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 戚山雨回到家的时候,柳弈还没有休息。
他正坐在抬头就能够看到玄关的饭桌前, 将近段时间找来的所有资料全都堆在桌上, 一页一页地认真翻看着。
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柳弈放下看到一半的卷宗,站起身迎了上去。
戚山雨将包挂到衣帽架上。
“还是找不到人。”
他疲惫地朝柳弈摇了摇头, “这几天,我们调取了白女士家周边的监控,还寻访过附近的住户,都没有找到‘那人’的影子……”
小戚警官口中的“那人”,显然就是那个至今下落不明的袭击者了。
柳弈看自家恋人那强打精神的样子, 只觉得十分心疼,连忙牵了他的手将人往屋里带。
“累了吧?我先给你弄点儿吃的?”
他抬起头, 在恋人的唇上碰了一下, 感到对方的唇瓣触感干燥,唇角还有些起皮,显然是忙得都忘了要喝水了。
戚山雨反手拉住柳弈,“别忙, 我等一下自己去做就行。”
“行了,你先去洗个澡吧。”
柳弈拍了拍他的屁股, “有什么话, 等会儿慢慢说。”
……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戚山雨从浴室里洗漱出来,而柳弈也煮好了一锅没啥技术含量, 但热量满满、而且饱腹感强烈的芝士火腿方便面。
戚山雨在桌边坐下,一边吃,一边跟柳弈详细地说了说他们这几天的调查经过。
在白洮的遇袭案里,警方遇到的最大的障碍,就是找不到嫌疑人与受害者之间的联系。
虽然他们全都心知肚明,白洮之所以会遭到陌生人的袭击,完全是因为嬴川想要让掌握他诸多把柄的妻子,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的缘故。
但警方却没办法通过嬴川的人际关系,找到这个隐藏在嬴川背后的袭击者。
嬴川的反侦察意识非常到位。
他没有留下任何与共谋者接触过的线索,无论是电话、短信、邮件或是其他明面上的通信工具,全都干干净净;近期的账户上也没有任何用途不明的金钱往来记录;与他关系相熟的亲朋好友有没有查到可疑之处……
他将自己的犯罪计划伪装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之中,看起来似乎未曾留下一点儿破绽,警方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也无法将他当做是嫌疑人,更不能限制他的人身自由。
而现在,在杀害白洮的计划失败的情况下,嬴川看样子也没打算继续跟他们缠斗下去,而是很潇洒地拍拍屁股,打算就此远走米帝了。
若是真让嬴川逃到米帝去,别说在当事人不在国内的情况下,要再调查那许多旧案,本身就很不容易。
而且,就算日后他们真查出了什么新的线索来,想要将已经逃到国外的犯人再逮回来,那又将是另一场更麻烦更困难的波折了。
“……那家伙,明天就要跑了。”
柳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他自从当了法医之后,感到最为挫败的一回。
在这之前,柳弈也不是没遇过疑案悬案,一时未能侦破,一拖好多年的。
别的不说,就说在他还在念研究生的时候,就跟着他的老板,处理过一个入室抢劫杀人的案子。
当时的受害人是一个南漂务工的二十三岁的女孩儿,一日,被人发现死在了自己独居的出租屋里。
女孩死于勒颈造成的机械性窒息,房间被翻得一团混乱,财物全被盗走,而且女死者身上也留下了多处伤痕。
当时柳弈跟着自家老板,在凶杀现场以及死者的身体上,找到了许多属于凶手的痕迹,包括指纹、血迹、皮屑、唾液斑等等。
但专案组却一直抓不到嫌疑犯,案子一拖再拖,直到柳弈出国深造的时候,也依然未曾告破。
在凶案发生整整七年之后,警方在一次缉毒行动中逮到了一名毒贩,在给这名毒贩录指纹的时候,他们惊讶的发现,这人的指纹竟然与当年那桩未曾侦破的悬案现场采到的指纹一模一样。
后来,经过审讯,那名毒贩才承认了,自己在七年前,曾经因为毒资用光,打了入室行窃的主意,于是随机闯入某城中村的一间出租屋里,杀害了屋中的年轻女人,然后盗走了三千多元的现金与一部手机。
其实,像这样现场物证齐全,却找不到凶犯的案子,不仅在华国,在全世界范围内也并不少见。
时至今日,东瀛国那桩举世闻名的除夕夜灭门案,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却依然还是一桩悬案。
2000年的最后一天,凶手深夜闯进世田谷的一户人家的家中,用极端残忍的方式杀害了屋中的一家四口,并且他还在杀人以后,在凶案现场停留了超过十个小时,吃喝屋中的食物,使用洗手间,用电脑上网,好不自在逍遥。
后来,警方在调查案件的过程中,发现了嫌疑人留下的大量血迹、手印、脚印和其他生物痕迹。
不仅能够凭此推测出凶手的身高约170公分,中等体型,穿27.5厘米的鞋子,A型血,甚至还能通过DNA技术,确认犯罪嫌疑人是个母系有欧洲血统,父系则是亚裔的混血儿。
可就在线索如此充足的前提下,东瀛警方悬赏两千万日元,却至今没能将凶手缉拿归案,以慰死者在天之灵。
所以,这是因为东瀛警方无能吗?
柳弈并不这么认为。
许多悬案之所以会成为悬案,只是因为,凶手很可能是随机作案的。
他们在实施犯罪之前,没有和受害人产生过多余的接触或联系,因此也就不会进入到警方的搜查视野之中,以至于事后常常能侥幸躲过侦察,让他们逃之夭夭。
事实上,白洮遇袭的案子也是如此。
嬴川想要杀死他的妻子,有充足的作案动机,但他没有亲自动手,而是将犯罪计划交给了一个跟他的交际圈完全没有重合点的陌生人。
这样,警方在以“动机”作为切入点来调查案子的时候,这个隐藏在暗处的袭击者就很难暴露了。
“是啊。”
听到柳弈的感叹,戚山雨也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嬴川明天晚上十点的飞机,在这之前,要是案子依然毫无进展的话,也只能……”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两人都懂。
还剩不到二十四小时。
在这段时间里,若是不能找到充分的证据将人再度扣下,那他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嬴川潇潇洒洒地登上飞机,越过大洋,飞向米洲大陆了。
“唉,别想那么多了。”
柳弈知道自家小戚警官这是真的很累。
就像一根弹簧那样,无论是过度的牵拉还是挤压,一旦超过了极限,就会变形损坏,再也无法复原了。
虽然柳弈很不甘心就这样让嬴川逃了,但他也知道,这几天以来,自家恋人已经用尽了一百万分的努力,不管换成是谁,也不可能比现在做得更好了。
“先好好休息一晚,等明天我们再想想办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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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柳弈的这一觉,并没能安稳地睡上多久。
11月25日,星期日,清晨六点三十分,柳弈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柳主任。”
电话那头是法研所的值班人员,“刚刚东城郊警局来了电话,说发现了一具尸体,需要您过去看看。”
……
发现尸体的地方,是东城郊一处名叫“鸿景阁”的烂尾楼盘。
该楼盘始建于三年半以前,原本按照规划,是要兴建一栋三十二层的公寓楼的。
然而“鸿景阁”才动工不久,主体楼层刚刚建到第十六层,投资方就因为资金链断裂的问题宣告破产,公司法人还在欠了大笔工程款的情况下,留下一个巨大的烂摊子,直接跑路了。
大约是因为“鸿景阁”的选址比较偏僻,地皮的使用权本身也很有争议的缘故,所以一晃三年过去了,这栋才起了个头儿的烂尾楼一直没有找到肯接手它的下家,于是只能一直丢空在东城郊,平常连个照管的人都没有,只委托给附近的村委会,每隔十天半个月找个人去看上一眼。
“所以,这次死的难道是个流浪汉什么的?”
坐在法研所的外勤车中,江晓原拿着手机,一边用“鸿景阁”作为关键词进行搜索,一边大胆地猜测道:“毕竟像这样的烂尾楼,常常会有些流浪汉或者拾荒者溜进去,当做临时住处……”
“不,死者不是流浪汉。他有名有姓,叫汪金蟾。”
柳弈已经看完了东城郊警局给他们传真过来的资料,对案件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这人当年是个包工头,开了个建筑公司,还参与投资了鸿景阁的项目,但后来项目黄了之后,他的建筑公司也倒闭了,而且最近这段时间,他的新生意也亏了很大一笔钱……”
他说到这里,扭头看了看自家学生。
“你还记得前几天冯姐接回来的那个电死的花店店主吗?这个汪金蟾,就是她的老公。”
“哇哦!”
江晓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生意不顺、亏了许多钱……老婆还刚刚出了意外……这么说,这人是自杀的?”
“别这么快下定论。”
柳弈瞥了自家学生一眼,又将视线移回到手里的传真上。
“在没看到尸体之前,谁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里说的两个案例都是真实存在哒!
其实类似的现场一大堆物证,但就是抓不到犯人的案子真的很不少,不止旧案,近年发生的也有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