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正是下课时段,走廊上挤着很多学生。老教学楼逼仄,人堵在里面,根本跑不开。
郭真迅速钻进人群里,试图摆脱警察。被周围的学生们挡着,警察赶不上去,转眼郭真就不见了。而当警察们终于挤出去,却在楼梯下方的角落看见郭真安静地站在那里,抬着头,神情凝重地望着他们。
“为什么要跑?”将郭真带到绸城市局后,警员问。
“你们已经来打搅我很多次了。”郭真脸上没有在阶梯教室门口看见警察时的那种惊慌,他似乎在时间的缓冲作用下冷静了下来,“前阵子因为你们,我被很多同学误会,觉得我暑假在外面干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但是我只是去旅游了一次。我花很多精力给他们解释,现在这事终于算过去了,你们又来。”
说到这儿,郭真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摇头,“你们故意整我吗?还专门趁我上必修课时来?”
警员说:“那你也不该见着我们就跑。”
另一名女警插了句,“而且这事根本没有过去,两名失踪女孩至今没有找到。”
郭真看看面前的警察,胸膛里挤出一声哼,“我不跑,那就让你们在那儿逮我啊?回头我同学看到了又该怎么想我——郭真果然有问题,郭真还是出事了。张熏儿她们失踪,我和她们在旅途中认识,对,我是有义务配合你们调查,但那也不能影响我啊。你们难道觉得是我害了她们?就因为我们认识?”
女警说:“确实无法排除这种可能。”
郭真紧皱起眉,“你!”
“行了。”警员拍了下桌子,“先不说那两名失踪的女孩。你回学校之后,还和盛霖、姜皓轩联系过吗?”
郭真明显愣了下,眼神避开,“没有。我和他们不在一个学校,离得也远,本来就只是旅途中认识的人,互相没多少了解,谈不上朋友,当时也说好回来就不联系了。”
记录看到这儿,花崇说:“他这段解释太刻意了。”
柳至秦点头,“警察问他有没有和另外两人联系,他直接回答联系了,或者没联系就行。至于为什么没联系,警察自然会问他。但他好像等不及,自己就说出来了。”
“这是撒谎时的本能反应。”花崇说:“他不是一个高明的撒谎者,需要通过不断说话、解释,来缓解自己的不安,以为这样能够说服对方相信自己,但恰恰暴露了他的真实心理。”
“就像他们都离开方龙岛时说的话一样,在掩饰某种东西。”柳至秦将视频往后退了一截,又说:“还有这里,我来做个假设。如果他们三人确实和张熏儿、陈舒的失踪无关,前段时间警察因为失踪案找到他们,影响到他们在学校的生活,从正常人的角度出发,他们一定会互相联系,倾诉不安,问对方警察都问了什么。”
花崇说:“而他们从来没有联系过彼此。”
柳至秦说:“这就是最诡异的地方。真无关的人不可能这么做。给我的感觉是,他们在离开方龙岛之前,就已经达成某种共识,比如——回去之后就当陌生人,不管发生了什么,也不能联系。既然这样,那我就有理由相信,他们有问题。”
花崇盯着定格的视频。郭真正在说的是“当时也说好回来就不联系了”。
旁边没了声音,柳至秦侧过身。花崇正支着额头,流畅的脖颈上,喉结轻轻滑动一下。
注意到柳至秦的视线,花崇转过脸,解释道:“我在想,既然郭真不是一个高明的撒谎者,那么与他一同做出不再联系这一决定的另外二人,恐怕也高明不到哪里去。即便张熏儿和陈舒的失踪就是他们造成,那他们也不是天生的犯罪者。他们的心理淡定不到哪里去,被警察多次问询之后,他们真的能够完全不联系彼此吗?”
柳至秦想了片刻,“两种可能,一是联系了,但不是在线上,二是线上联系,但记录被消除,这就要看那个神秘人在其中到底扮演什么角色了。”
花崇问:“能查吗?”
柳至秦说:“需要拿到他们三人的手机。”
花崇又沉默了下,“我更倾向于认为,神秘人没有动过他们的通讯记录。他们似乎并不知道神秘人的存在,那么站在他们的角度,线上联系就是不安全的,会被警察发现。”
柳至秦说:“所以至少在第一次被警察问询之后,他们应该在线下接过头。”
视频继续往后播放,警员问郭真在岛上的几天都是怎么过的,张熏儿、陈舒和在旻前县有无什么不同,郭真都一一作答,内容和前一次接受问询时差不多,看不出什么破绽。之后警员故意提到盛霖向岛上的居民买过一种特殊的香,还把香送给了张熏儿,问他是否知道这件事。
此前,郭真虽然有些紧张,但不管是语气还是神情都还算正常。然而听到这个问题之后,他忽然就僵住了,愕然地看着提问的警察。
“你看,他知道。”花崇说:“他可能不仅知道盛霖买过香,还知道盛霖买的是什么香。”
“看样子你知道这件事。”警员说:“我们这次又来绸城,就是因为掌握了这条新的线索。郭真,知道什么就说出来,你的反应骗不了人,你知道这香和两位女孩儿的失踪有关系。”
郭真慌忙摇头,“什么香,我没有买香。”
警员说:“但盛霖买了,而且你知道他买了。”
郭真忽然站起来,“我不知道!他买了香你们去找他啊,找我干什么?我旅游时从来不买土特产,和他也只是在路上认识。他买了什么关我什么事?”
“坐下。”女警道:“我们当然会找他。”
绸城传回来的另外两段视频,主角则是盛霖和姜皓轩。
三人里,盛霖算是最从容的,他的成绩在专业里名列前茅,年年拿奖学金,外表中上,异性缘不错,但念大学至今,他从未谈过恋爱,除了老乡姜皓轩,没有别的朋友。
“还有什么需要我配合吗?”面对警察,盛霖的神情认真而严肃,仔细看的话,似乎还有一丝怜悯,仿佛正为两名失踪的女孩感到悲伤。
凤兰市派去绸城的警察在出发前都和花崇、孟奇友开过视频会议,拟了一套问询的思路,没有一来就问致幻香的事。
“上次我们来过之后,你和郭真见过面吗?”警察问。
“郭真?”盛霖状似思考了一下郭真是谁,很快想起来,摇头,“我和皓轩先离开方龙岛,后来他也走了。上次我就说过,我们回来后没有再联系。”
警员又问:“我们找来之后,你们也没有联系吗?”
盛霖流露出些许不解,“为什么要联系?”
“比如交流一下警察都问了什么?张薰儿和陈舒到底出什么事了。”
盛霖摇头,“但我们都不是那么八卦的人。张熏儿和陈舒失踪,我也感到很遗憾,但归根结底,我们只是碰巧在旅途里相识的陌生人,旅途一结束,就回到各自的生活中了。后续联系真的没有必要。”
警员和盛霖对视片刻,“那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又来找你吗?”
盛霖下意识坐直,“张熏儿她们还是没有音讯,你们迫于破案压力,不得不再从我身上找线索?毕竟我和她们在一个群里。”
警员摇头,“因为我们已经找到了新的线索。”
盛霖忽然皱眉。
警员将物证袋放在桌上,里面装着的正是在张熏儿房间里找到的香。
盛霖看过之后,面色煞变,但很快恢复平静,抬眼看向警员,“这是?”
“这是我们在张薰儿所住的房间里找到的香。”警员说:“你和姜皓轩的房间里也有相同的香。张熏儿的香是你送给她的吧?”
盛霖立即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房间里的香当然是她买的,我从来没有买过这种香。”
“还在狡辩!”警员说:“你和姜皓轩曾经在你俩的标间中点过这种香,民宿老板早就记得这个气味了。我们已经找到将香卖给你的人,他亲口承认是你买了香!”
盛霖嘴唇蠕动,瞳孔紧缩,一滴冷汗从额角落下来。
“这香是致幻香,巫老板给你说过它有什么作用,你却把它送给张熏儿?”警员说:“盛霖,你打的是什么主意?”
盛霖在短暂的不安后竟是笑了笑,“我没有买过这个香,更没有送给张熏儿,你说我买了香,还说我和皓轩在房间里点过,有确切的证据吗?你只是听这说,听那说,你怎么知道他们说的是实话?”
“缺少物证。”花崇靠进椅背里,“现在的确只有巫毕和民宿老板的证词,但这些都不能作为明确的证据。”
柳至秦说:“不急,看他这反应,应该已经编排过无数次说辞了,但继续查下去,他肯定有破绽露出来。”
警员有点着急,“你还想抵赖?”
盛霖耸耸肩膀,“我抵赖什么了?我没有做过的事就是没有做过。你们非要拿着这么一袋香说是我送给张熏儿的。我让你们证明我买过香、送过香,你们又证明不了。警察先生,你们怕不是迟迟破不了案,想在我这儿玩刑讯逼供,屈打成招吧?现在什么年代了,你们也不怕坐牢啊?”
“这心理素质。”柳至秦啧了声,“和姜皓轩差别太大了。”
姜皓轩从被带到绸城市局就开始发抖,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几乎不说话。问是否和郭真联系过,答旅行回来后再未联系。问平时有没有和盛霖聊起两个失踪的女孩,答学业繁忙,说是说过,但很少。
而当警察抛出香的话题时,姜皓轩猛地抬起头,眼中全是难以置信。
“盛霖买香的事你知道?”警员问。
从这儿开始,姜皓轩就不说话了,直接用沉默来对抗后面的问题。
“三个人,个个都有问题。”关掉视频之后,花崇站起来,“巫毕和民宿老板都没有撒谎的必要,他们的证词可信,买香的人是盛霖,但将香送给张熏儿的是谁,现在还不好说。盛霖在客房里点过香,当时房间里有几人也不好说。姜皓轩不仅是盛霖的同学,且是发小,从小一起长大,关系非同寻常,盛霖做什么事,他大概率参与其中。但我现在更加在意的是,郭真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还有,陈舒是五人里最不合群的一人,独自行动的时间居多,为什么会与张熏儿一同失踪?”
柳至秦正在看另一份调查报告,说:“盛霖和姜皓轩的同学说他们最近一两个月关系很不正常。”
花崇走回来,单手撑在桌边,“哪里不正常?”
“盛霖长期独来独往,只有姜皓轩一个亲近的人。两人并不住在一个寝室,姜皓轩为了陪盛霖,很少参与寝室的集体活动,但是现在却几乎不和盛霖待在一块儿了,上课吃饭都和室友一起。”
“太刻意了。”花崇说:“他们在逃避。”
“现在三个人都处于两市警方的控制下,搞不了什么小动作了。”柳至秦说:“证词方面,郭真和姜皓轩更容易成为突破口,至于物证……”
花崇叹了口气,“可能存在于尸体上。”
虽然对神秘人进行画像作用可能不大,但花崇还是跟孟奇友提了要求。
画像师已经赶到了,分别根据巫毕和渔家乐老板的描述画出两幅人像,再经过比对纠错后统一成了一幅。
花崇一手拿着画像,一手端着杯咖啡。
纸上的人面容清秀瘦削,五官称得上漂亮。但画像无论如何都会有偏差,看真人的话或许有不同的感受。
不过越看,花崇越感到诧异,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柳至秦来到办公室时,花崇刚喝完咖啡,将画像递过去,“你看看。”
柳至秦接过,看到那张脸时,眉心忽然皱紧。
花崇看出不对,“你认识?”
柳至秦说:“‘银河’。”
同一时间,“银河”顾厌风正在关押他的房间里走来走去,身上穿着稍显宽大的棉布T恤和长裤,一会儿跳上桌子,盘腿而坐,一会儿趴在地上,脸侧向一边,双手自然分开搭在两侧,眼睛瞪大,舌头吐出来,长时间一动不动,如同一具渗人的尸体。
花崇上次去信息战小组找柳至秦时,在监控中看到过“银河”,难怪乍一看到画像,有种熟悉的感觉。但细细一想,画像和“银河”又没那么相似,似乎要普通很多。
“‘银河’本人给人的感觉更年轻。”柳至秦将画像放下,又盯着看了会儿,“不对,不可能是‘银河’。”
“嗯。”花崇说:“从监控的抹除记录看,神秘人6月来到岛上,‘银河’被围困在我国与R国的边境,他不可能再出现在这里。”
“这人易容成了‘银河’的样子?”柳至秦深吸一口气,感到无数个疑问像是被风卷起的浪潮一般向自己扑打而来。
花崇并不了解“银河”的案子,问:“‘银河’有没有孪生兄弟?”
柳至秦摇头,“据我所知,没有。你觉得这人可能是他的兄弟?”
“难说。”面对这一突如其来的线索,花崇也有些吃不消。他双手抬起,拢在鼻子两侧,闭着眼说:“等等,我要捋一捋。”
“神秘人精通网络安全,他有可能针对的是你。”花崇语速很慢,脑中却有无数信息正在激烈冲撞,“他在挑衅你,或许是向你复仇,那么在这之前,他也许是你手下败将,因为你,他蒙受了巨大损失,或者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因为你出事。这个人是‘银河’?”
花崇睁开眼,双眉绞紧,“‘银河’实际上有个兄弟,但你们并不知道,这个兄弟也没有参与‘银河’的那些犯罪交易,但他的网络技术不在‘银河’和你之下,甚至……甚至比你们还要强。当你锁定‘银河’,后来特警出动,抓捕‘银河’时,他注意到了你。”
柳至秦思索良久,“不排除确实有这样一个人,但是他如果想要为‘银河’复仇,不该只是选择我。而且跑到凤兰市来作案,还利用半截神、致幻香,这也太费周章了。”
花崇在柳至秦面前踱步,“那么他计划的也许不止是复仇。可……”
“等一下,这只是多种可能中的一种。”柳至秦打断,“我还是觉得‘银河’有孪生兄弟的可能性太小了。一个是我们长期调查他,从来没有查到他有兄弟。另一个是,假设‘银河’真有孪生兄弟,这个兄弟为了掩藏自己的身份,消去了码头监控中的影像,他没有想到他在岛上接触过不少人,我们一做画像就能发现他和‘银河’很像吗?那他入侵监控的意义就不大了。”
花崇想了想,“那是有人故意易容成‘银河’?他不在乎我们画像,因为画像必然存在偏差,但监控不一样,摄像头捕捉的整体形象太鲜明了,他必须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