病的穷人会死马当作活马医,有点资本的人都会去正经的医院,几乎不可能考虑他。
箱子不大,他找了一会儿就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抬头就扔给了藤原宗秀。
藤原宗秀伸出手稳稳接过:“谢了。”
他先是清理了一下少年的伤口,将快要变质的一层碎肉、血迹和灰尘用布擦掉,随后均匀的撒上止血等药,最后用纱布把断臂的伤口包扎系上。
另一边,药郎也为另一个少年诊治,这个倒没像那个断臂的少年一样昏迷的彻底,此时还清醒着,看到藤原宗秀两人救了自己和哥哥,不由感激:“谢谢你们救了我和哥哥。”
果然是兄弟。
藤原宗秀和卖药郎在进屋将人扶起来后,看到两个少年相似的面孔时就猜到了这个答案。此时他们正一个医治,一个将昏迷的少年一把抱起,动作轻缓的放到了比地板好一点,却依旧很破旧,甚至马上就要烂了的被褥里。
“你们是遭遇到山里的猛兽了吗?”
卖药郎一边为少年处理伤口一边问,对方身上的伤绝对不是利器留下的,其中很多都是爪印,还有另一个少年的断臂,像是被强力撕咬下来的,简直惨不忍睹。
“不,那不是猛兽,但我也说不清是什么,身形很像是人,但又有人类没有的爪子和獠牙,我把它的头用石头砸碎,身体用木材钉穿在地上都没有死,最后还是太阳出来她才消散掉的。”
少年一脸虚弱的淡淡说出不符合他这个年纪能干出来的凶残行为,但在场没有人会当他在说笑。
像是有一道闪电自心头瞬间一闪而过,藤原宗秀听到这里有了一起触动,却没有捕捉到,再去仔细回想的时候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于是只好放弃。
少年话里掺杂的因素太多,就连他也很难确定,究竟是哪一句话,哪一个词语给了他那一丝的灵感。
他这边跪坐在床榻前,看着少年苍白的脸色,一边想着要不要去山里再去采些药来,一边问道:“你们家没有大人吗?”
话刚说完,藤原宗秀心里就咯噔一下,别是大人遭遇不测了吧?真是,他没事提这个干什么。
“我们的母亲在我们十岁的时候因为肺炎病逝了,父亲为了给母亲采药治病,跌下山崖摔死了,在这之后就一直是我跟哥哥在一起生活。”
少年提到伤心事的时候情绪倒没有什么波动,或许是过去的时间足够长,已经习惯了亲人逝去的事实。
这时,卖药郎缓缓开口:“那你和你的兄长叫什么名字?”
少年顶着卖药郎已经包扎好的身体,脚步有些虚弱的站起来,走到哥哥跟前,是随后缓缓低下头将脸与哥哥相贴,像是在拥抱着什么珍贵的事物一般,一边回答:“我叫时透无一郎,哥哥叫时透有一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