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在安于柬面前的只有两种可能。
A:祝青霄疯了。
B:金丝卷下了毒。
虽然很不情愿,安于柬还是更相信前者。有人从身后间隙通过,安于柬想起身让位置,仓促间,失手打翻瓷碗里的天马乌鸡汤,大部分顺着餐布自然垂下的条纹淌了下来,另一部分则盛在了骨碟中,细长、橙红色的长须泡在充斥着药味的汤水里,一时不知该从何处开始收拾,好在包厢里的服务员反应迅速,拿来了干净毛巾,又请他去隔壁换身衣服。
安于柬接过毛巾,匆匆离席,到另一间更为私人的包厢里处理身上的污渍,他没有穿他人衣服的习惯,便拒绝了额外服务,只问服务员多要了两条干净毛巾以及吹风机。深色西裤上的痕迹并不明显,安于柬将毛巾浸湿擦掉外层的油污,再用吹风机吹干,不影响体感,便回到了原包厢。
等他坐下,服务员已替他布好了新的骨碟,还重新添了一碗乌鸡汤。眼前,仍是一叠金丝卷,完整的一笼,一个未动,安于柬抬眼,祝青霄撤走了对他的监视,正和制片人商讨些什么,坐姿随意,一个随处可见的餐椅都能被他坐出Eames Chair 的感觉,哪怕是面对面的交谈,祝青霄也刻意保持了距离,多数时间他只是点头,或者出声打断,无需其他,女助理懂得察言观色,外人来看,与电视上争锋相对的场景不同,没有咄咄逼人,也缺少火药味,更像是在话语场外围周旋,可人的肢体语言更为诚实,前倾的姿态无意识地暴露了制片人在这场交易中处于下位,她的笑脸相迎并没有得到理想的答复。
他能来给祝别撑场子已经是给足了面子,再妄想其他便是痴人说梦。白费口舌。安于柬伸手夹了一个金丝卷放入碗中。刚打算送入口,望着表皮金黄的点心,安于柬突然没有胃口,倒不是矫情,只是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会心生腻味,迟来的更是如此,吃的目的变得不单纯,味道也变质。他放下筷子,扫了一眼,连喝汤的心也没有了,祝别点的菜看起来气派,却有失水准,接连的都是大荤和主食,以及大秀技法却调味复杂的凉菜和白灼菜,想吃一道应季的炒时蔬都没有,便招呼来了服务员,让她多加几道时鲜。
夏将影仍陷在酒局中,这群人灌起酒毫不客气,又是新人,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安于柬叹了口气,起身夹了两块金丝卷放在夏将影的盘中。他并非不知晓对面投来的目光,可他心安理得,并不认为这是多此一举。
热菜很快端了上来,一道东去春来,一道糯米豌豆,还有一盘清炒时蔬被放在了对面,安于柬探头瞧了眼,大概是道山药百合之类的常见菜,名字起得唬人罢了,便专注于眼前,吃了点笋片和豌豆。
服务员见安于柬得空,上前询问菜品是否合胃口,安于柬随口夸了两句,又问那道时蔬里有什么。
服务员:“兰州产的百合配以今早空运过来的佛手山药和玉芽芹菜…”
安于柬一怔,视线转向对面,突然开口,“把那道菜撤了。”
服务员没想到安于柬如此反应,连忙询问是否是菜品问题,不满意的话可以退菜,或叫后厨重新上一盘。安于柬摇摇头,只说退掉。
那道百合山药就这样无声无响地下了场。甚至,连它面前的人不曾注意过。
口中苦涩,安于柬起身走出了包厢,同那道百合山药一样匆匆离席。随机叫住一位来去匆忙的服务人员,安于柬塞了几张红票子,让他帮忙带一包烟和打火机到厕所。烟很快送了过来,安于柬撕开包装,抽出一支,拿猩红的火苗烫过,便急切地吻上。
门被带上,送烟的人也按照他的要求挂上了请勿打扰的指示牌,安于柬躲在密闭的空间里,被烟雾缠上包裹环绕,他顾不得思考这样是否道德,也无心在意是否还有其他人存在,他抽得很凶,一根接着一根,直到被烟呛住,被口腔内壁被滚烫的气体灼烧而发疼,才停下。
不该这样。下一秒,他拧开水龙头把烟灭了,连带着烟盒火机一同扔进了垃圾桶。这样仍不够,他转身推开窗,让刺骨的风吹了进来,将身上的酒气和难闻的烟味一并送走,他就这样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地看着远处不断变换地LED大屏,兴世娱乐力捧的艺人举着某国民品牌的果啤,露出标准的笑。
烟味散了大半,嗅觉恢复,安于柬才察觉到厕所该有的难以言说的气味。不再审视写字楼上亮起的大屏广告,安于柬关上了窗,回到洗手台,用清水洗了把脸。
门被推开,眼睛进了水,安于柬一时睁不开眼睛,只能闭着眼胡乱地摸索挂在墙壁上的纸,却被递上了一块干净的毛巾。
“谢谢。”安于柬接受了好意,擦干了脸上的水珠,睁眼的一刹那对上了镜子中的另一道视线。
不等他应激,人被罩住,困在大理石台前,手里的毛巾掉落,无人在意。似曾相识。
祝青霄在等一只受惊的鸟。
安于柬却想飞出窗外。
四目相对,上演无言的拉锯战,第一个挪开视线的人宣告投降。
这样的姿势极其考验安于柬不太健康的腰部,他能感觉到背部被台上的水浸湿,凉意从中心区域向四周蔓延,除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室内昏暗的灯照在墙壁上,镶嵌繁杂的橄榄石发散出不规则的绿光,同样让他恍神。
错觉萌生,安于柬选择了另一种逃避的形式,可耻也不一定有用,竟闭上了眼,让困意发酵。
困住他的手松开,在瘫软的前一秒,安于柬自欺欺人地睁开眼睛。
才认识到自己又一次犯蠢。祝青霄几乎和他贴在一处,弱点被无限放大,好像祝青霄等了这么久,浪费这么多时间,只是为了看这犯蠢的一幕。
安于柬猛地推开,却丝毫不起作用。
他已完全清醒,不会读不懂那样直白地审问,可他耻于承认。
“你记得,对吗?”祝青霄淡淡开口。
安于柬摇头,装作听不懂,“你说什么,我不明白。”他不该多次一举,让服务员换下那道菜,甚至应该让她多拿几把芹菜,炸成汁,磨成泥,灌进眼前这人的嘴,好让他因过敏而窒息。
祝青霄俯下身去,越过鼻尖,直视那双眼,“我早已脱敏。”
“与我无关。”安于柬偏过头去。
“是吗?”祝青霄抚过安于柬的眼尾,“与你无关。”
往事闪过,却被安于柬掐断,拍开胡乱动作手,一股浊气憋在胸口。“你想怎样?”
“你似乎忘记了我同你说过的话。”祝青霄起身,施舍了半寸距离,手却回到了安于柬潮湿的腰。“我说过,离夏将影远一点。”
“是吗?”安于柬突然笑了,“我不记得你说过这样的话,什么时候?”
“你可以选择听不见,如果你想让他就此消失。”握在腰部的手缓慢向内侧移动,拨过腹部肋骨,又向后游走。
“祝青霄。”安于柬抬眸,一改笑意,冷冰冰地看着对方,“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会放过我。”手陡然悬空。
“我当然知道,但,让我消失不是更简单。”
本以为回应他的仍是难听的讽刺,可他却在祝青霄的脸上看到了不解,还有其他,他无法解释。
“就这样。”想说的话戛然而止,安于柬转身想要离开,却被伸手拦住。
“不要靠近他。”
“理由?”无论是夏将影,还是那叠金丝卷,安于柬认为两人的纠缠十分没有必要,何必如此,“告诉我理由,否则,你无权干涉,这是我的自由。”
“没有理由。”祝青霄再次松开手。
安于柬只觉得莫名其妙,对着镜子整理了下被弄乱的衣服。
“去哪?”
“祝青霄,你实在闲得慌,你去找卫雪榕,找你的蓝颜知己,你甚至可以去找祝别,别来烦我。”逃离的心让他口不择言,安于柬没有十足的信心,能够在这样无止境的纠缠中独善其身,那道不起眼的时蔬已经出卖了他。”到此为止”。
推开门,安于柬停下,最后一次多管闲事,“小心枕边人。”说完,便匆匆离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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