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山雨敛眉, 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我觉得,如果三桩案子里的‘导师’是同一个人的话, 那么他应该是个很典型的反社会人格者。”
他说道:“他热衷于介入到罪案里, 但是又不直接参与犯罪,还会很小心地避免留下任何能够让人追查到自己身份的证据,这样就算犯人落网, 他也能置身事外……”
戚山雨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我觉得,他似乎对反侦察很有一套, 应该是个具有相关知识的专业人士。”
柳弈点了点头,“对, 这点非常重要。”
就拿当年Q大医学院的投毒案来说, 那时“导师”指导两名检验系的学生,用夹竹桃苷冒充异羟基洋地黄毒苷投毒,又如何在患者血样里动手脚篡改检验结果。
光凭这一番行径,就起码证明了“导师”是个具有一定医学知识的人, 不仅如此,他还相当熟悉实验室检验流程, 甚至还知道当年警方办案时的证据采信标准。
再下来, 就是赵携的连环杀人案,以及冉安宁与赵念祖的合谋案,能看出的问题则显然更多。
在这两桩案子里面, 犯人都表现出了强到与他们的身份和经历不相符的反侦察能力。
如果这不是因为那几个犯人本身天赋异禀又特别能自学成才的话,那么显然,作为指导者的“导师”,在指点他人如何犯案,又如何逃避警方侦察这两点上面,确实相当有一套。
“我觉得吧,犯罪其实是一件很耗费成本的事情,而且就算是无差别杀人,也需要有犯罪动机。”
柳弈似乎是想到了某个让他觉得讨厌的人一样,不悦地撇了撇嘴。
“像‘他’这种人,又想享受犯罪的乐趣,又不想背上杀人的麻烦和风险,所以才会一直躲在暗处指点江山……简直像只阴沟里的耗子似的,烦死了!”
戚山雨很少听到他对某个人用这样带着明显鄙夷情绪的形容,挑了挑眉,忍不住追问道:“你到底觉得‘导师’是谁?”
“这个人你也认识。”
柳弈转头朝自家小戚警官笑了笑,没有再继续卖关子,“就是嬴川那混蛋啊!”
戚山雨:“……”
对于这个答案,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
但是这个怀疑意味着与以往许多条人命有关,算得上是一项十分严重的指控,所以戚山雨觉得,他们还是应该更谨慎一些,不能草草就下结论。
他们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说一句有点儿马后炮的话。”
柳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虽然已经过了半年多,他被凶手砸出来的脑震荡早就好了,但每次回忆起来,还是觉得自己脑袋挨了一起子的地方好像还有点儿隐隐作疼。
“在赵携的那桩连环杀人案里,我就觉得嬴川的表现有点儿不太正常,因为那是他以顾问的身份参与的第一个案子,照理说,应该好好表现才对。”
戚山雨认真地听着。
“但嬴川只凭着一些表面上的证据,就随口做出了一个与事实完全南辕北辙的犯罪心理侧写,后来案子破了,大家好像也没有怀疑,只是觉得他水平不行罢了。”
柳弈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向戚山雨。
“但是,你觉得,有没有可能,那时嬴川是故意做出一个错误的犯罪心理侧写,目的就是为了误导我们,拖延和干扰案件的侦察工作呢?”
在几个月前那桩专门针对同志的连环杀人案里,嬴川嬴大教授把凶手描述成一个风流、英俊、多金、事业有成而且心思冷静的变态杀人狂。
然而事实上,最后逮住的凶手,却是一个因为男友背叛而得了HIV,在病情恶化,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决定报复社会的,平凡到极点的网络维护员而已。
案子侦破以后,警方自然觉得这位嬴川嬴大教授就是个水货,他做出来的所谓“犯罪心理侧写”,简直就像是一拍脑门随便搞出来忽悠他们的,根本一点儿都不靠谱。
后来,虽然嬴川用另一桩大案证明了自己的水平其实并没有那么菜,不过,他在沈遵沈大队长他们那儿的印象却依然难免打了一个大大的折扣。
可是,实情真的是这样吗?
柳弈现在已经对嬴川产生了怀疑,再回想起旧案时,就更是觉得处处可疑了。
他觉得自己对犯罪心理学的了解嘛,大概也就比皮毛好一点儿,差不多能算是入门的阶段。
但连他这个专职搞法医的,当时都觉得嬴川嬴大教授对凶手做的犯罪心理学侧写不太靠谱,柳弈可不觉得,对方那会儿就真的一点儿没察觉到细节的矛盾之处了。
而且柳弈跟嬴川接触久了,也算是对他有了点儿了解——起码,就专业水平而言,嬴川嬴大教授并不是个不学无术、欺世盗名的草包……
……
“柳哥?”
柳弈想得深了,就不由得有点儿出神。
戚山雨等了一会儿,见他盯着自己的手指,一言不发,有点儿担心地叫了一声。
柳弈听到自家恋人的声音,急忙回过神来,“哎?”
“你怎么了?”
戚山雨伸出手,捧住柳弈的脸颊,拇指在他的眼下轻轻的摩挲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柳弈笑着眨了眨眼,“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但戚山雨却没有笑,而是定定地看着他,双眼中满是担忧,“你和他在狮城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
柳弈一时间略有些心虚,他想到了他和嬴川独处一室的唯一的一个晚上,那个可怕到诡异的梦境,还有事后琢磨出来的种种疑点。
然而,他不过是略一犹豫,戚山雨就已经看出问题来了,捧住他脸颊的手掌紧了紧,追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好吧好吧,我告诉你。”
柳弈投降了。
他可不想让自家小戚警官想歪了。
就算戚山雨一直很信任他,不会认为他会背着自己出轨什么的,但他身为恋人,自然更是应该回报对方的这份信任才对。
于是柳弈将他和嬴川住一屋那晚的怪事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跟戚山雨说了,说完以后,还附上自己的推测,告诉对方,他可能被下了安眠药,还差点儿没在睡梦里被人捂死。
虽然柳弈说话的语气十分平静,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轻描淡写,但戚山雨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到后来柳弈说到自己可能真的窒息了的时候,戚山雨已经连拳头都死死地攒了起来,要不是理智还在,他怕是很想直接冲到那个胆敢伤害他家恋人的死变态面前,把人揍到下半生生活不能自理。
“咣当!”
戚山雨没忍住,一拳砸在餐桌上,把空掉的盘碗杯碟都震得叮咣乱颤。
“别别别!别生气、别生气!”
柳弈连忙一把搂住自家恋人,抱在怀里拼命安抚,“我这不是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掉吗?谅他也不敢真的对我做什么的!他不敢的!”
戚山雨不说话,咬着嘴唇,眼底微红,明显是气得狠了。
柳弈赶紧将人搂得更紧一些,又亲又哄,不停地保证自己真的没事,除了吓了一跳之外,没受什么实质上的伤害,而且他第二天一大早就跑了,以后也不会再跟嬴川独处云云。
任凭柳弈好说歹说,戚山雨的脸色也没有缓和多少,而且越想越堵心。
最后戚山雨干脆一把抱起那个还在喋喋不休的某人,几步扛回房间,把人扒清爽了摁在褥子里,从头到尾再从尾到头地检查了几个来回,直到确定他家柳哥确实完好无损,连一根汗毛都没少之后,才总算安下心来。
“哎,刚才还在说正事呢,小戚你怎么能这样……”
柳弈好像张烙饼似的,被翻来覆去颠了整整一个小时,感觉自己这一身骨头都快要被颠散了,腰疼背疼大腿酸软,只能跟抽了筋骨似的趴在他家小戚怀里,一边觉得这样肉贴着肉实在热得慌,一边又累得根本不想挪窝。
他刚刚叫得有点凶,这时嗓子里又干又涩,说话的声音也比平常来得低哑。
戚山雨听了,就想起来给恋人倒杯水,但一动就被柳弈伸长胳膊箍住了腰,不让他下床。
“行了行了,别折腾了。”
柳弈咬着戚山雨的耳朵,哑着嗓子说道:“陪我再睡一会儿。”
戚山雨只好又乖乖地躺了回去,还将柳弈往自己怀里揽了揽,让彼此靠得更近一些。
“对了,刚才还有一件事,我忘记跟你说了。”
柳弈在戚山雨的肩窝里拱了拱,换了个头靠头方便说话的姿势。
“冉安宁以前是嬴川的病人,我觉得,这是个很不错的突破点。”
“哦?”
戚山雨先是有些惊讶,继而恍然大悟,“竟然是这样!”
他以前自个儿暗自揣摩“导师”的身份的时候,也曾经想过,那人究竟为什么能够接触到那么多潜在的犯罪者呢?
毕竟在普通人的生活里面,认识的绝大多数是遵纪守法的平凡人,一辈子能撞到一两桩凶杀案都已经能算是稀奇事了,更遑论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案。
而且,即便是真有人对某人心怀恨意,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可人们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通常都十分警惕,交往过程中大都不会轻易向对方表露诸如自己想要杀人之类的极端想法。
但如果对方是个心理医生,情况可能就不一样了。
事实上,有很大一部分的精神疾病患者,会对自己的心理医生产生一种格外强烈的信任、崇拜和依赖感,在面对能够让他们敞开心扉的医生时,常常会说出许多连对家人、恋人或是亲朋好友都绝对不会吐露的隐私。
“当然,我现在还没证据证明嬴川跟其他案子也有关系。”
柳弈笑了笑,继续说道:“不过,我觉得可以从这方面入手进行调查,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