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柳弈这么一提醒, 戚山雨倒是想到了一件事。
“其实,有一个情况, 我一直没有想通。”
戚山雨说道:“是关于第二个被杀的女大学生李曼云的。”
听戚山雨提起死去的女大学生, 柳弈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因为李曼云的死亡现场是大雨夜中的露天小巷,尸体被雨淋水泡了不短的一段时间,能留给法医的线索已经所剩无几了。
柳弈除了从尸体的伤口上确定作案的凶器与另两个案子相同, 还在凶手留下的雨衣的袖口翻折内侧采到小半枚指纹之外,一直到现在,也再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在李曼云的案子上,他也倾向于同意嬴川所做的行凶动机推断——与其他两个案子不同,凶手杀死李曼云是临时起意的, 而且很可能正是因为小姑娘在无意中说错什么话,惹毛了凶手, 才会令她在惨遭杀害之后, 尸体还被割舌豁口。
也正是因为李曼云的案子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符合了连环杀人案里最不好追查的一项——随机性。
所以柳弈在研究凶手的心理侧写的时候,并没有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女大学生的这个案子上面,现在乍然听戚山雨提起, 才会觉得有些出乎意料。
戚山雨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翻出自己前些天里问的口供记录要点。
“我问过那天和李曼云一起参加联谊会的同学, 让她们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当日去过的每个地方, 还有遇到过的所有陌生人。”
他将笔记本递给柳弈,让他自己看。
柳弈接过笔记本,仔细地看了起来。
戚山雨的字写得很工整, 字形偏瘦,一笔一划十分有力道,显得筋骨分明。
因为笔记里只是他整理的要点,写得并不详细,但逻辑清晰,线索都用箭头串起,还在每个关系人旁边标注了简单的身份备注,理解起来一点也不困难。
“原来如此,李曼云的两个女同学,那天几乎都是和她一起行动的。她们下午从学校出发,坐公交车到一家连锁汉堡店联谊,然后再去唱卡拉OK,最后一起坐公交车回家。到两个女孩和死者在校门口分别为止,她们去的地方都是普通学生消费水准的场所,联谊会上遇到的男孩子们也都一一排除过,没有可疑……”
柳弈认真地琢磨了一会儿。
“我觉得,既然考虑凶手杀害李曼云很可能是出于冲动,那么他遇到死者有八九成的可能是在行凶的当日……所以,问题是,这几个女孩子,到底是在哪里遇到凶手的,对吧?”
戚山雨慎重地点了点头。
“我先前就觉得有点儿不太对劲,这些女孩儿出入的也不是什么高消费场所,如果凶手真是个有钱的精英人士,那么他们应该不会产生任何交集才对,自然也就不可能结仇了。”
戚山雨说完以后,看了看柳弈。
他想到同样是个精英中的精英的柳大法医,有钱有才外貌满分,但偏偏常常半点儿不讲究,会跟自己啃同一只包子,坐在速食餐厅里面吃刀削面,所以说,凡事无绝对,或许凶手跟柳弈一样不拘小节,是个会买十几万的名表送人,却喜欢光顾连锁汉堡店的异类呢。
不过,柳弈这回倒是没用自己作为参照物去比照凶手的行动,而是将手指抵在自己的下巴上,轻轻叩了叩,“嗯,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他将笔记本还给戚山雨,朝他笑了笑,“好,现在该到我来说说我们的发现了。”
柳弈把一直被他丢到一边去的文件夹拿起来,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递给戚山雨,“我们在万力行的口腔里发现了这个。”
戚山雨拿过照片,看到上面拍的是被开口器撑开的死者口腔内部,取景框里着重拍摄了呈现出深粉色的粘膜和牙床组织,上面还有两根细细的白线。
戚山雨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某种织物的纤维,棉质的,手帕或者毛巾之类。”
柳弈回答:“关键是,我们从这两根线上监测出了氟烷的成分。”
戚山雨低低地“啊”了一声,“跟黄子祥一样。”
柳弈点了点头,“这就是我觉得违和的地方了。”
小戚警官显然没能理解柳弈的意思,皱了皱眉,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柳弈又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搁到戚山雨面前。
他们这些当法医的,向来秉承“有图有真相”的原则,连跟戚山雨讲解案情,他也习惯拿出照片来,让对方可以边看边听。
柳弈拿出来的第二张照片,是万力行的颈部绳圈特写。
相机以正面仰角拍到了万力行的下巴和脖子,细细的晾衣绳在他的脖子上缠了五圈,绳圈绑得极紧,深深地陷入了颈部皮肤之中,绳结虽然是最普通的交叉结,但一连系了四个,像穗子一样耷拉在死者脖子的左前侧方。
“凶手在行凶之前,大约已经先用氟烷将万力行给迷昏过去了,照理说,被害人当时应该已经不会再作任何抵抗才对。”
柳弈指了指死者的口腔黏膜的照片。
“但是,即便是对着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凶手依然在万力行的脖子上勒了整整五圈绳结,又打了四个死结,而且还有一圈绳子甚至将死者的耳垂和部分下巴皮肤勒了进去……根据我的经验,会将衣领、下颌也勒进绳圈里的绞杀行为,通常只会出现在凶手匆匆下手的时候。”
他顿了顿,看向戚山雨,“我觉得,这不代表凶手‘残忍’,而是,‘慌乱’。”
戚山雨盯着那张照片,陷入了思考之中。
在柳弈提出这个词之前,戚山雨根本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但是,就像是一道堤坝只要在某处有了缺口,被洪水一冲,就会迅速崩塌一般,他也很快注意到了,这一系列凶案之中,凶手与侧写之间的相悖之处。
先不论那已经白骨化的尸体,就最近的三桩案子来说,黄子祥已经算是其中最高最壮的,他身高173公分、体重65公斤,而李曼云是个很娇小的姑娘,身高157公分,体重43公斤;至于万力行,则是身高168公分,体重58公斤。
他们这样的身板儿,若是遭到一个高壮男人的袭击,最多只能在死前挣扎两下,想要逃脱,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由此可以看出,凶手选择的下手目标,都是能让他在身高和体型上占据压倒性的优势的孱弱对象。
“在受害人失去反抗能力的情况下,凶手依然要匆忙将他们勒死。”
柳弈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比了个“绞勒”的手势。
“这说明了,他甚至不了解他用的麻醉剂的药效,他害怕受害人醒来,所以急着将人杀死,并且在受害人彻底死亡之后,才有胆量去辱尸和毁尸……这个杀人凶手,我觉得,他根本就不像大家所猜测的那样足够冷酷和游刃有余。”
他朝戚山雨笑了笑。
“所以说,就像很多人都喜欢在网上装高帅富一样,犯人现在给我们留下的心理侧写印象,搞不好很可能都是刻意制造出来,用以干扰调查的人设而已。”
柳弈将两张照片重新夹回到尸检报告里面,又将报告重新装回文件夹里,封好口子,递给戚山雨。
“我要说的大概就是这些了,当然,这些都是个人想法,你们权当参考吧。”
“好的,我知道了。”
戚山雨接过文件夹,朝柳弈点了点头表示谢意,然后站起身,就准备告辞了。
然而柳弈却在这时也站了起来,忽然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别急。”
柳弈的指尖轻轻摩挲过青年腕子内侧的皮肤,凑近他的耳朵,用带着笑的声音,低声说道:“正事说完了,拨冗五分钟,我们说点儿私事,好吗?”
戚山雨感到柳弈温热而湿润的吐息吹在鬓边,故意压低的磁性声线跟带着电一样,激得他打了个哆嗦,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不由自主就变成了一句带着磕巴的疑问句:“说、说什么?”
“当然是让我澄清你的误会啊,小傻子!”
柳弈生怕人跑了,一只手牢牢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那天是看到了我跟嬴川在办公室里说话,对不对?”
“不止是说话吧……”戚山雨别开脸,拒绝和柳弈目光接触,声音紧绷,“你们明明,接吻了。”
“你确定你看清了?”
柳弈真是要被他给气笑了,原本抓住他肩膀的手改为捏住他的下巴,硬是将他的脸给掰了过来。
“当时嬴川是想亲我没错,但我挡开了,不止没让他碰到,还用膝盖给了他一下狠的——这些你都没看见吗?”
戚山雨愣住了。
他当时只不过是隔着毛玻璃瞥了一眼,就已经感到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猛力攒住一样,抽紧到难以承受。
他怕自己会在一时冲动中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所以他根本没敢细看,直接扭头跑了。
“……真的?”
他傻愣愣地问道。
柳弈眉毛一竖,“我骗你干嘛?”
戚山雨咬住嘴唇,心乱如麻,一时之间不知自己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心中既觉得惊吓,更多的是惊喜,还有那么一点儿羞愧难当,慌得一塌糊涂,根本不敢跟柳弈对视。
“我说小戚警官,你真有点儿不太行啊!”
柳弈趁热打铁,手指捏着戚山雨的下巴,摇晃了两下,“碰到这种事,你难道不是应该冲进办公室,先给胆敢挖你墙脚的混蛋一拳,然后跟我来个法式热吻,当场宣示所有权吗?”
戚山雨的睫毛颤了一下,“亲了……难道你就归我了吗?”
“正确的来说……”
柳弈一双眼睛笑得弯成月牙,两腮上浅浅的酒窝也浮现了出来,“应该是,亲了,你就归我了。”
“啪”的一声,装着尸检报告的文件夹被戚山雨丢到了茶几上。
然后他伸手箍住柳弈的腰,把人拽进怀里,按住后脑,不由分说的就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