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泉被拐进了角落,听到对方问自己是不是中医药大学的学生,反应慢了半拍,木讷地点了点头,可一想起自己从未见过此人,不免警觉起来。“这位先生,我们见过?”
肯定的话几乎脱口而出,安于柬迫使自己压抑住重逢的喜悦。“你可能没有什么印象,我来过你们学校,也认识你的老师。”
“老师?”
安于柬松开牵制李文泉手,往后退一步,留给对方足够的空间。“是不是姓胡?”李文泉曾和自己说过这位恩师。
“您是?”李文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半信半疑。
“我叫安于柬,这是我的名片。”安于柬从木质名片夹中取出一张金属名片,他很久不用这东西,简单扫了眼底部的联络资料便递给了李文泉。
李文泉接了过来,“禾园娱乐?不好意思,我不太了解娱乐圈,您是星探吗?”
安于柬汗颜。上辈子,他把李文泉当成了传教分子,这辈子,李文泉把他当成了星探。“忽略这些细节,你只需要留下我的联系方式。”
“为什么?”李文泉捏着那片薄薄的金属名片,迟疑地看着安于柬。
安于柬不怎么会扯谎,只透过厚厚的树脂镜片看到了李文泉的不知所措。也是,论谁,上来就说见过自己,不仅清楚学校,还直言认识学校老师,又递上一张风马牛不相关的名片,李文泉要是没多个心眼,安于柬可能还会在心里暗暗念叨怎么安全意识如此淡薄。
可就算是被当作骗子,他都要让李文泉收下名片。老天给了他重新开始的机会,或许不单单是想让他放下执念、回头是岸。他确实可以视若无睹,在刚刚的那个瞬间,目送李文泉走进电梯,再无交集。可既然有了前世的因与缘,他自私地想要让两人的命运轨迹连接出一个交点。
他说,“你是药代,或者说,你现在仍在干卖药的事情,对吗?”
瞳孔瞬间放大,像被人戳中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一般,李文泉一边不安地扯着肩上的背包带,想要护住身后的东西,一边不自觉地向后退,直到退无可退,瑟缩地躲在角落里。“你,你想干嘛?”
“你不要害怕。”第二次懊悔比想象中来得更快,安于柬忘了李文泉本就是一个极其敏感的人,可他不得不这么做。“我只是听你老师说过,说你没能跟着他进一步深造实在可惜,你的家境我也有所了解。”五指张开呈推举的动作放在胸前,安于柬试图用肢体语言让李文泉放松下来,“我之所以说你是个药代,主要是因为你的打扮。”
“我的打扮?”李文泉扫了一眼自己的穿着。
廉价黑色西装配上明显大上一码的劣质衬衣,外加磨损严重的球鞋和可疑的电脑背包,怎么看,李文泉都和医院这个特殊场所格格不入。不是药代还能是什么?
许是眼前无需争辩的事实足够让人信服,李文泉腾出手整理了下压在背包肩带下的西装领,不再侧身“面壁”,调整姿势正视安于柬。“如果您确实有了解过我的背景,您也该知道我的难言之隐。”
“所以。”安于柬迎上那道目光,“我想要资助你。”
“资助我?为什么?”李文泉摇了摇头,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安先生,看得出你确实财力雄厚,但我不能无缘无故接受他人的资助。”
“并不是没有条件。”安于柬顿了顿,“我可以资助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辞职,我希望你能继续深造,直到拿下博士学位。”安于柬垂眸笑了笑,“当然,博士毕业后,你可以有自己的选择。”他希望李文泉不被债务所困,不因物质窘迫而被迫做出选择,他希望李文泉能到更高的地方去,拥有更多选择的机会。
“为什么?”李文泉似乎很激动,声音都打着颤,“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就当弥补我的一个遗憾吧。”
李文泉最终还是收下了名片,却没有立马答应下来,他说需要时间考虑,安于柬表示理解,并告诉他任何时候决定好了,都可以直接联系他。
检查过程十分顺利。可惜的是,安于柬的主治医师换成了一位年轻的女医生。他也是听护士们说,唐医生被外派去日本研学,短时间内不会回国,而考虑到有限医疗资源的合理分配,由刚出站的海归博士苏良苏医生负责安于柬的诊疗。
受不可抗力的因素影响,检查结果得两个工作日以后才能拿到。安于柬又回到了他的单人病房,熟悉而又陌生。熟悉的是周遭的环境,萦绕在鼻尖久久无法散去的消毒水味,窗边高速运转的机器发出的恼人噪音,以及将上方空间拦腰阻挡住的天花板,无一不让安于柬感到空虚而又失落。陌生的则是心境。
许是有太多时间可以荒废,安于柬仰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
人困在床上,心思却飞到了远处。
这些天,他时常想起从前和李文泉的对话,他唯一羡慕过的,便是李文泉的透。他鲜少抱怨,更多的是在被命运一次又一次地践踏后,沉默地背起生活的重担。他也不在乎他所坚持的,是否只是一个虚假的幌子,像磨盘边的驴,在垂钓于眼前却总是差一步的胡萝卜的引诱下一点点麻木,但好在,天真让他认定了那只是暂时的搁浅,未来的某一天他终会重新拾起。
可胡萝卜又在哪?
他还没尝过这样的滋味,就被卸磨杀死。
安于柬也曾想过这样做是否正确,两次,都是他强行改变了李文泉的命运轨迹。他不是一个乐善好施的人,也无法预计未来的事。可冷静下来,安于柬却并不感到后悔。也许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像无法摆脱引力的恒星最终还是会回到起点。安于柬想,那并不是唬人的话,他要离开这里。
两天后,苏医生拿到了他的检查结果,告诉他其他结果都比较正常,但谷丙转氨酶数值偏高需要注意。由于只做了B超检查,苏医生无法判断具体原因,如果不放心,建议安于柬做进一步检查,安于柬只答应了会好好注意身体,至于其他下次再来检查。
他在医院呆了太久。
之后的一个月,风平浪静。他在安嘉荷的房子里找到了久违的平静,除了夜晚,他仍会被巨大的孤独感所吞噬。
很多个夜晚,他从梦中惊醒,身边空无一人。
又有很多次,他在某一个寂寥的时刻睁开眼,看到模糊的轮廓,想要触碰却扑了空。醒来时,满身是汗,直到头顶的灯亮,被刺的淌泪,才明白过来,那仍是梦境。
他梦到他来到了山前,带着虔诚的心一步一步攀登,直到到达山顶。他扣响了寺庙的大门,无人应他。仍不放弃,他记得他为何来此,他还未曾为祝青霄求上一支平安签。无人应他。
他站在紧闭的门前,等待雪落,等待花开,等待肉体变成石头。
就当他快要失去意识前,在庙前扫地的僧人驻足,双手合十,掌心留空,让他下山去。安于柬还想说什么,僧人却拂袖离去。他终是放弃,转身想要离开,却看见身后的石梯已腐,顷刻间便置身于万丈悬崖。
他从梦魇中醒来。天亮了。
他拿起振铃的手机,接通了电话。
“安总,我最近新签了一个人,和我是本家…”他听到夏以宗说。
命运将指针推回了起点。
【作者有话说】
星期五再见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