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弈被警方从赵携的旧宅解救出来以后, 还没等来救护车,就倒在戚山雨怀里昏死了过去, 任凭谁都叫不醒, 可把一群刑警特警吓了个够呛,带队的安平东做主,直接警笛开道警车飞驰, 将人送往了离得最近的一家大医院里。
接到通知的医院见如此阵仗,自然不敢轻视,一路绿色通道送到急诊外科,照了颅脑CT,得出的诊断是轻微脑额叶挫伤合并轻度脑水肿, 然后将人送进了ICU里面。
柳弈忍受着头疼、头晕和耳鸣的三重折磨,在ICU里时醒时睡, 昏昏沉沉地躺了三天, 到第四天情况稳定,才转去了颅脑外科的普通病房。
从那日开始,他的房间里从早到晚就没消停过。
来探病的,来录口供的, 甚至还有几个记者,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 也企图摸进病房, 对他来个独家采访。
柳弈不胜其扰,在第四日傍晚,因为头疼又吐了一轮之后, 就谢绝了一切无关人员的探访。
当然他的谢绝探访名单里,绝对不包括他家亲亲小戚警官。
只可惜虽然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已经落网,但离结案还早得很,戚山雨只能白日东奔西跑,晚上再搭夜班公交车横穿大半个鑫海市,到位于城郊的医院照看柳弈。
如此两三天下来,戚山雨整个人都熬得憔悴了。
柳弈看在眼里,自然是要多心疼有多心疼,他对自家小可爱说自己的病情已经稳定了,再过不久应该就能出院,劝人赶紧回家睡觉,明天别再来了。
可惜戚山雨经过柳弈遇袭失踪一事,整个人都跟只惊弓之鸟似的。
他只要想到那日看到他家柳哥脖子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尼龙绳,软倒在自己怀里,奄奄一息怎么都叫不醒的模样,就觉得心口一阵一阵的心慌难受,只有每天晚上陪在柳弈身边,才能感到心里那个被恐惧挖出来的大洞一点一点被重新填满。
于是戚山雨对柳弈的劝阻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没关系,反正你也快出院了,等你出院了之后,我就不用每天这么跑了。”
对他的这个回答,柳弈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别看他家恋人平常对自己的态度要多软和有多软和,但柳弈知道,戚山雨本性其实非常固执,认准了的事儿,那是绝对不会被轻易说服的。既然他非要坚持,那就随他吧……
柳弈住院的第七天,深夜十一点。
今天戚山雨加班到特别晚,他堪堪卡在末班地铁停运之前,赶到医院,熟门熟路地搭电梯,直奔颅脑外科住院部所在的十三楼。
探病时间早就过去了,不过戚山雨这几天每日出入病区,值班的护士小姐姐们已经对这个迎进帅气的警官眼熟得不得了了,很坦然地就把人放了进去。
戚山雨穿过长长的走廊,在西侧尽头的单人病房门前停下,伸手推开门。
房间里传来年轻男孩儿爽朗的大笑声。
戚山雨先是一愣,再仔细往里面一看,才发现笑的是医院里的小护工。
因为脑挫伤需要安静卧床休息的缘故,柳弈平日里连上个厕所都诸多不便,于是就聘请了这个年轻的护工,在小戚警官不在的时候照顾自己。
这会儿也不知柳弈跟他说了些什么,把人逗得非常开心,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大半杯水都快要泼出去了。
“咳。”
戚山雨有些刻意地清了清嗓子。
“哎,戚警官,你来啦!”
小护工脸上还带着未收起的笑容,转头看向他,“行,那我就先回去了,明早再过来。”
“嗯,好。”
戚山雨绷着脸,接过护工手里的杯子,朝他点了点头。
小护工拎起自己的小书包,屁颠屁颠儿下班了,出门后还不忘替他们把病房的门板关上。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呢?”
戚山雨试了试杯子里的水温,觉得有些凉,又朝里面兑了一点儿热水,然后盖好盖子,插上吸管,送到柳弈唇边,“怎么笑得那么开心?”
柳弈就着戚山雨帮他端杯子的动作,喝了几口水,然后伸出手,在自家恋人脸颊上摸了一把,“你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儿酸溜溜的?吃醋了?”
戚山雨被说中了刚才心头那一闪而过的小情绪,不过他并不回答,只抓住柳弈的手,在恋人的手心里啄了一口,又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皮。
“你的伤口……快好了吧?”
他用手指轻轻地撩起柳弈的刘海,露出额角的一块纱布。
“嗯。”
柳弈用小指头勾住戚山雨的手指,亲昵地蹭了蹭,“明天就拆线了。”
当时赵携用一把六角螺丝起子给柳弈来了一记狠的,除了把他敲出了个脑震荡之外,还在他的额角留下了一条足有两公分的伤口。万幸位置比较高,大部分在头皮上,剩下一点儿用刘海遮一遮,也就看不出来了。
“就是以后不能梳大背头了。”
柳弈笑着调侃了一句,“而且还得谨防发际线后退。”
戚山雨闻言,唇角上挑,也露出了一个浅笑。
“怎么了?”
柳弈用小指在戚山雨的掌心画着小圆圈,“你看起来精神很差,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戚山雨摇了摇头,沉默了半饷后,才说出了一句话,“昨天晚上,赵携死了。”
“什么!?”
柳弈失声惊叫,松开还在跟恋人调情的手,往枕边一撑就想坐起来。
戚山雨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按住,“别急,好好地躺着,听我说就行。”
柳弈只好乖乖地又睡平了。
“赵携是昨天深夜在看守所里自杀的。”
戚山雨说道,“他用裤腰带在床头系了个绳套,然后躺在床上将自己吊死了。他做得很隐蔽,还用被子遮住了脖子上的绳圈,连监控都看不出来,直到第二天看守才发现他的尸体。”
身为一个法医官,柳弈当然知道,只要操作得当,就算是躺姿也可以上吊自杀。
“其实,我能猜到,他是早就不想活了。”
柳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赵携这人吧,确实很可恨,但细究起来,还真有那么一点儿可怜……”
虽然柳弈差一点儿就死在了那人手里,但知道了他的过往之后,比起怨恨,柳弈感到的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奈和惋惜。
从受害者到加害者,赵携这八年间的心路历程,本就是个非常可悲的故事。
“我们在赵携在市内的出租屋垃圾桶里找到了万力行被烹饪过的手指残骸,加上现场找到的军刀、氟烷等物证,还有这几天他的口供和现场指认,已经可以确认他就是这一系列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了。”
戚山雨说道,“但有一点,他到死也从来没有承认过,真有‘导师’这么一个人。”
“导师”这个词,是柳弈被赵携绑架的时候,亲耳从凶手的口中听说的。
等他获救之后,警方来向他问询口供时,他也将这个细节跟安平东他们说了。
只是后来警方向嫌疑人求证的时候,无论如何盘问,赵携都决口不肯承认有这所谓的“导师”的存在,加上赵携租住的出租屋和老家的电脑硬盘都被他弄坏了,警方的技术人员也无法从中获得线索,就更没有证据验证这一点了。
而现在,所谓人死如灯灭,现在凶手在受到法律制裁之前,就先死了,四个被害人也就再也无法从他身上讨回公道,而这桩杀人案本身的一些疑惑,或许也就此将被凶手永远的带进坟墓里了。
“我相信你当时没有听错,确实有导师这么一个人的。”
戚山雨坐在病床边的一把椅子上,低头在柳弈嘴唇上印下一个浅浅的吻。
柳弈点了点头。
虽然当时他被脑震荡的后遗症折磨得生不如死,后来再回想的时候,关于他曾经和赵携说过些什么的记忆,在某些部分甚至还有些模糊——但柳弈非常肯定,那时候,自己确实听到了“导师”这个词。
而且,像赵携这么一个性格木讷、寡言少语的死宅,即便是在网上,想要扮演一个风度翩翩的成功人士,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后来警方曾经找差点儿变成第五个受害人的李瑾仔细询问过证词。
根据李瑾提供的聊天记录,他在网络上认识的赵携,博学、幽默、多金而且能言善道,完全就是一个人生赢家的模板。
而这个游走在网络中的凶手,很轻易地就获得了李瑾的好感,并且在对方提出那天晚上在紫调酒吧见面的时候,李瑾也一点儿没有意识到这其中隐藏着一个何等致命的陷阱。
柳弈和戚山雨都觉得,应该有那么一个人,他知晓赵携的所有罪行,并且担任“导师”的职责,指导凶手如何选择猎物,如何扮演一个完美情人,如何诱骗被害人上钩……
只可惜,随着赵携的死亡,他们已经失去了找到这个隐藏在真相之后的幕后黑手的全部线索了。
“对了,小戚。”
柳弈伸手捞住戚山雨的脖子,将他的脑袋压低下来一些,和他交换了一个绵长的亲吻。
“我好像还没谢谢你呢……”
他将舌尖探入戚山雨的口中,抵住自家恋人的舌根,挑逗着摩挲了两下,“谢谢你,及时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