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至秦已经看到了电脑屏幕上的内容,“半截神?”
花崇将笔记本放在柳至秦腿上,果盘放在自己腿上。这个季节水果不像夏天那么丰富了,盘子里装的是分好瓣的甜橙、苹果,还有四个切成两半的猕猴桃。
当然,这并不是花崇一个人吃的。
但他每次都会比柳至秦吃得多,叉子也掌握在他手上。柳至秦要吃的时候,他就喂柳至秦。
“肯定不会是真有什么鬼神作乱,但一旦有人装神弄鬼,案子看上去就会变得邪门。”花崇说。
柳至秦快速看完新闻。
8月25号,凤兰市开业才两个月的游乐场水上娱乐中心惊现尸体,死者是一名女性,而这具尸体只有腰部以上的上半截。凤兰市警方迟迟未能破案,在当地引起恐慌,由于凤兰市辖内的旻前县方龙岛过去有半截神的陋习,所以时间一长,人们纷纷说,这是又有人出来制作半截神了。
“半截神到底是什么?”花崇说:“案发时间是8月下旬,现在是10月下旬了,看样子案子还是没有侦破。”
柳至秦虽然在凤兰市长大,听说过半截神,但那都是念中学时的事了,印象不太深。
凤兰市管理着很多沿海小县城,旻前县最远,他记得小时候跟着兄长去过好些个渔村,旻前县应该也去过。
“我查查看。”柳至秦搜索半截神,出来的答案千奇百怪,几个和旻前县有关的词条都显示,半截神是方龙岛上早已被废弃的陋习,将活人腰斩,埋藏下半身,半截神必须完成主人的心愿,才能取回下半身,全尸入土为安。
花崇脱掉拖鞋,双手抱膝,团坐在沙发上,“这风俗够残忍的。”
“我想起来了,以前是有这种事,不过影响的范围应该不大。”柳至秦说:“至少凤兰市没多少人知道。”
花崇道:“但出了这起案子,八卦传起来,知道的人会越来越多。”
柳至秦侧过脸,注意到花崇的眉心微微皱起,于是伸手将人捞到怀里,轻轻揉着那褶皱。
花崇闭上眼,片刻后听柳至秦问:“想管这个案子吗?”
花崇沉默了会儿,“有点好奇。第一,将人砍成两截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反映出凶手的极度凶残,第二,尸体是在游乐园被发现,8月正是盛夏,还是假期,游乐园到处都是人,凶手怎么在众目睽睽下完成抛尸?”
说着,花崇在柳至秦肩头挪了个更舒服的位置,“不过案情到底是怎样,现在也不好说,一篇新闻报道也看不出什么,说不定案子已经破了,只是警方还没有公布消息。”
柳至秦说:“那明天去问问沈寻,了解清楚了,再看要不要参与调查。”
次日是周末,柳至秦和花崇来到特别行动队时正好遇见信息战小组一行人。应征哟了声,惊讶道:“柳哥,你今天不是休息吗,怎么又来了?”
花崇正要解释,应征又道:“别是‘银河’还要见你吧?”
“银河”这个名字从年初开始,就经常出现在特别行动队。花崇当然也听说过,但“银河”要见柳至秦这事,他并不知晓。
听应征说完,花崇回头看向柳至秦。
柳至秦又想起经由摄像头碰触到的那道目光,短暂地出了会儿神,对应征道:“刑侦这边的事。”
应征嬉皮笑脸道:“我听过一个当代寓言故事,柳哥,你要不要听听。”
柳至秦懒得听他胡扯,可话多的人向来不会自己闭上嘴巴。
应征说:“一个优秀的员工,绝对不能让老板知道他有多少技能,不然就没有安宁的日子了,老板这也需要你,那也需要你,你刚忙完上一个活,就有下一个活等着你。”
花崇:“噗——”
柳至秦斜了应征一眼,“谢你夸奖。”
应征抱拳,“不客气不客气!”
进入电梯后,花崇有点想问“银河”的事,但特别行动队的电梯跑得快,几秒钟时间也不好说什么,花崇便作罢,打算空了再问。
刑侦一组休息的这几天,其他几个组全都撒了出去,沈寻刚开完会回来,听花崇说完凤兰市的案子,笑道:“花队,你真是闲不住啊,从8月忙到10月,气都没喘一个,这才歇了多久,就主动跑来要案子了?”
“偶然看到了,觉得蹊跷,但网上能查到的资料有限。”花崇喝着茶,“了解一下具体情况,也不一定要去。”
“你们暂时哪都不能去。”沈寻道:“我至少得留一队人处理突发情况,现在就剩你们刑侦一组了。”
花崇架着二郎腿,摸了摸鼻梁。
“你说的那个案子,凤兰市没有报上来。”沈寻又道:“我先让人去联系一下,有消息了再说。”
刑侦一组没人,花崇索性问起“银河”。
“银河”既是犯罪组织的名字,也是其头目的名字。“银河”本名顾厌枫,据说出生在中国,但国籍是R国,犯罪活动也多在R国,最近几年才参与到国内的器官贩卖和武器走私中。
“银河”在R国势力庞大,在我国也有多个据点,特别行动队这次收网行动打掉了国内的所有据点,不仅抓获了“银河”本人,还控制了他的多个手下。
R国有很多器官贩卖组织,“银河”却是其中规模最大,影响最广的一个,原因是“银河”网罗了一批精通网络的人,他们善于入侵也善于清除痕迹,以至于多国警方难以追踪他们的踪迹,难以取得他们的犯罪证据。
饶是特别行动队的信息战小组,也花了极大的工夫才捕捉到他们的蛛丝马迹。而其后的抓捕行动更是艰难,有三名特警在枪战中牺牲。
“‘银河’不仅招募黑客,他本人就是顶尖黑客。”虽然已经知道“银河”的本名,但柳至秦还是习惯用代号来称呼那个阴沉的男人,“他很清楚他是怎么暴露,我追踪他的时候,他通过反向追踪,也锁定了我。”
花崇皱眉,眼中涌出担心的神色。
“不过他仇恨的是整个信息战小组,不是我这个单独的个体。”柳至秦又道:“因为他无法将我的现实身份和虚拟身份联系到一起,他没那个本事。只是……”
花崇抬头,“只是什么?”
柳至秦脑海中出现“银河”看向摄像头的那一幕,摇了摇头,回到花崇身边,笑道:“别担心,‘银河’和他那些手下全都在我们的控制下,他们翻不了天。”
花崇犹豫了下,“既然你都说‘银河’是顶尖黑客,那他必然是顶尖中的顶尖,我看过国外的一些案例,精通网络犯罪的人,即便是在牢狱中,也能够做成他们想做的事。”
柳至秦摇头,“那不一样。你看的那些案例里,是警方给了他们可趁之机。说到底,在网络攻防上,警方不如犯罪者专业,才会让犯罪者抓到漏洞。但这次负责‘银河’的是信息战小组。论专业,我们更胜一筹。”
花崇渐渐放下心来,“对了,应征说‘银河’要见你是怎么回事?”
“不止是我,审讯中他提出要求,要看看我们每一个参与追踪的人。”柳至秦道:“但这不可能,他又说,不面对面也可以,我们在镜头后,他在镜头前。”
“但这样一来,他根本看不到你们,是你们看到了他。”花崇说:“这和不看有什么区别?还是说,他有办法通过摄像头看到你们?反向摄影什么的?”
柳至秦一听“反向摄影”,立即挑起一边眉。
花崇解释道:“我就举个例子。”
柳至秦笑道:“我很想知道,你是不是从许小周那儿听来这个词?”
“这倒不是。”花崇一想也觉得“反向摄影”有点好笑,更好笑的是他居然在柳至秦这尊大神面前提反向摄影。
柳至秦追问:“那你从哪儿听来的?”
花崇清了下嗓子,“就……昭凡。”
柳至秦:“……”
他怎么就忘了,昭凡家那口子是专写爽文的网络作家?
“昭凡前两天发我一链接。”花崇说着在手机上找了找,“说是严啸的新作品,黑客题材,我肯定感兴趣。”
柳至秦乐了,“那你感兴趣吗?”
“和你有关,我当然有兴趣。”花崇这会儿特直白,“许小周那些什么战神赘婿我不想看,严啸这篇写得还行。”
柳至秦很早以前就认识严啸了,追溯起来,比认识沈寻还早,也知道严啸追昭凡的那些事,瞄过几眼严啸写的书。
要形容的话,那就是……
浮夸。
但严啸作为爽文大神,那么红也不是没有道理,写出来的东西确实戳到很大一部分人——比如许小周的爽点了,现在似乎还引起了花崇的注意。
柳至秦有些好奇,“怎么个行法?”
“里面那些黑客一战斗就特炫。”花崇说:“什么都会,和你们信息战小组不太一样。”
柳至秦隐隐已经明白哪儿不一样了,毕竟他了解严啸的风格,但还是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疑问,“嗯?”
花崇双手放在桌上,摆了个敲键盘的姿势,“你每次工作时,我去找你,都看到你这样,敲键盘的声音时大时小,但说不上多快。”
“又不是打游戏。”
“可书里写的就跟打游戏一样!”
两人同时出声,说完面面相觑。
两秒后,柳至秦笑了,“嗯,就像打游戏,手速特别快,特效特别酷是吧。”
花崇琢磨了一会儿,“我怎么觉得你在嘲笑我?”
“我要嘲笑也是嘲笑严啸。”柳至秦在花崇身边坐下,单手支着额角,“他就那风格,想象力丰富,还爱夸张,什么反向摄影都来了,误导读者的一把好手。”
花崇不赞同,“也不算误导。”
柳至秦说:“那你刚才还跟我说‘银河’反向摄影看到了我?”
花崇:“……”
作为一个对网络技术一窍不通的外行,黑客在他这儿过于神秘,他还真觉得有反向摄影这种入侵手段。
原来只是严啸编的。
“只有小说才有那么玄乎的事,现实中根本做不到。”柳至秦说:“况且摄像头是我们准备的,经过一道道检查,‘银河’再有本事也没用,他根本没有机会碰到摄像头。”
花崇想了想,“这倒是。那他提出要‘看’你们,可能有别的目的。”
说到这儿,就到了花崇的领域。网络技术他不懂,揣摩犯罪者的心理他最擅长。
“你通过摄像头和‘银河’对视时是什么感觉?”
柳至秦瞳孔微缩,一时没有作答。
花崇:“嗯?”
柳至秦深吸一口气,“队长到底是队长。”
花崇不解,“怎么?”
“我没想明白的事,他随便一打听,就抓到了重点。”柳至秦说着在花崇眉心点了一下,“聪明。”
花崇好笑,“别瞎夸。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应该就是你想的那样。他想给所有参与追踪的人一个威慑。”柳至秦站起来,抱臂走了几步,“坦白说,周五那天和他对视之后,我感到不大舒服。”
花崇说:“有的嫌疑人很会利用眼神引导身边的人,就算是经验丰富的警察,对上他们也会比较吃力。”
“‘银河’就是你说的这种人。”柳至秦又道:“他似乎在警告我——‘我看到你了’,‘我知道你是谁’。心理差一点的人,接收到这种暗示之后容易主动给自己加意念,形成不小的精神压力。”
花崇蹙眉,“你只是不大舒服?”
“我还好。”柳至秦道:“不过你提醒我了,其他和‘银河’对视过的队员,可能需要一定的疏导。”
花崇忽然想见见“银河”,看看这个既擅长心理暗示又擅长网络技术的犯罪头目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不过“银河”目前是公安部的一级监控对象,不相关者一律不允许靠近,即便是花崇也不能参与审讯。
吃过午饭后,花崇接到沈寻的电话。沈寻说凤兰市警方传了部分案情的资料过来,让他有空来自己办公室一趟。柳至秦则去了信息战小组,跟信息战小组的负责人程久城说有关“银河”的事。
“这案子比较棘手,属于越侦查疑点越多的那种,但当地又觉得暂时还不到需要上报的地步,我们问到,他们还觉得奇怪。”沈寻将电脑让出来,“有的我打印下来了,有的照片在电脑里,你先看看,看完我们再分析。”
花崇滚动鼠标,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泡在血水中的半截女尸。
快乐园是一个连锁娱乐品牌,过去几乎每座大城市都有一个快乐园,园中的水上项目更是其招牌。但随着其他娱乐品牌的崛起,快乐园渐渐被挤出了大城市,退到经济不那么发达的地方。
凤兰市的快乐园入夏时开业,整个夏天都异常火爆,水上乐园更是需要提前两天订票才能入场。
不过北方的夏天结束得更早,从8月中旬开始,凤兰市下了几场雨,气温开始走低,水上乐园的游客逐渐减少,一些比较偏门的水池有时维护有时开放。
一群小学生不愿意在热门池子里和别人挤,于是结伴绕到稍微冷清的地方。那是水上乐园的G区,有许多水上雕塑,用的是半透明的材质,底部有灯光,晚上打开灯和喷泉,看上去非常梦幻,类似冰雕展。
但白天G区就没有这么大的魅力了,几个小孩想玩喷泉,一个个跳入水中,打了会儿水战,忽然有人说:“你们谁受伤了吗?”
“没有啊?我没受伤。”
“我也没有。”
“奇怪,那为什么有血呢?”
小孩们疑惑地凑到一块,互相检查,发现没有人身上有伤口,可是池中的水却泛着很浅的红,而且将水捧起来,闻得见一股腥味。
但到底只是10岁的孩子,没多久,他们就在池子里疯打起来,直到其中一个男孩被追得撞到了一座雕塑。
雕塑是仿的狮身人面像,水面以上只有半截身体。
小孩被撞痛了,哭声将伙伴全都引了过来。终于有人注意到,雕塑半透明的表层里,好像还藏了什么东西,而雕塑下方的红色更浓,腥气更重。
“好,好像是个人!”
“不会吧?”
“真的是个人!”
工作人员问询赶来,很多游客也赶了过来。
为了方便清洗和维修灯具,水池里的所有雕塑都是可拆开的。当狮身人面像被拆开,所有在场的人都看到了极其惊悚的一幕——
立在灯光底座上的是一个长发女人,她没穿衣服,脸上和身上有许多污血,正在腐烂。最可怕的是,她只有半截身体,就像大学校园和公园里常见的名人雕塑。
但是真正的雕塑不容易倒塌,而就在工作人员震惊得跌倒之时,她在底座上晃了一下,然后歪向右边,在无数道视线中缓缓往下栽去。
一声闷响,一片血花。
“啊——”
快乐园自从开业,就充斥着尖叫,园中甚至还有专门的员工引导游客们尖叫,但没有哪一次,游客的尖叫像这次这样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