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站在花枝下默不作声, 看他垂眼空洞的神情，就知道是在发呆。
梅菲尔德勾了勾唇角，眉眼还未舒展，视野里闯入位身高腿长的学生, 正微微低头, 在青年耳边说着些什么。
阿赛亚的耳朵动了动, 仰头对梅菲尔德说道：“舅舅，那个哥哥在邀请乔乔一起去看比赛！”
说完他又自顾自地嘀咕，“不过他声音怪好听的，嘿嘿。”
“好听？”
梅菲尔德表现得一如既往的冷淡傲慢，“扁桃体都快在油锅里被炸起泡了, 不过是头喜欢乱留气味的狮子，也值得你夸奖？”
突如其来的刻薄语调听得阿赛亚愣头愣脑, 眨了眨眼问他：“可是……今天出门前你不是让我要有礼貌吗？”
梅菲尔德垂眼, 挂起虚伪笑容敷衍道：“忘了吧，别那么懂事。”
阿赛亚歪头：“嗯嗯？”
头顶的花瓣被人轻轻拂落, 纪乔跟莱恩道了声谢，仰头看了看繁密的花枝, 准备结束这场社交。
这时候——
“你在这儿站着做什么？”
懒散的语调打断一群人无聊的说笑。
米路略显惊讶, 有些失神地看着那位伯爵先生逐渐靠近，仿佛被灼热的目光笼罩，脸上的笑意不由自主地在嘴角浮现。
他身边的同事也反应过来, 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个不停, 轻笑着碰了碰米路，意味深长地挑挑眉。
“瞧, 他真的来了。”
“哎呀，岂不是约会？”
“模拟赛很重要, 伯爵当然会来。”米路像是没听懂同事们话里的暗示，低声解释着，余光悄然落向没吭声的青年。
“乔乔！”
熟悉的大嗓门从梅菲尔德身后传来。
纪乔被日光晃得眼晕，眯起眼一看，阿赛亚张开双手，笑容甜甜地朝这边扑来，而他的监护人正慢悠悠地跟在身后。
米路当然知道这是普兰金家娇宠的小少爷，迎上去伸手温柔道：“慢点跑，阿赛亚。”
你谁啊？
阿赛亚满心满眼都是纪乔，奇怪地朝挡路的人看了一眼，撅起屁股起跳，咯咯笑着扑进纪乔怀里。
米路收敛了笑意，自然地侧过身，好像刚才的事从未发生。
纪乔猝不及防，被惯性弄得踉跄后退，皱眉嘀咕着：“死孩子，快把我腰撞闪了……”
莱恩是头一次近距离地接触这位传闻中的伯爵，还来不及仔细打量，那双神情淡漠的眼眸直直地迎上他的视线。
“你好，伯爵先生，我是莫利安家的莱恩。”
莱恩主动冲他伸出手。
“没营养的对话不会拉进感情，当然，我想……”梅菲尔德平淡地说了半截，勾起唇角，露出个轻慢的笑容，“也没这个必要。”
莱恩脸色未变，像是对他趾高气扬的傲慢作风早有耳闻，漫不经心地将手收了回去。
在一旁的米路看上去欲言又止，他能感受到对方语气里微妙的厌烦。
梅菲尔德来到纪乔面前，伸出手用指尖挑开阿赛亚头顶一撮蓬乱的发丝，微微蹙眉，“蹦了一路，我真怀疑他腿上装了弹簧。”
“才没有呢！”
阿赛亚捂住脑袋，笑嘻嘻地往纪乔怀里拱。
纪乔被他头发弄得脖颈发痒，无奈地朝后仰，让他坐在自己臂弯，随口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小舅舅比赛呀！”
梅菲尔德还没开口，阿赛亚抢先回答道，贴着纪乔的脸蹭了下，歪头问道，“他没告诉你吗？”
纪乔摇摇头：“没。”
他还以为阿赛亚要上学，梅菲尔德又不喜欢凑热闹，所以都不来。
“正好，省了满场找人的功夫。”
梅菲尔德把阿赛亚从纪乔怀里揪出来，无情地放到地上，“好了，六岁的孩子不该赖在别人怀里，你的双腿没有毛病。”
“好吧，那我要乔乔牵！”
阿赛亚拉住纪乔的手，习惯性地摇了摇，催促道，“走吧走吧，我们去看小舅舅！”
“行！”
纪乔冲莱恩招呼了声，淡淡的嗓音从身旁传来：“再耽搁，会错过开幕式。”
“噢噢，对，还有开幕式！”
纪乔兴奋地喃喃自语，与米路等人擦肩而过，心道听刚才的语气应该也是梅菲尔德认识的人，扭头冲他挤挤眼，“不叫他们一起吗？”
“又不熟叫什么叫。”
一时间，米路的薄唇紧紧抿在一起，脸色不太好看。
他身旁的同事怔立片刻，重新在几人之间来回打量。
梅菲尔德看都懒得朝旁边看一眼，伸手拽了自顾自往前走的纪乔一把，“先生，拜托你看路，都快撞上广告牌了。”
“嗯？少骗我！明明就离得很远！”
*
卡加诺北校区的赛场专为全息模拟赛修建，虽说阿赛亚觉得它像个倒扣的大碗，不过在日光的折射下，外层金属壳闪烁深浅不一的橙黄色，这时候看起来，更像是某类猫科动物的半个眼球。
等他们进入室内，沿着自动梯下行，吵嚷声扑来，开阔的场面让纪乔瞪圆了眼睛。
他这才发现，赛场的空间要比他想象得大得多，中心区域是比赛场地，还暂时被深色光罩遮挡，而那张漂亮的金色票让纪乔坐进了视野极佳的头等席。
座椅松软舒适，在光罩周围还有几道巨型光屏，手边有摆满茶点饮料的方桌，宽敞的过道竖起围栏，与远处嘈杂的区域完全不同。
不是所有贵族学生的亲属都方便到场，因此在所有观众席中，贵族区可谓是最冷清的。
阿赛亚坐在两人中间，窝进座椅里，两只小短腿够不到地面，只能悬吊着晃悠，双手捧着杯饮料，咬着吸管满足地吸溜。
本就是打眼的席位，因为某两位的出现，周围的学生频频探头，靠后席位的普通贵族更是压低声音，互相交头接耳说着什么，丝毫没人再理会坐到角落的米路。
“看！是普兰金伯爵！老天，他居然来了……”
“听说他的弟弟今年也要参赛，这种量级的比赛肯定会出席的。”
“确实，只不过没想到他身边这么热闹哈哈。”
“嘿，亲爱的。”妆容精致的淑女朝一旁努努嘴，“绯闻对象可不只一个。”
“得了吧，看见他那对挡视角的鹿角就烦。”女伴冷哼一声，斜眼提醒好友，“声音小点，后面坐的都是咱们论坛的人，小心把你叉出去……”
“噢，抱歉，看见他们一起出现，我有点激动过头了……”
此时，被讨论的对象之一毫无察觉。
纪乔坐下来后好奇地张望个不停，场内实在是太吵，他不得不往梅菲尔德的位置凑近些，问他：“恩佐呢？这个比赛到底是比什么的？”
“作战系的传统项目。”
梅菲尔德靠在椅背，并不刻意压制声调，神色慵懒地看着光罩，“五人一队，会有十六支队伍参赛，所有武器杀伤力在参赛规格的范围内自行组装并且禁用异能……”
“等等，十六个队伍？”纪乔忍不住打断他，“要抽签对战吗？比赛时间会拉很长吧？”
“抽签？”梅菲尔德盯着他，目光中透露着一丝疑惑，“蓝水星的消息真的这么闭塞？”
纪乔连忙道：“是我之前没了解过。”
哼笑声淹没在嘈杂的电子音广播中，梅菲尔德跳过追问这个话题，继续解释道，“不需要那么麻烦，直接一起上。”
“一起？”
纪乔震惊地看向前方，正当他想问这空间怎么够近百号人混战时，深色光罩渐渐变得透明，露出森林湖泊的全息地图，霎时间欢呼声四起。
放眼看去，所有观众席都相当于有了上帝视角。
“只是视觉效果而已，模拟空间比你想象得要大。其他光屏足够帮助你看清队伍视角。”
梅菲尔德显然很熟悉规则，手指玩着阿赛亚卷过来的尾巴，慢悠悠地说道，“他们进入地图后需要击杀对手，寻找代表分数的旗帜……这样的游戏有点无聊，所以安全区会随着时间不断缩减，总而言之，就是拿着那些漂亮小旗子存活到最后。”
纪乔听着津津有味，然而对方平铺直叙的语调让他忍不住吐槽：“你好像一点也不感兴趣。”
“确实。”
梅菲尔德侧过脸，心不在焉地看着阿赛亚用小银勺推玩着一颗玫红浆果，淡声道，“或许说说，你为什么会和莫利安家的小子在路口傻站更有意思。”
突然跳跃的话题弄得纪乔莫名其妙，他一本正经道：“恩佐说你们两家不是政敌。”
“嗯。”
“那你干嘛……”纪乔惟妙惟肖地学着他刚刚的语气，“莫利安家的小子~”
梅菲尔德冷笑：“从明天开始，他们就是了。”
“你是六岁小孩吗？别太任性。”
“我不是阿赛亚，先生。”
阿赛亚抖抖耳朵，啊呜一口往嘴里塞了块蛋糕，茫然地嚼嚼嚼。
纪乔耸耸肩，无奈道：“好吧，路口少了个指示牌，我差点走错路，刚好碰见他而已。”
梅菲尔德没再吭声，蹙眉像打量珍惜物种般，盯着青年坦然的面庞看了一会儿。
“啧。”
他保持着漠然的神情，懒散地拖着调子，“如此重要的比赛居然会缺少指示牌，而他又刚好在路口撞见了你……真是好巧。”
纪乔回味道：“你还在阴阳怪气我？”
“没有。”梅菲尔德露出得体的微笑，“你听错了，先生。”
纪乔蹙眉：“不，你有。”
梅菲尔德嘲弄道：“你的敏锐力为什么不能在合适的地方生效？”
纪乔低头，把阿赛亚喂来的红彤彤浆果含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嘀咕：“在我身上你能挖出什么八卦？还不如说说你的。”
他咬破浆果的外皮，微凉的果酸味弥漫口腔。
梅菲尔德凉凉地说：“我怎么了？”
“那位年轻的米路教授……”纪乔快速把浆果咽进喉咙，并往阿赛亚嘴里塞了一颗，咂咂嘴道，“在场的人又不是瞎子。”
“哈。”
梅菲尔德扯出冷笑，“如果那也算有价值的谈资，那么2764这个数字是不是值得人们议论上好几个月？”
阿赛亚被酸得发抖，还不忘插话：“什么2764？”
“没什么。”
纪乔按住蓬松卷毛里的两只小耳朵，撇撇嘴不怎么服气道，“好吧你赢了，快点结束这个话题吧。”
“哦，当然没问题，我没有浪费别人时间听废话的习惯。”
阿赛亚觉得头顶凉嗖嗖的，像是出窍的寒剑交锋，他摸摸自己的小卷毛，忽然眼睛一亮，叫起来：“小！舅！舅！”
“昂。别喊了，我没聋。”
响亮的童声让周围观众的视线齐刷刷投向恩佐。
他换了身作战服，兜帽遮掩住那头张扬红发，腰腿被皮质黑色细带勒紧，显得更加修长笔直，踩着长靴几个跨步来到他们面前。
“那是普兰金家的孩子吧？”
“真是一表人才，听说他战斗力很强，应该是主攻位。”
“还用想吗？他向来独来独往，这种团队赛肯定是四保一咯！”
“说得也是，就凭大贵族的家世，只有别人配合他出风头的份……”
“连伯爵先生都在，肯定是对他拿下金狮鹫杯有把握的。”
“唉，都是贵族贴金的手段，普通人怎么比得过。”
“没劲，又是少爷团作秀，还不如前两年莱恩的队伍呢！”
“就是啊，莱恩攻击指挥全程在线，全队都被军部看中，听说他毕业会去军校进修，然后直接入舰队了……”
“要是普兰金家这位少爷有莱恩一半强，我也算服气了。”
“恐怕不能哈哈哈，听说他行事很冲动，不闹笑话就不错了……”
“希望他四个保镖招架得住。”
没有刻意压制的议论声传入阿赛亚耳朵，他气鼓鼓地四处张望，希望把这些声源处揪出来。
“眼睛瞪那么大，也不嫌酸。”
纪乔按住他的耳朵，手心就着他蓬松柔软的头发揉了揉。
阿赛亚不服气：“可是那些人说小舅舅……”
纪乔陷入纠结，要不要套麻袋敲黑棍，毕竟这事他也算有经验。
“再过几小时——”
梅菲尔德满脸淡然，在纪乔开口让雷安送麻袋过来前，起身冲恩佐说道，“相信你能做到让他们闭嘴吧，恩佐·普兰金。”
“当然。”
恩佐只是在赛前来打个招呼，顺便确认一下他邀请的几位观众都有完美地待在预想的位置。
很好，完美。
他同梅菲尔德多聊了几句比赛的事，转身离开，余光扫过坐在他们后排的学长。
莱恩停止了与身旁贵族的交谈，颇有风度地冲他点点头。
恩佐翻了个白眼，跨过阶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观众席。
“他在队伍里是什么定位，有把握吗？”
纪乔等人一走，迫不及待地问道，阿赛亚也支着耳朵，紧张地瞅过来。
“副攻手，主攻指挥由巴汉德家的西蒙负责。”
被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梅菲尔德好心情地开口。
“我看过他们在训练室的配合，很精彩。”
一道声音冷不丁地插了进来，莱恩起身，正要走向纪乔身边的空位。
“那个位置有人了。”
梅菲尔德友善似的及时提醒道，“如果你嫌自己的席位太靠后，或许可以坐我旁边。”
“谢谢。”
莱恩不在意地笑了一声，来到梅菲尔德所说的位置坐下，“再过几年，我就不必劳烦伯爵先生邀请了。”
梅菲尔德漫不经心地嗤笑一声：“几年后的事谁说得准。”
他们在说个啥？
纪乔迷茫地眨眨眼，挪了挪屁股，梅菲尔德瞥见了青年的动作，朝他偏过脑袋。
“其实吧……”
纪乔按在阿赛亚发顶，偷偷瞄向莱恩，发现他半个身子都被梅菲尔德挡住。
于是纪乔放心地压低声音，凑在梅菲尔德耳边，“我旁边那个位置是闻一的，莱恩知道他不来，这个位置没人坐……”
说完，他朝着梅菲尔德尴尬地笑了笑。
“……”
梅菲尔德面不改色，倾身从方桌的花瓶里抽了支云朵花出来，随意丢在那个空位，对错愕的青年抬了抬下巴——
“好了，现在它不是空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