鑫海市的十一月, 经历连日大雨之后,入夜后的气温只有十度左右。
柳弈身上穿着略有些宽松的外套, 而嬴川则敞着长风衣, 衣物层叠遮挡,两人又距离极近,无论是柳弈被拷在身后的双手, 还是嬴川用以威胁他的刀子,都被衣物挡了个严实,很难被其他人注意到。
若是有路过的行人看到他们现在的样子,他们大约也只会觉得,两人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此时正勾肩搭背,姿态亲密地朝着停在路边的一台豪车走去。
嬴川的目标是柳弈的私家车。
待两人双双走到车前, 嬴川眼瞅着四下无人, 忽然用肩膀猛地一撞,将柳弈整个人摁在了车门上,一边用自己的体型优势死死地压制住他,一边腾出原本扣住他肩膀的手, 从对方的外套口袋里摸出了车钥匙。
“嘀”的一声,他用钥匙打开了车门。
随后, 他猛地抬起手肘, 用身体最坚硬的骨头,在柳弈的后脑与脖子的交界处用力一撞。
柳弈只觉得后脖子一疼,头部在强大的冲击力下, 猛地往前一磕,额头重重地磕在了车窗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而随着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撞击,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耳中嗡嗡作响,连疼痛都来不及体验,就双膝一软,直直往地上栽去。
嬴川眼疾手快地掐住了柳弈的上臂,将他半拖半拽地拖了起来。
他的这一下,倒不是为了打晕对方,而是生怕他在上车的时候难以控制,做出什么多余的小动作,打乱他的计划而已。
所谓一力降十会,哪怕他的猎物一直狡猾得好似一只让人恨得牙痒的狐狸,在颈椎受到一下强力的肘击之后,也会有好一段时间内头晕眼花、全身发软,只能软绵绵地任由他拖拽着,随意施为。
嬴川先是自己上了车,再把因为颈椎受到冲击而还处于眩晕脱力状态的柳弈扯进车中,将人摁在了驾驶席上。
“好了,不要生气,我刚才那一下没多重。”
他一边笑着,一边拆开一包湿纸巾,用湿冷的布料在柳弈的脸颊上、额头上拍了几下。
柳弈的耳朵还在嗡嗡响着,一时间根本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只能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紧双眼,试图缓解那一阵接一阵的眩晕感。
见到他这反应,嬴川倒也不着急。
他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一条金属链子,将一端拷在了柳弈的右脚脚踝上,而另外一端则栓在了驾驶座底部的支架上。
接着,他帮柳弈系上安全带,坐在副驾驶席,袖着手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大约过了几分钟之后,虽然后脖子依然疼得厉害,不过柳弈的头晕和耳鸣好歹停下来了,他缓缓地抬起头,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嬴川,“你到底想怎么样?”
嬴川朝他笑了笑,忽然举起手,朝柳弈亮出了他反握在手里的刀子。
那是一把刃长约十五厘米的军刀,刀身略有些外弯,刃口有波浪状的血槽,尖端极锋利,随着他微晃刀身的动作,闪现出一抹渗人的冷光。
柳弈知道,这大概就是那把刚才在他背上戳了个小窟窿的刀子了。
嬴川没有说话,而是抬起手,朝前一递,只听“噗嗤”一声,刀子便贴着柳弈的大腿,深深地扎进了真皮驾驶座里。
这动作的意思实在太明确了,充满了明晃晃的威胁的意味。
“我想你乖乖的别乱动。我不希望你的血溅在车上,那对你,对我都不好。”
嬴川松开持刀的手,在柳弈的脸颊上拍了拍,又状似亲昵地捏了捏他的耳垂,再把插在椅子里的刀拔了出来,改为左手持刀,依然将刀尖抵在对方的侧腹上。
接着,他让柳弈将背部转过来一些,然后帮他解开了手铐。
“开车吧,照我说的方向开。”
嬴川朝柳弈笑了笑:
“别试图做什么小动作,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其实我用刀的速度……很快,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快。”
恶意中游刃有余的笑容,让柳弈清楚,赢川绝对不是口头吓唬吓唬自己而已。他确实有足够的把握,能够在柳弈做出任何逃跑的行动前刺中对手。
柳弈目不斜视,安静地发动了汽车,踩离合,点油门……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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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弈驾驶着车子,按照嬴川的指示,掉头一路朝着省道入口开去。
在侧腹抵着一把刀,脚上拴着链子,身上还系着安全带的情况下,他确实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刚才,嬴川收缴了柳弈的手机,然后用他的手机登录了车辆的控制系统后台,关掉了这辆BMW的GPS定位系统。
接着,他拆掉了手机的SIM卡,把它一折两半,再连手机一起,随手抛到了车窗外。
不过,让柳弈觉得非常庆幸的是,嬴川并不知道,此时他的车里还有一枚追踪器。
那是戚山雨先前为了安全起见而分发给他们的,柳弈一直随身带着,现在就藏在他的手提包的夹层里,而他的手提包则安安稳稳地搁在了后座上。
只是,这枚追踪器能派上用场的关键前提,是有人能及时发现他现在正身处险境之中。
想到这里,一滴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掉落在他的睫毛上,但他不敢伸手去擦,只能用力地眨了眨眼。
其实柳弈能明白,为什么嬴川要让他来开车。
虽然给他双手自由,对嬴川来说,确实是一件有些冒险的事情,但现在他可是个彻头彻尾的在逃嫌疑犯,而且为了抓住他,警方还在各大交通要道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人自个儿撞上去。
所以,嬴川必须让柳弈当这个开车的人。
因为柳弈是法研所的法医,若是在临检处被人拦下,只需要出示自己的证件,就能毫无阻碍地通过关口,别人根本不会在意他的同行者是谁。
当然,毕竟嬴川现在这个光头的特征实在太过分明,未免过临检时被人注意到,他早就做好了伪装,不仅戴上了假发,又用假体改变了自己鼻子和下巴的轮廓,再黏上一圈短胡茬,掩盖住假体的边缘,最后戴上一副宽大的黑框眼镜。
这般可以称作是“粗糙”的变装,若是在大太阳下,那定然是很容易就会被人看穿的。
但换成是在深夜的车中,灯光昏暗,视物也不甚真切的时候,除非让人下车仔细检查,不然还真的很难看出什么破绽来。
此时已经时近子夜,即便是在市中心,路上来往行驶的车也不多了,柳弈两次想要悄悄放慢车速,尽量拖延时间,都立刻被嬴川发现。
第一次时,嬴川只是口头上警告了他一句。
但到了第二次,他二话不说,干脆利落地用刀割开柳弈的外套,刀尖从毛衣下摆钻进去,在他的后背上留下了一道足足十厘米的豁口。
当然,为了不影响对方开车,他划得并不深,可这依然还是让柳弈吃了大苦头,疼得眼眶都红了。
他也只得熄了心思,将车速控制在每小时三十公里左右,朝着出城的方向驶去。
在柳弈开车的时候,嬴川一直侧头注视着他,面带微笑,目光温柔,但拿刀的手却一点儿都没放松警惕。
他盯着柳弈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
“刚刚有一阵,你看起来有些紧张,为什么?”
柳弈并未转头。
感谢那道伤口,任谁的背上被人划了一道十公分的口子,就算只是皮肉伤,也是很疼的。
尤其是他的伤口压根儿没有处理,每次他转动方向盘,手臂动作牵动背上的肌肉,都会令他感到一阵紧似一阵的痛感,而且渗出的鲜血将他的里衣黏在了皮肤上,一动起来,布料与伤口摩擦,更是在疼痛中添加了一种难以忍耐的麻痒感,让人难受得额头直冒冷汗。
所以此刻的柳弈一头汗水,紧抿着嘴唇,一副标准的正在忍耐疼痛的模样——这才不会因为赢川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控制不好表情,以致于泄露了他真正的所思所想。
柳弈没能想到,哪怕在昏暗的车厢里,赢川还能如此敏锐,捕捉到了他因为追踪器产生的那一丝紧张。
他知道自己必须马上找个合理的话题,引开赢川的注意力:
“……我有事想要问你,希望你认真的回答。”
“我对你一直很认真。”
赢川似真似假地说,“你想问什么?那天咖啡馆我没有回答的问题吗?”
“我不想知道那个。”
让他意外的是,柳弈只是冷着脸,仿佛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背上的伤,却重复了一遍自己先前问过的问题:
“我只想知道江晓原那孩子,还活着吗?”
“你居然问这个……哈哈哈哈!”
就仿佛猎物问的问题让他觉得很有趣一般,嬴川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他扭头看向坐在驾驶席上的人,语气中还带着没完全收起的笑意:“果然,你就是这样的人。大多数时候,我都认为这样无用的温柔很可恨,在你身上,却显得很可爱。”
说着,嬴川倾身过去,替柳弈擦掉额角沁出的冷汗。
“伤口很疼吗?”
他柔声说道:“我这儿有布洛芬,吃一颗?”
柳弈偏了偏头,躲开他的手,同时甩给他一个冷冰冰的眼刀。
“告诉我,小江他到底怎么样了。”
他第三次重复自己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