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 正是如此。”
嬴川微笑着点头,“其实, 犯人在绑架了戚蓁蓁之后, 会采取的行动,无非只有两种。”
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种, 是他在控制了小姑娘以后,以此作为筹码,要挟戚警官。”
柳弈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认真的听。
嬴川继续说道:“毕竟,以宋珽和他的同伙的角度来看, 比起戚蓁蓁,肯定是杀死戚警官会让他们更有成就感, 对吧?”
柳弈再次蹙起了眉。
他非常不喜欢嬴川说话的方式, 尤其是当他把戚山雨假设成两个犯人的猎物的时候,对方的语气,让他感到很是厌恶。
“但是,问题也正是在这里。”
嬴川注意到柳弈明显不悦的脸色, 调整了一下语调,让自己的吐字显得更加轻柔一些, “戚警官是个刑警, 性格谨慎、稳重、理智,而且据我所知,他的身手还相当厉害, 对吧?”
柳弈依然沉着脸,点了点头。
“所以,即便犯人以他的妹妹作为人质,想要对他出手,也是很难有胜算的。就算侥幸得手了,也很容易暴露自己的行踪,被警方逮住。”
嬴川耸耸肩:“当然,除非犯人不介意豁出性命,跟警方拼个鱼死网破。”
柳弈随手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捡起一支笔,在手指间转了起来。
这是他思考时的一个习惯性的小动作。
“听你的意思,是想说,犯人很惜命,不会跟小戚以命相搏,所以也不会用蓁蓁作为威胁,是这样吗?”
嬴川笑得很是满意,“是的,正是如此。”
“等一等。”
柳弈抬起手,打断了他,“我能问问你,你是基于什么理由,才做出犯人的这个心理侧写的?”
“说实话,对于这点,我并没有很有说服力的证据。”
嬴川摊开手,无奈地笑了笑。
“只是我仔细地看过前两桩案子的细节,然后有一种感觉,另一个犯人——我指的是宋珽的同伙,他每次作案前,都会先做好周详的布置,然后一次得手,并且最大程度的不留下能被警方追查到的线索,反侦查意识很强,而且得手之后,都逃逸得很迅速。”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怎么说呢,狡兔三窟,应该这么形容吧?”
柳弈盯着他,没有说话。
“所以,我觉得,他是一个典型的变态愉快犯,但也很惜命。他在享受杀戮的同时,却会惧怕自己的死亡。”
嬴川看着柳弈,问道:“你还记得我前几天开会时,曾经说过的,关于肢解和割喉所代表的,两种完全不一样的心理倾向吗?”
柳弈点了点头。
他记得,嬴川曾经给宋珽和他的同伙做出过一个犯罪心理侧写。
当时嬴川推测,犯案的应该是两个人,他们一个喜欢肢解,而另一个喜欢割喉。
嬴川说,喜欢肢解的犯罪者,通常缺乏同理心,物化生命,将人类视作与其他动物等同,切割人的肢体就像分割大型动物的肉块一样;而割喉则更倾向于心理快感,喜欢这种杀人方式的凶手,往往将自己视为神或者上帝,割喉是他们赐予犯人的一种解脱和赦免。
当时柳弈对他的这个说法持保留意见,并没有完全相信。
只不过,后来案情的发展证明,嬴川有一点说得并没有错——这桩案子,确实存在两个犯人。
“如果现在让我继续将这一个心理侧写补充完整的话,我会猜,喜欢肢解的,是宋珽。”
柳弈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面对死亡的态度。”
嬴川回答:“无论是那些受害人,还是他自己,他都视为物件,在肢解受害人的同时,也对自己的死亡没有半分恐惧,这一点,从他在面对警方追捕时,毫不犹豫的选择自杀就可以看得出来。”
柳弈的笔飞快地在指尖旋转着,“这也是你的推测?”
“是推测,也不全是推测。”
嬴川回答:“我在耶鲁进修犯罪心理学的时候,曾经读到过一个课题——有几个学者研究了世界范围内的近百桩大案要案的凶犯的犯罪手法和心理特征,那些并非以掩藏尸体为目的而对被害人进行肢解的凶犯,他们对‘杀人’这件事本身的愧疚心理是各类犯人之中最轻的,同时,在法庭面对审判,甚至是极刑的时候,也几乎不会感到害怕。”
他朝柳弈勾了勾唇,“你看,是不是跟宋珽的情况很相似?”
柳弈想了想,“这么说,另一个人,那个喜欢割喉和扮演上帝的犯人,正好和宋珽的情况相反,他恐惧死亡?”
嬴川赞赏地一笑,“正确的说法是,他们那一类人,恐惧的是自己的死亡。”
他说道:“像他们那样的人,通常选择的受害人,都是远比他们弱小而且易于掌控的对象。他们在受害者身上获得满足和快感,也会最大限度地让自己处在一个绝对优势的环境里。”
“‘心理安全领域’理论。”
柳弈想起自己曾经听过的心理学名词,“你是说,选择那些弱小的对象,会让他们获得安全感和绝对的掌控感,是这个意思吗?”
嬴川依然保持着自己脸上的微笑,点了点头。
柳弈敛眉,思考了几秒钟。
忽然,他手里转动着的笔从指尖滑落,“啪嗒”一声掉到了桌子上。
“……如果是这样的话!”
柳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蓁蓁她……”
“别急。”
嬴川伸出手,握住了柳弈的手臂,“你现在着急也没有用。”
他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柳弈手腕内侧的细软皮肤,动作中带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暧昧。
只是柳弈现在完全处于心乱如麻的状态,根本没分出心神去注意嬴川这过分亲热的碰触。
“所以我刚才就跟你开门见山地说过了。”
嬴川拖着柳弈的手,将他重新摁回到椅子里,“虽然很遗憾,但是,戚蓁蓁她不可能还活着。”
柳弈抽回手,烦躁地拨了拨耷拉到眉毛上的刘海。
他已经明白了嬴川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如果照嬴川的推测,绑架了戚蓁蓁的那名凶徒,是个只会挑选那些绝对弱于他的受害人下手的懦夫的话,那就意味着,他不可能挟持戚蓁蓁,用以威胁戚山雨。
因为犯人没有和戚山雨这么一个优秀的刑警,甚至是整个市局的警官直接对上的勇气。
那么这就意味着,戚蓁蓁失去了身为一个“人质”的最重要的作用,也就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必要了。
“凶犯想要报复戚家,但他又不想直接和戚警官硬碰硬……”
嬴川嘴角的笑容变得更深了,而且从中透出了一丝诡黠的意味,“如果我是那犯人的话,一定会换一种方法,达到我复仇的目的。”
柳弈闻言,抬起眼,盯着嬴川的双眼。
嬴川悄然将唇边的笑意往下压了压,“我会折磨和残杀戚警官的妹妹,再将这个过程完完整整地记录下来,寄给戚警官,让他看到妹妹惨死的模样……”
他看着柳弈仿似凝了一层霜的脸色,心中泛起一股隐秘的愉悦感,“因为这样做,对戚警官来说,甚至会比杀了他更加残忍。”
柳弈猛地咬住了嘴唇。
他很想大喝一声,让嬴川住口。
但是理智告诉他,这人说的话,很可能是对的。
因为那名凶犯,确实已经做了类似的事情——他用戚蓁蓁的手机打电话给戚山雨,然后让哥哥亲耳听到妹妹的哭喊声和求救声——如果他这样做并不是为了胁迫戚山雨的话,那么,犯人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折磨他,令他感到痛苦。
然而,嬴川可没打算就这样放过柳弈,“那么,你觉得,在杀死了戚蓁蓁以后,凶手又会怎么做呢?”
柳弈的手颤了一下。
他想要捡起掉落在书桌上的笔,但笔杆从他的指尖滑落,在桌面上打了个旋儿,滚到了电脑显示屏下方。
“他……”
柳弈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的回答:“既然那人已经达到了复仇的目的,他会逃,对不对?”
“是的,他一定会逃。”
嬴川严肃的点了点头,“他会离开鑫海市,甚至离开华国,总之,跑到警方找不到的地方,蛰伏起来,避开风头。”
柳弈抬起手,烦躁地用拳头抵住下颌,“你怎么肯定,犯人一定会撕票?”
他问道:“或者他会需要一个人质呢?比如在逃跑的时候,可以作为跟警方交涉的筹码什么的。”
“因为他有更合适的人质。”
嬴川说道:“蛎山码头的那间仓库,里面的血迹,是马太太的,这就意味着,犯人已经杀死了马太太,对不对?”
他看到柳弈点头之后,又继续解释道:“所以,现在马云生一家,唯一一个还不知生死的,就只剩下马家那个刚刚上小学的小女儿而已……”
“行了,别说了!”
柳弈的拳头在桌上叩了两下,打断了嬴川的话。
他知道,嬴川是想说,和蓁蓁比起来,马家的小姑娘当然更好控制,也更合适当人质,如果犯人一定要留一个的话,肯定会选马家的小女儿。
嬴川果然住了嘴,只抿住嘴唇,默默地盯着柳弈的脸看。
办公室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足足过了有一分钟,柳弈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你对你刚才的推测,有多大的把握?”
他问坐在自己面前的嬴川。
嬴川想了想,谨慎地回答:“六成吧。”
柳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掏出手机,给戚山雨拨了电话。
嬴川不动声色地看着柳弈的动作,心中那股隐秘的快意,又再度升腾起来,甚至又膨胀了数分。
他绝对不会让柳弈知道,他的把握,其实足有九成。
因为犯人是他的旧识。
他和“面具”已经在暗网上认识了六年,他清楚对方的一切手法、喜好和性格。
所以,对嬴川来说,他在替对方做这一份人格侧写的时候,就好像一个从出题人手里提前得到了考卷的考生,参加的是一场愉快而又心安理得的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