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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尘哀(19)

心毒之陨罪书 初禾 10439 2024-08-06 18:49:02

(上)

R国北部,钢筋水泥浇灌的城市,“银河”的核心基地之一就隐藏其中。

一架直升机穿过夜色,降落在一栋宫殿般的酒店停机坪上,顾允醉从直升机上下来,立即有一众黑衣人迎上,为首者说:“泽洛先生已经到了。”

顾允醉点头,跟着黑衣人向电梯走去。

这座酒店是R国巨富泽洛家族的产业之一,接待的皆是有身份的贵宾。阿莫林卡市崇尚奢靡,泽洛家族在这里修建的所有酒店、别墅走的都是奢靡风。

顾允醉走过金色且浮夸的长廊,脸上始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侍者推开门,里面是一间宽敞的会客厅,天花板上挂着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花纹繁复的地毯铺满每一个角落,雕花桌椅沙发十足庄重,墙上挂着仿宫廷的油画。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从窗边转过身,窗外的阳光浇在他身上,阴影几乎淹没了他的轮廓。

顾允醉走到沙发边,坐下,架起一条腿。

男人这才从阳光里走出来,面带微笑道:“来了?”

他个子很高,正是黑衣人口中的泽洛先生。但仔细看他的脸,却能发现,他相当年轻,和顾允醉年纪相仿。

泽洛家族在R国商界纵横上百年,势力盘根错节,早已不再是纯粹的商人,如今R国政府和军队的重要位置上都有泽洛家族的嫡系,它就像一只庞大的章鱼,触须遍布这个国家的所有领域。

现在泽洛家族的掌舵人五十来岁,年富力强,此时站在顾允醉面前的正是他的小儿子泽洛陈。

此人本名叫做柯安·泽洛,泽洛这个名字是他长到十来岁时因为着迷中国文化,而自己改的。

身为家族掌舵人最受宠的小儿子,他改名的行为并未引来任何指责,上面那位泽洛先生还盛赞他有思想,从小就把眼光放在中国。

见泽洛陈朝自己走来,顾允醉没半点起身打招呼的意思,拿起桌上风格张扬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红茶。

“‘银河’先生。”泽洛陈也坐下,“您总是这么高冷。”

“你说想见我,我就来了。”顾允醉右手端着红茶,抬眼看坐在身边的人,“这还叫高冷啊?”

他的声音很低,且有磁性,看泽洛陈时眼神又很深,唇角那点笑意并未隐去,看着有些散漫。

泽洛陈说:“那高冷这个词该怎么用?我在网上跟一个中国网友学的。”

顾允醉啧了声,“那继续去问你的网友,我可不是你的中文老师。”

泽洛陈叹了口气,“您这就是高冷,还恃宠而骄!”

顾允醉睨着他,瞳中黑潮起伏,“四个字的最好不要随便用,一不小心就成了笑话。”

被这么说,泽洛陈也不生气,“好吧,听您的!”

顾允醉喝完红茶,放下杯子,“说吧,有什么事?”

“我想看看新的试验体!”说到试验体时,泽洛陈马上就和刚才不一样了,两眼放光。

很难说那光是贪婪还是单纯的好奇。

顾允醉端详了他一会儿,淡淡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知道现在还不是特别理想,但是我想先看看。”泽洛陈说:“试验体有中国最优秀的大脑,我已经等不及了。就算试验不成功,让我看看他们的脑子也行啊!”

顾允醉收回视线,拿起桌上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精致小玩意儿把玩。

泽洛陈在他旁边像只鹌鹑似的说了半天,见他没有松口的意思,终于板起脸,“‘银河’,你忘了我是你的坚定拥护者吗?”

顾允醉手指一顿,又看向泽洛陈。

这矜贵少爷的表情近乎天真,有点发怒的意思。

顾允醉笑了笑。

“‘银河’几十年前离开中国,就是因为那里不适合你们发展,你们如果待在那里,早晚会被毁灭。”泽洛陈义正言辞,“现在的‘银河’不是当初的‘银河’了,你们既然说服了我祖父、父亲,那‘银河’就有一半属于我们泽洛家族。”

顾允醉还是无所谓的语气,“的确。”

“家族早就评估过了,回到中国有风险,你们在那里没有根基,找不到庇护者,他们的警察太狡猾。”泽洛陈缓了口气,下巴微微抬起,看上去得意洋洋,邀功似的说:“是我支持您的事业!当年您说要把生意做到中国去,家族上下没有一个人同意,只有我支持您!”

顾允醉眯眼看他,几乎将他看到脸红。

几秒,顾允醉优雅地点头,“我很感激你。”

“哼!”泽洛陈说:“谁让我喜欢你们中国人,‘银河’的新一代试验需要大量顶尖天才,放弃‘尘哀’这种没用的壳子,从这一辈开始打造‘超级人类’,老头子想从欧洲美洲抓捕试验体,您要从中国找,这比您以前的生意风险更大,也是我帮了您!”

“您还记得吗?‘银河’已经被中国警方搞了一次!”泽洛陈滔滔不绝,“还和我们的饭桶警察联合,要不是我叔叔和大哥也是警察,栽进去的就不止顾,顾,顾什么来着?”

顾允醉说:“顾厌枫。”

“对,就是顾厌枫。”泽洛陈有点生气,“他怎么说也是首脑,虽然他什么都听您的,他被抓去也是损失啊。”

顾允醉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所以您明白我继续支持您有多难能可贵了吗?”泽洛陈拍拍自己的胸口:“如果不是我,您根本不能从中国抓试验体。我现在要求去看看这些试验体,您都要拒绝我吗?”

顾允醉看着泽洛陈那双含情脉脉的眼,似乎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去做准备。”

泽洛陈立马开心地跳起来。

半小时后,他们一同出现在酒店的一处电梯旁,西装都已换下,此时穿在身上的是黑色连体服,和工人穿的工装很像。

梯门打开,泽洛陈忙不迭地走进去。

他们并未离开酒店,但这间电梯却和顾允醉见泽洛陈之前乘的那间截然不同,不再有浮夸的颜色和装饰品,里面都是肃穆的黑色,让人联想到死亡、深渊。

电梯开始下行,空气中震荡着细小的声响。

顾允醉双手叠放在腹部,看着厢壁上自己的影子。

他嘴边的笑逐渐凝固、消失,眼中流露出来的光极冷极沉。

但泽洛陈兴奋难抑,自然注意不到他神情上的变化。

下沉的时间很长,仿佛坠向了地心。

梯门再次打开时,一股凉气扑面而来。身着试验服的人毕恭毕敬地鞠躬,用R国语说着:“顾先生,泽洛先生。”

泽洛陈飞快跑出来,又回头叫顾允醉,还做了个邀请的姿势,“‘银河’先生,我们现在去哪?”

经过电梯外的一条长廊,视野突然变得开阔,顾允醉和泽洛陈站在一个巨大的环形悬空走廊上,下方是一个个如同盒子的实验室。实验室发出白光,照亮了这片位于酒店下方的地下区域。

这就是“银河”的核心基地之一。

顾允醉每次看着它,都会想起自己待过的核心基地。

那个基地也在这座城市。他在那里从一个普通的初中少年,蜕变成了掌控着无数人生命的首脑“银河”。

他时常在那个基地听见试验体痛苦的叫喊,“尘哀”计划早在他刚被带到基地时就宣告失败了,但疯狂而残忍的科学家们并没有彻底放弃“尘哀”计划,他们启动了“尘哀”计划的第二轮,试验体成了像他这样被带回来的“尘哀”之子。

只有被判定为将来能被“银河”所用的人,才能逃过成为试验体的命运。

他和顾厌枫是其中的佼佼者,和另外几十人接受特定训练,其他被“尘哀”生下的孩子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的普通成了他们不配活下去的理由,他们像“尘哀”那样被束缚在实验室,接受非人的改造。

他每天都能听到那些声音,而所有试验体都没能活下来。

那座基地已经被废弃了,“银河”科学家们的愿望说服了泽洛家族的当权者,这座全新的基地就是泽洛家族送给“银河”的礼物。

下方的白光倒映在顾允醉眼底,原本明亮的颜色融化成了暗色的淤泥。

泽洛陈抱怨道:“这座酒店明明属于我,基地也属于我,可是我每次想下来看看,都必须讨好您。‘银河’先生,我们下去吧。”

从酒店进入基地之前,要换上基地的连体服,真正进入实验室,还得套上一件白色的隔菌服。

下到试验区域,顾允醉问:“你想看谁?”

泽洛陈喜欢基地,却不喜欢基地的衣服,他被隔菌服闷得难受,憋着气说:“就那几个您从中国带回来的试验体,吴镇友、乔应声、甘军、曹简。”

顾允醉嗤笑,“名字背得还挺清楚,不过吴镇友你看不到了。”

泽洛陈惊讶,“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死了。”顾允醉站在一扇实验室的感应门前,扫描虹膜之后,门无声打开,“不过你倒是可以看看他的大脑。你不是对天才的脑子最感兴趣吗?”

泽洛陈像个被糖果诱惑的小孩,马上跟进去。

“银河”的新一代改造试验已经进行了两年,但吴镇友是第一名来自中国的试验体。不久前,他的头骨被剖去,大脑被接上密密麻麻的管线。

科学家们探索他的大脑,在他身上进行人体试验,他是大众眼中的天才,起点就比当初那些被叫做“尘哀”的女人们高。

“银河”要让他的大脑更快更精确地处理更多信息,还要让他克服人类脆弱的心理状态。

他起初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毫无察觉,因为他清醒的时间很少,几乎都无知无觉地沉睡在特定药物中。

但是试验进行到中期,疼痛开始显著地刺激他的神经。他没能坚持下去,像其他的试验体一样痛苦地死去。

泽洛陈盯着一团浸泡在液体中的大脑,眼睛瞪得极大,“这个是……”

顾允醉说:“是吴镇友的脑子。他死了,身体就没用了,不过据说脑子可以暂时保留着,将来说不定还有用。”

泽洛陈搓了搓手,“可惜啊,一个天才就这么离开了我们。”

顾允醉挑眉,“你这样的人,还会为别人的死亡感到遗憾?”

“您在嘲笑我!”泽洛陈转身,愤愤道:“我为什么不能遗憾?”

顾允醉笑而不答。

“又一个伟大的人为科技的进步付出了代价。”泽洛陈眯着眼,“最后只留下了一个脑子,我心痛。”

顾允醉凉薄地看了他一眼,“那你还想看第二个试验体吗?”

泽洛陈立即说:“当然要!”

乔应声还活着,但他的头部也被打开了,科学家们正在对他做此前对吴镇友做过的事,而他并不知道。

泽洛陈从上方看着他,眼中精光绽放。

乔应声动弹不得,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恐惧到无以复加,对方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是最低等的动物,即将被分食干净。

他想要叫喊,但是没有用,他只剩下眼睛能动了。

眼泪从他眼中落下来,换来那人夸张的哈哈大笑。

“您的脑子可真漂亮。”他听见对方由衷地赞美。

“我最喜欢聪明人,聪明人的脑子和蠢货的脑子一看就不同。”泽洛陈轻轻拍着手,“您是物理教授?那就更优秀了。我看看,您就是用您这颗脑子琢磨那些复杂的力学光学?”

乔应声躯干和四肢都毫无知觉,但是此时,他却感到自己的肢体冷得像被扔进了冰海。

他的眼中是极致的恐惧,如果他能够叫喊,此时,实验室里必定已经充斥着怪兽一般的吼叫。

忽然,位于高处的机器发出警报。

泽洛陈向机器看去,一块半环形屏幕上,各种色彩此起彼伏。

“那是他此时情绪的具象化。”顾允醉看了泽洛陈一眼,“你刺激到他了。”

泽洛陈十分满意,“是吗?那将这张图打印下来,我带回去慢慢欣赏。”

顾允醉说:“你变态得超乎我的想象。”

泽洛陈说:“我当您是在夸奖我。”

离开这间实验室后,泽洛陈又去看了其他的试验体,最后意犹未尽地回到悬空走廊上。

黑色的电梯载着他们返回酒店,泽洛陈说:“我还想要更多的试验体。”

顾允醉说:“试验体当然越多越好。”

“但您捕捉的都是医生、发明家、科学家。”泽洛陈说:“他们聪明归聪明,但像刚才那个乔应声一样,他们的心理素质都太差了,经不住吓,我随便说句话,就被吓成那样。”

顾允醉问:“那你想要什么?”

“嗯……”泽洛陈想了会儿,“克林博士说,心理素质越是强大的人,当他崩溃的时候,情绪图像就会越鲜艳,是令人作呕的美丽,您送我的那些画我已经看腻了,我需要新的画。”

顾允醉说:“所以你想要心理素质极其强大的人?”

泽洛陈露出纯真的笑,“‘银河’先生,您找给我,好吗?”

电梯在此时停下,梯门打开,他们已经从地下基地回到了富丽堂皇的酒店。

顾允醉轻佻地笑了笑,“好啊。”

“这么自信?”泽洛陈好奇道:“您已经有了人选?”

顾允醉意味深长道:“让你父亲把那些监视我的眼线拆掉,别干涉我的生意,今后你想玩什么,我都找给你。”

泽洛陈干脆地答应,又问:“您先给我透露一下,您的目标是干什么的?”

“他啊……”顾允醉说:“也许没有乔应声、吴镇友那么聪明,但他擅长揣摩人心,尤其是犯罪者的心理。”

泽洛陈吹了个口哨。

顾允醉笑道:“他是个警察,心理素质不是乔应声之流能相提并论。总之,他不会让你失望。”

(下)

汛野镇每年秋天之后,交通就变得十分不便,鹅毛大雪几乎封锁住了镇外的道路,这一情况和安江市的江心村有几分相似。

不过汛野镇地处平原,而江心村在群山之中。数十年前,外面的人是当真无法在天降大雪时进入江心村,村里的人也出不来,而更大的雪天,进出汛野镇还是有办法。

汛野镇距离省会极远,距它最近的城市叫晌城,规模很小,好在有一座机场。

特别行动队这趟过来,明面上是追查安江市的四起连环失踪案,因此花崇带上了整个刑侦一组。沈寻以监督柳至秦的名义同行,还向特警支队申请了一组特警,以应付特殊情况,昭凡就在这组特警中。

一行人可谓浩浩荡荡赶到晌城,晚上就歇在晌城市局附近的招待所。

花崇和沈寻接触的地方案子不计其数,清楚一个规律,那就是地方上的情况,只有亲自到了,才能看清全貌。一个案子,坐在总部看资料,了解到的有时只有真相的两成,极端一点的情况,了解到的是南辕北辙的“真相”。

安顿好其他队员,花崇和沈寻就到市局找人聊天去了。晌城他们谁都没来过,要在这里办案,就要尽快对这里的情况有个全面的了解。

晌城太小了,市局的警察过去从未与首都来的警察打过交道,见到花崇和沈寻自然有些忐忑。

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姓王,忙着烧水泡茶,茶泡好了,那股拘谨的劲儿还没消,“我们这儿治安挺好的,也没出过什么事,你们这是来查……”

花崇说:“我们是追查一条失踪线索,查到了汛野镇。”

一听这个名字,王副局还愣了下,“汛野镇?”

花崇观察他的表情,“嗯,我们明天就过去,今天来主要是想跟你们打听一下汛野镇的情况。”

“那儿啊。”王副局绷着的神情忽然放松了不少,“那是我们所有乡镇里最远的一个,跟我们联系也不紧密,你刚才突然一提,我差点没想起来。”

花崇轻轻笑了笑。

这个王副局在他的评价标准中当得不太称职,汛野镇虽然偏远,但到底是晌城管辖内的镇子,没有差点想不起来这种道理。

这从侧面说明了一个问题,汛野镇很可能处在一种“放任自流”的封闭状态,从外部看,它似乎是个正常的镇子,人们过着并不富裕但安定的生活,可这只是假象,它的偏远和封闭,将它内里可能存在的龌龊都掩盖起来了。

“那边发展得怎么样?”沈寻问:“今年这么大的雪,乡镇里日子不太好过吧?”

王副局似乎并不想回答这种问题,“我们这儿太靠北了,哪哪其实都不太好过。不过汛野镇吧,难说。”

沈寻是:“难说?”

“他们习惯了呗。”王副局说:“我们这所有乡镇里,汛野镇呢,是经济发展最差的一个。太冷,留不住人,有志向的也都不待在那里了,能出来看看的,看一眼也都不愿意回去,现在还在那的,基本就是习惯了。还有……”

王副局说到这儿打住了,余光瞥了花崇和沈寻一下,话题转得十分生硬,“你们明天打算怎么过去?车和直升机我们这儿都有。”

花崇说:“王局,你刚才说还有什么?”

王副局面色一僵,眉也皱了起来。

花崇又道:“王局,我们这次追查的案子很重要。你也知道,安江是个大城市,这个连环失踪案牵扯的又都是在各个领域对社会做出过重要贡献的人。安江无法侦破,我们特别行动队才接手。作案者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你们晌城汛野镇,在这里得到的线索对我们破案有很关键的作用。”

他故意强调了晌城,王副局立即坐立不安,片刻才道:“我们对汛野镇也没什么办法,那儿就是很乱。”

沈寻问:“怎么个乱法?”

“那儿不是跟R国接壤吗,边境不好管理,动不动就出问题。”王副局说:“我这么跟你们说吧,如果我们这儿和西北那边差不多,那还好管一些,军队给守着,越境就抓,越境就抓,一个都别放过。但我们不是啊,我们跟对面儿不是那么紧张的关系,就跟西南有些边境差不多,自己的村民能过去溜达,对面的人也能过来溜达。”

花崇说:“时间一长,就出现管理上的麻烦了?”

王副局叹气,“是啊,户籍这一块完全是个糊涂账,隔几年查人口,有的人没了,问去哪了,没人知道,有时又多了些对面的人。你们大城市来的,一般不理解这种情况,还觉得我们玩忽职守,其实还真不是,都是顽疾,所以我刚才也不太想说。”

“去年我们和R国警方进行了一次联合行动,对付人口贩卖组织‘银河’。”花崇问:“这你应该知道吧?”

王副局连忙说:“知道,知道,那行动开始之前我们不清楚,后来省里面组织我们开展了几次学习。”

花崇又问:“那晌城受到过‘银河’的影响吗?”

王副局想了想说:“这几年确实发生了一些失踪案,我们查不出头绪来,但是去年你们打掉‘银河’之后,省上下来清失踪案,发现我们没有解决的,都跟‘银河’有关。”

花崇和沈寻对视了一眼。

王副局说:“你们这次查的失踪案还跟‘银河’有关吗?但‘银河’不是被打掉了吗?”

花崇没明说,“这倒不是,只是想了解更多你们这儿的情况。”

王副局点点头,“汛野镇那边不见的人也多,但就跟我刚才说的一样,那边丢个人多个人都很常见,没办法像其他地方那样立案来查。”

花崇明白了。当时在安江市,柳至秦查到汛野镇时,他就查阅过内部资料,北方有不少地方的失踪案能与“银河”挂钩,但汛野镇这个顾允醉出没的地方却一片空白,没有一条与“银河”有关的记录。

原来并非“银河”没有在汛野镇作案,只是人口消失或者增长,在这里都不算什么事。

次日一早,特别行动队驾驶警用越野车前往汛野镇。

王副局提出派直升机过去,但这个建议被花崇和昭凡一致拒绝了。

“直升机快得多。”海梓挺迷惑的,“开车的话,有的路段积雪严重,还得上除雪车。”

“你这就不懂了。”昭凡跟谁都能飞快混熟,现在已经把自己当刑侦一组的人了,勾着海梓的肩膀解释道:“晌城这样的小地方,装备的直升机不太行,他们自己平时都不怎么用。这种天气,这儿的直升机开出去容易出事。”

“而且直升机出事,是没有办法跳伞的,坠了就完蛋了。”昭凡继续说:“我平时坐的直升机要么是咱们总部那种经过一轮轮安全检查的直升机,要么是军队的直升机,花队,是吧?”

说着,昭凡还朝花崇扬了扬下巴。花崇以前是特警,在他这儿就等于娘家人。刚才也是花崇跟他一起反对,所以这话题他得带上花崇。

花崇点头,“还有,这里是北方平原,不像南方那么多山,车开出去,路就是笔直的一条,越野车现在是我们的最优选择。”

海梓听得直点头,爬上自己那辆车,还往裴情脑袋上削一把,“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不坐直升机,要开车吗?”

这辆车是裴情开,裴情白他一眼,理都懒得理。

晌城的管辖区域是竖着的一长条,晌城在最南,汛野镇在最北,有200公里。花崇已经拉开驾驶座那边的车门了,柳至秦却走过来,“我来开。”

天地白茫茫的,得戴墨镜。花崇转过去盯着柳至秦看了会儿。

柳至秦挑眉,“嗯?”

花崇说:“还挺帅,像个酷哥。”

柳至秦说:“不戴墨镜就不是酷哥了?”

花崇双手拈着墨镜架,从下面支了起来,“看这张纯良的小脸儿,当什么酷哥?”

柳至秦笑了,将他撵到副驾上。

路上没有服务站,中途花崇怕柳至秦累,跟他换了一会儿。这种笔直的路开着最容易疲惫,花崇打了个哈欠,柳至秦马上偏头看他,“换回来?”

“不换,这才开多久。”花崇说:“你别坐在一旁不吭声,跟我说说想法。”

“我没想到汛野镇是顾厌枫的老家。”柳至秦说:“北方这些靠着边境的村子镇子,‘银河’想要拿下来都很容易。我只能想,顾允醉是故意选择从汛野镇发送命令。我顺着这条线索赶到汛野镇,知道顾允醉在这儿埋了下一个线索,但是如果我不去找顾厌枫,告诉他顾允醉曾经待在汛野镇,那我就不知道那里是顾厌枫老家。”

花崇说:“嗯,这和上次一样,还是个‘线索买卖’。”

柳至秦道:“这样一来,顾允醉把下一个线索放在哪儿就很清晰了。一定和顾厌枫有关。”

花崇沉默了会儿,“顾厌枫以前的家?”

“有可能。”柳至秦说:“但不止。汛野镇这个地方现在丢了哪些人都不好查,十多二十年前丢了谁,就更难核实。”

“不见得。”花崇说:“你这是大城市思维。”

柳至秦很快明白,“汛野镇很小,有些在大城市显得如同大海捞针的事,在这儿只要认真去筛查,其实并不困难。”

下午,一行人终于达到被白雪覆盖的边陲小镇。

这儿的荒凉让人叹为观止,虽然是白天,但镇中心都几乎见不着人,所有店铺都关着,车上全是积雪。

越野车停在派出所门口,出来看是怎么回事的矮个子警员当场傻眼。

沈寻出示证件和晌城市局盖章的文件,警员晕乎乎的,口音非常重,“那你们进来坐,我们这太冷了,轮流值班来着,今天只有我一个人。”

柳至秦打量了会儿警员,对方看上去二十多岁,太年轻了,如果问失踪人口相关,他绝对答不上来。

但是顾厌枫透露了一个信息,那就是当年他被带去“银河”之前,在这里杀过人。

汛野镇这种地方,丢个人是家常便饭,这人可能是到对面去了,过个几年又突然回来,没人在意。

可死人就不同。

有人死了,派出所一定会介入。除非这个人死得悄无声息,连尸体都没有被找到。

顾厌枫被带走时还是个小孩。小孩有能力杀人,但有能力让尸体消失吗?

可能性极低。

他们现在并不知道顾厌枫是从汛野镇失踪的哪一个小孩,对这个问题顾厌枫也闭口不谈。但是如果查到了当年的命案,就有可能找到顾厌枫的家庭。

“你们这儿资历最老的警察是谁?”柳至秦说:“请他来一趟。”

汛野镇资历最老的警察不是所长,也不是副所长,是马上要退休的老张。

他在这个偏远的地方干了一辈子,没做出什么成就来,升职从来轮不到他,接到派出所的电话时,他正在打麻将,听几句就挂了,不肯去派出所。

柳至秦打听到麻将馆的位置,直接过去请人。

老张胡子拉碴,被带上车还没清醒,“今天不该我值班,带我去哪?”

警员忙说:“这是上头来的领导,张叔,你别闹了!”

老张狐疑地看着柳至秦,半天才说:“领导?”

柳至秦微笑,“后辈而已。”

到了派出所,老张那股糊涂劲儿就没了,但大概是即将退休,他面对特别行动队时,不像刚才那警员一样小心翼翼,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你们来查以前的案子?资料里面不都有么?犯不着逮着我这一老古董问。”

“资料当然比不上人。”柳至秦看上去十分放松,但眼神不动声色地朝老张施加压力,“你还记不记得,二十多年前,发生过一起命案,凶手始终没能找到?”

柳至秦并不知道顾厌枫是什么时候被带走,只能估算一个时间,顾厌枫几次提到自己被带到“银河”时还小,还小是多小?

十几岁算小,几岁也算小,但五六岁的小孩儿能杀人吗?

当时顾厌枫的年龄很可能在10岁到14岁之间,也就是距今二十多年前。

老张鼓起眼,看着警室泛黄的墙壁,自言自语道:“我们这里没发生过多少命案。”

柳至秦道:“而且即便发生了,也很容易抓到凶手。”

老张又看向他,与他视线相触之后有个躲闪的动作。

“你们在调查时,发现一个比较蹊跷的地方,被害人可能是被小孩杀死的。”柳至秦又说:“为此,你们还调查了各家各户的小孩。”

老张眼中盈满诧异,啊了声,“你是说那个案子?”

柳至秦说:“你好像想起来了。”

老张咽了口唾沫,起身道:“你等一下,我去找资料!”

汛野镇只有近十年的案子有电子档,这也是柳至秦放弃纸质资料,直接找老民警询问的原因。

老张让他等着,他没等,跟着老张一同前去存放资料的库房。

老张一边找一边回忆,“那个案子我还去查了,按理说不该破不了的,但后来……唉,就是没法确定凶手是谁,而且如果真是小孩,那也太邪乎了。找到了,这儿。”

二十多年前的纸质资料保管得不好,黄得不成样,全是手写的,墨都有些晕开了。

柳至秦拿过来,从头开始看。

死者名叫邢小伟,21岁,父母都是镇里一个瓷砖厂的工人。邢小伟是当时汛野镇少有的大学生之一,在省会读书,放假回家才几天,不想就死在了瓷砖厂后面的废楼里。

致死原因是头部遭到钝器击打,从现场的痕迹看,作案工具是一块砖头。

除了头部的伤,他左腹部还被刺了一刀,这一刀并不致命,从创口来看,只是一把小型折叠刀。

“凶手和邢小伟发生过一定程度的扭打,凶手可能长期处于劣势,直到他将刀捅入邢小伟腹部。”老张比划了几下,“邢小伟受伤之后,凶手捡起地上的砖头,不断打击邢小伟的头部,砖头碎了,他又捡起一块砖头。”

在搏斗中处于劣势,用随身携带的折叠匕首反击,砖头反复击打头部,这一连串动作都说明,凶手在体型、力气上不是邢小伟的对手。

柳至秦视线落在邢小伟的身高体重上,身高1米68,体重55公斤。

够娇小的。

那么凶手只能更加娇小。

柳至秦抬头,“你们当年就是从尸体状况判断出,凶手有可能是个小孩?”

“不止。”老张说:“现场还找到半个血足迹,那一看就是小孩子的鞋。”

如果是现在,这种案子很快就能侦破,但当初汛野镇派出所把全镇的小孩都查过了,还是没能确定凶手。

“这案子邪门就邪门在这个地方,只靠那半个血足迹我们破不了案,而且社会上也不信小孩能杀人,传到后来,鬼鬼神神的都来了。”老张又说:“那时也没那DNA技术,查不出来,就不查了。”

柳至秦往后面翻,找到问询记录,“接受过问询的小孩全都有记录吗?”

老张不敢打包票,“应该在。”

柳至秦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看,忽然注意到一个11岁的男孩,甘小枫。

顾厌枫的名字里,也有一个枫。

“你对他还有印象吗?”柳至秦指着甘小枫的名字。

老张一看,“这个好像是……”

柳至秦等了会儿,“他怎么了?”

“就邢小伟被杀没多久,他们家就出事了。”老张说:“火灾,一家人全都烧死了,焦炭似的。”

柳至秦沉住气问:“火灾是怎么回事?人为纵火?”

“这倒不是。”老张摇头,“就是煤气爆炸。我们用的都是那种煤气罐子,这么大一个,使用不规范,要是漏了气,周围又有明火,就肯定爆炸。屋子里有两具尸体,一个大人,一个小孩儿。我对那家人印象挺深的,邢小伟那案子,就是我去他们家做调查。”

柳至秦心中几乎已经确定,甘小枫就是顾厌枫,顾厌枫杀死邢小伟很可能是迫不得已,他在现场留下了让他可能被抓获的线索,但是“银河”的人帮他清除了线索,警方只能怀疑凶手可能是小孩,却不能确定甘小枫就是这个小孩。

至于“银河”将他带走的方式,这和“银河”带走顾允醉时有相似之处。

“银河”不需要养育他们的父母活下来,他们被带走时,也正是家人被处死时。

被烧焦的两具尸体,其中一具必然是顾厌枫的养父,另一具则是“银河”找来混淆视听的小孩。

“甘小枫,甘小枫……”老张离开后,柳至秦低声念着这个名字。

如果顾厌枫愿意说出本名,那么他根本不用绕刚才那么大一个圈子。顾厌枫交待了不少,却也隐瞒了不少,只说自己杀过人,离开家乡时很小,他想查到顾厌枫的本名,就必须从当年的案子入手。

“也许顾厌枫不是刻意给我们找事。”花崇带着一身的寒气走进来,“他心里有很多不甘和委屈,他希望有人来挖出他杀人的真相。”

都是经手过太多案子的成熟警察,柳至秦之前查阅资料时,就隐约想到了是怎么回事。

“这个邢小伟,很可能是准备对只有11岁的顾厌枫施暴。”柳至秦说:“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到他,他拼命杀死了这个在所有人眼中都十分优秀的大学生。”

花崇倒来一杯热水捂手,“我查到甘家以前的住处了,二十多年前汛野镇都是平房,独门独户,爆炸不仅把甘家夷为平地,也影响了周围的居民。房子全都拆了,现在那儿修了个敬老院。”

柳至秦说:“居然是敬老院?”

“因为那里在当地人眼中代表着‘凶’,住房、商业设施,修了都没人愿意去,和敬老院相对的托儿所,家长也不愿意把孩子送去。”花崇说:“只有敬老院,修在那里便宜,不少人愿意将照顾不过来的老人送去。”

柳至秦叹了口气。

花崇看看时间,“走吧,趁着还没天黑,过去看看。那儿说不定有顾允醉想让我们知道的线索。”

汛野镇短暂地晴了会儿,此时又是阴云蔽天。

花崇和柳至秦来到位于镇南的敬老院,一进去,就感到一阵枯败将死的气息。

这里与其说是敬老院,不如说是临终关怀医院。住在这里的都是被家人放弃的老人,风烛残年,被病痛折磨,死亡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解脱。

护工们很少见到警察,眼神充满警惕和不安。花崇并未向这里的管事者透露前来的目的,只说随便转转看看。

正好有两名老人寿终正寝,被放在推床上推到院子里,在没有家人陪同的情况下,就要被送去殡仪馆进行火葬。

老人枯枝般的手从被子里滑出来,柳至秦瞥了一眼,将推床拦下。

护工一脸煞白,连忙将老人的手塞回被子里。

花崇从院子的另一边走过来,“怎么?”

柳至秦扫了护工,以及一旁的院领导一眼,“不是正常死亡。”

花崇也看出来了,“中毒?”

护工失措地喊起来:“别抓我!别抓我!和我没有关系!”

院领导着急道:“你们,你们到底想查什么呢?我们这儿只是个敬老院!”

花崇也没想到来寻找顾允醉的线索,线索暂时没找到,却发现敬老院药死了老人。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老人们成了负担,被家人放在这样的地方,这座敬老院提供的服务之一就是让老人死去。

花崇知道这种敬老院一直存在。

它是生在一个文明社会身上的脓疮,经年累月不断溃烂,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存在——老人的家人、护工、药物提供者,甚至当地官员。

但是他们无动于衷,装作没有看到,甚至给它盖上了一张名为孝顺的遮羞布。

偏远的小镇,警察并不被人敬畏。

来的只有花崇和柳至秦两人,连昭凡都没有跟来。院领导在短暂的慌神后,神情突然变得狰狞。

这个地方发生过火灾,住在这里的一家人都被烧死了,还连累了周围一圈居民,没人敢搬过来住,更没人来做生意。

是他胆子大,在这里盖了座敬老院。汛野镇屁大个地方,什么都不多,就是没用的老人多。

老人越活越没用,他为那些为家中老人发愁的父老乡亲解决了多少大麻烦?

这些外地来的警察,竟然敢多管闲事?

敬老院的门被人关了起来,十多个拿着钢管的人凶神恶煞地逼近。

他们有的穿着皮衣,有的穿着运动服,脖子、手背这些露在外面的皮肤有纹身,有人脸上露出讥讽又不屑的笑容。

柳至秦走到花崇身边,下意识有个保护的动作。

花崇看着那些人,连枪都懒得掏出来。在他眼中,他们不过是地痞流氓,看样子应该是敬老院养着的打手。

打手再凶悍,在曾经的精英特警手底下,也不过是喽啰。

钢管划开凝滞的空气,直劈过来,柳至秦矮身一避,顺势提膝,直击对方腹部,抓着后领就是一扔,那人像肉盾一般挡掉了又一记抽过来的钢管。

骨头断裂的声响清脆,惨叫就不那么清脆了。

花崇赤手空拳时比柳至秦更有效率,几乎没有花招,身形如风,根本没有人也没有钢管能够舞到他面前,“黑社会”们一拥而上,他每次避闪,下一个动作必定是重击对方的关节。

这是当年在特警队伍里学来的格斗方式。

一根钢管从背后抽向花崇,花崇有所准备,正要侧身,柳至秦已经赶了上去,腿鞭甩向那人的手腕。

一声痛呼,那人倒在地上打滚。柳至秦一脚踢开钢管,啪啪两声,卸了对方两条胳膊。

满院子的人全被撂倒,院领导呆若木鸡。

花崇给沈寻拨去一个电话,不久,警笛声由远及近。

敬老院的事交给当地警方处理,但当地警方显然清楚敬老院的所作所为,沈寻索性通知晌城市局,从上至下捋一捋汛野镇的问题。

“查敬老院的药是从哪里来的,还要查院长的底细。”花崇打那一架,一点伤没受,就是衣服沾了些灰,回到派出所之后,他就把外衣脱了,上身只穿一件衬衣,“现在还不能确定敬老院有没有问题,但我忽然想到另一个地方。”

柳至秦把那件外衣拿起来,拍沾在上面的灰,表情十分不满。

“顾厌枫要我们查当年的命案,可能并不是想让我们查出他被欺凌的真相。”花崇说:“他在暗示我们,他杀人的地方,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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