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熏儿不是死在陈舒手上?”海梓一听花崇的话,身子立马向前倾。
刚才花崇叫他们几个来开会,他落座时还有点吊儿郎当,架了条二郎腿,这下也抻直了,“可是证据都指向陈舒了。”
花崇点点头,“所以现在需要发现新的证据,证明确实是盛霖等人杀害了张薰儿。”
办公室陷入沉默。
第一个开口的是裴情,“张薰儿肋骨折断,从折断的程度看,更像是男性所为,女人一般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我之后可以做一个受力建模,这样更加直观一些。但是这也只能作为推断的一个支撑,不是绝对证据。毕竟女性在一些时刻,比如过度紧张时,也能爆发出相应的力量。而且即便确定按压张熏儿胸口的是男性,也不能说就是那三个男学生。”
海梓抱着头,愁苦地看着裴情。
花崇说:“但你上次做尸检时,还有一条重要的发现。”
裴情愣了下,“处女膜?”
“对。尸检结果并未显示两人在死亡之前遭受过严重侵犯。”花崇说:“但盛霖这几个人的说法却是,陈舒来找他们时,正巧碰见他们点致幻香,四个年轻人在香的作用下,做了不该做的事,陈舒以此来要挟他们,逼他们帮助她自杀。如果他们不这么做,就要把事情捅到学校去。”
裴情沉默了会儿,“主要现在两具尸体都腐烂了,我只能得出这样一个不太精准的结论。我看过他们的问询记录,从时间线来看的话,陈舒不是在和他们发生关系后立即自杀,其间有一个拉锯的过程。如果尸体早一点被发现,没腐烂成这样,结论会更准确一点。”
柳至秦摇头,“不,这还是算一条重要证据。而且这条证据是那几个男学生自作聪明喂给我们。他们编的这个谎言简直是多此一举。”
海梓一拍桌子,“对啊,赔钱,你解剖的结果,陈舒的下身是不是没有别的损伤。”
裴情说:“受尸体腐烂影响……”
“唉你别废话!”海梓说:“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裴情清了下嗓子,“没有。这点我可以确定,陈舒下身不存在严重受损的情况。”
海梓说:“那就对了!”
“盛霖三人说,陈舒和他们待在一起一个晚上。四人本来就年轻,且受了致幻香的影响,陈舒大概率会受伤。”柳至秦道:“但我们现在看到的并不是这个结论。这说明什么?他们在撒谎。”
海梓举手,“可我没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撒这样的慌。陈舒已经拍了视频,证明他们是帮助她自杀。”
花崇道:“所以刚才小柳哥才说,编造这个谎言是多此一举。我倒是明白他们是什么心理。当时他们将张熏儿约出来,在他们眼中,张熏儿是个开朗,也很放得开的女生。他们没想到,张熏儿会激烈地拒绝。争执、推搡时发生了意外,张熏儿摔下礁石,溺水身亡。有人非常慌张,于是不断按压张熏儿的胸口,比如说姜皓轩。有人在恐惧之下,决定将张熏儿埋到一个很难找到的地方,比如盛霖和郭真。大海具有太多不确定性,尸体抛入海中,可能永远不会被找到,也可能被海浪送回岸边,他们不敢往海里抛尸。”
花崇停了下,又道:“尸坑就是他们三人一起挖的,所以深度和宽度才不符合一人埋尸的特征。而就在他们埋尸时,陈舒出现了。”
柳至秦点点头。
花崇继续道:“陈舒当时已经打算自杀,打扮成了自己最喜欢的样子,连氰化钠都带好了。陈舒的出现让他们惊恐万分,但陈舒明白他们做了什么之后,却提出了让他们更加惊讶的建议,那就是代替他们成为杀死张熏儿的凶手,从而让案子‘自产自销’。”
花崇说:“如果你们是盛霖郭真姜皓轩,你们会怎么想?”
海梓马上说:“我可能会惊喜?也不是喜,反正就觉得自己得救了。”
花崇又道:“但是之后呢?你回想这件事,会不会觉得不踏实?”
海梓想了下,“如果警察一直没有来找我,我可能就这么过着了。但是警察后来不是因为张熏儿和陈舒的失踪去绸城了,还找到我……呸,找到他们仨,我可能会越想越担心?”
“这就是他们编造谎言的原因。”花崇说:“埋尸时,一切都来不及考虑,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和陈舒合作。看到陈舒录的那个视频时,我就觉得哪儿不对。陈舒一直很平静,说自己和盛霖三人友好达成协议。可你们听盛霖三人是什么意思?他们说是陈舒拿发生关系这件事逼迫他们。”
裴情打了个茬,“既然那么害怕发生关系的事被捅出来,现在为什么要主动说?他们不说,这事就彻底没人知道。”
花崇继续道:“对,这就是他们逻辑关系里的一个矛盾点,只是他们没有发现而已。嫌疑人有时为了让自己心安,会用一个谎言去填补另一个谎言,最终造成漏洞百出。这个案子也是如此,回到绸城之后,尤其是在警察出现之后,盛霖和郭真越琢磨越觉得糟糕,因为连他们自己也无法理解陈舒为什么要帮他们。”
海梓道:“说实话,我也无法理解陈舒的心态。她图什么啊?”
“正是因为理解不了,所以他们认为,岛上的尸体早晚会被发现,到时候警察一定会再次找到他们,他们如果按照与陈舒商量好的话告诉警察,警察必然怀疑他们。”花崇说:“因为那个理由简直太扯淡了,一个旅途上认识的女人请你帮忙自杀,你就帮吗?不可能,正常人不会这么干。既然不可能,里面就有阴谋。他们需要一个能够说服自己,也能说服警察的理由。”
海梓恍然大悟,“这理由就是他们和陈舒发生了关系,然后被逼迫!”
“嗯。”花崇说:“这样听上去是不是比单纯的因为陈舒请求,而帮助陈舒自杀更有可能?但实际上,裴情刚才也说了,在这儿逻辑已经有问题了。之后我会再去审问这三个人,这是一个关键突破点。”
办公室又安静了会儿,“我有个问题。花队你刚才的分析是,三名男学生藏尸时被陈舒发现,但是那地方那么偏,远离南部中心区,陈舒怎么会那么巧发现他们?”
“问得好。”柳至秦笑了声,“陈舒不是碰巧发现,她可能就是尾随他们过去。”
海梓和裴情都看向柳至秦,唯独花崇低头看向桌子。他和柳至秦又一次想到一块儿去了。
“挖出那么大一个尸坑,必然有铲子,后来挖第二个尸坑,也需要铲子。而张熏儿是意外死亡,没人想到她会死,当然也不会有人提前准备铲子。”柳至秦道:“林子里也没有铲子,那几个学生不具备做铲子的能力,所以只能返回南部中心,拿了铲子再去。而陈舒已经做好了自杀的准备,看见他们拿铲子,心有好奇,所以一路尾随。”
海梓说:“如果这些铲子还在,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花崇说:“所以还得辛苦你和裴情。”
“什么啊。”海梓不好意思了,“哪有辛苦不辛苦的,不都是为了破案吗。”
开完会之后,花崇注意到柳至秦坐在座位上发呆。
“想什么?”花崇走过去,拿着的本子轻轻拍了拍柳至秦的后脑勺。
“陈舒来方龙岛的目的是自杀,另外四个人都是旅游,张熏儿的死是个意外,要对这个意外追根溯源的话,是因为巫毕卖给盛霖的致幻香。”柳至秦浅拧着眉,“而巫毕之所以会制售致幻香,是因为神秘人要求他这么做。”
神秘人就像一片从天空中浮过的阴影,摸不准,却准确地投射在二人心头。
“神秘人想在岛上制造一起案子,他只需要拨下一块牌,其他的牌就会有秩序的倒下,这和按下启动键是一个道理。”柳至秦道:“暂且不去考虑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我刚才带入我自己想了下,假如我就是这个神秘人,我可能不甘心于只推倒一张牌,我得去看看,牌最后倒成了什么程度。”
花崇说:“他始终监视着巫毕。”
“是,巫毕的一举一动,他都非常清楚。”柳至秦说:“巫毕将致幻香卖给了哪些人,他也知道。那当制售这个环节完成,他监视的可能就不是巫毕了。”
花崇挑眉,“买香的所有人都被他监视过,包括盛霖?”
柳至秦道:“我认为是这样,既然这是由他启动的一场游戏,他没理由不观赏到最后。”
花崇本来靠在柳至秦对面的桌沿上,闻言站起来,绕到柳至秦背后走了一圈,“小柳哥。”
柳至秦回头,“嗯?”
“如果是你,你根本不在方龙岛上,你该怎么监视盛霖?”花崇说:“岛上监控不足,无法形成一张没有死角的网。”
柳至秦说:“不需要监控。”
花崇蹙眉,“不需要监控?”
“不是只有摄像头才能捕捉一个人的动向。”柳至秦说着滑了下靠椅,将桌上的笔记本拿到自己腿上,显示屏面向自己,背对花崇,双手在键盘上敲击。
两分钟后,花崇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机亮了下,拿起一看,已经再无反应。
“这……”
“闪一下只是为了提醒你。”柳至秦说:“我完全可以不提醒你,进行下一步操作。”
花崇看见手机的录音、拍照、读取、定位等功能依次开启,就像有一只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手正在当着他的面使用他的手机。
不久,一个加密相册被打开,他忽然喊了声:“柳至秦!”
柳至秦这才收手。
那个相册里面放着的是他们的照片,也不算多私密,只是有次做完之后,花崇躺在床上,心血来潮搂着柳至秦拍了几张,有接吻的,有随便依偎着的,有点色情也有点温馨,还是柳至秦给加密的。
花崇喊了这一声之后,手机就恢复正常了。当然不是因为有什么“声控”机关,只是柳至秦演示够了,收了手。
“明白了吧,摄像头不是重点,只要有网络,你身边的任何电子设备都可能成为别人监控你的工具,不限于手机。”柳至秦将笔记本放回去,“我刚才考虑的是,我们想要的证据,说不定现在都在神秘人那里。既然他推倒了一张牌,就没有理由不看着后面的牌挨个倒下。”
花崇说:“也就是说,张熏儿出事时,还有陈舒和盛霖等人商量‘自产自销’时,神秘人都通过他们的手机,或者随身带的其他东西全程围观?”
柳至秦笑了笑,“围观这个词用得好,他确实就是围观。”
花崇深深吸气,然后支住下巴,来回走了几步,“查他们的手机,是不是能找到一些东西?至少能发现他们的手机曾经被入侵?”
柳至秦点头,“我刚才想的就是这个意思。”
其实盛霖三人的电子设备已经交由警察做过一轮检查,没有发现异常。而柳至秦上次只是查了他们的通讯、上网痕迹,没有针对设备本身做检查。
花崇拉开一张椅子重新坐下,“你等等,我再详细捋一遍。盛霖三人的手机平板甚至是相机曾经充当过神秘人的眼,最好的情况是,里面有我们需要的证据,而你能顺着留存的痕迹锁定神秘人。”
柳至秦点点头,“是这样。”
“次一点的情况是,和水上乐园、码头一样,神秘人留下的痕迹不足以让我们挖出他。”花崇接着道:“但针对这起案子的证据有了。”
柳至秦道:“嗯。”
“最次。”花崇说:“这起案子的证据被他消除得一干二净。”
柳至秦说:“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不一定能够顺着痕迹追踪到他,但是复原的本事还是有。只要确定是某台设备拍摄了视频或者录制了音频,即便他最后清除,我也可以复原。”
花崇捏了下眉心,语气终于有了一丝轻松,“对不起。”
柳至秦:“嗯?”
花崇:“技术小白因为无知小看他的男朋友了。”
柳至秦被这话给逗乐了,捋了下花崇的额发,“我这就工作了。”
花崇点头,“我去审姜皓轩。”
三人中,姜皓轩心理素质最差,因为从小和盛霖一起长大,被盛霖照顾,遇到任何事都听盛霖的话。在他们专业,甚至有不少人认为他们是一对。盛霖倒是从来没有否认过,但姜皓轩跟同学室友解释过很多次,他只是和盛霖要好,不是什么同性恋。
之前的一系列问询做下来,花崇已经掌握了三个人的性格,看得出他们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先演练好的台词,盛霖和郭真见过那么多次面,想必已经预计到许多可能出现的情况、警察可能问到的话,并逐条想好对策,最后只需要将事先想好的说出来而已。
盛霖和郭真相对冷静,随机应变能力也相对较强,姜皓轩却不行。所以他们干脆让姜皓轩什么都不说,要说就是胡言乱语。
但算盘打得再好,也不过是一群尚未踏上社会的学生。在花崇眼中,他们的逻辑已经千疮百孔。
姜皓轩像以前一样低着头,不肯说话。他戴着眼镜,余光透过镜片扫向花崇。
“你们学校的人说你和盛霖是一对。”花崇道:“真的是这样吗?”
姜皓轩连忙摇头,“我们不是!”
花崇说:“我猜也不是,不然你也不会在闻了致幻香之后,就和陈舒发生了关系。”
姜皓轩忽然变得格外紧张。
花崇说:“你当时怎么想的啊?”
“没,没怎么想,我记不清了,闻了那个香,就管不住自己。”
花崇说:“你害怕吗?”
姜皓轩没听懂,终于半抬起头,“害怕?”
“你在学校的表现一直中规中矩,是老师眼中品行端正的学生。”花崇说:“你做那种事时,不害怕有什么后果吗?这事如果被捅出去,你怎么跟老师和家长交待?”
花崇语气温和得就像闲聊,姜皓轩反倒更加紧张,而一个心理素质本就不怎么行的人,越是紧张就越容易出错,“我害怕啊,如果不是因为害怕,我也不会帮陈舒。”
花崇看了他一会儿,轻嗤一声,“我看过陈舒自杀时的视频,那个一直在絮絮叨叨的是你吧,听得出你确实很害怕。”
姜皓轩说:“是,是。”
花崇又道:“但你刚才说的话,是盛霖让你背诵的吧?”
姜皓轩恐惧地抬起头。
“盛霖和郭真想漏了一个地方,所以我接下去的问题,他们一定没有让你背过正确答案。”花崇说完这句话,就见姜皓轩抓紧了衣角。
“既然害怕这件事被捅出去,你们为什么又要向我们交待‘实情?’”花崇眼神凌厉,“视频里陈舒说的是你们友好达成协议,连她都没有揭露你们,你们为什么会在事后揭露自己?”
姜皓轩嘴唇开合,却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花崇逼问,“这根本不是‘实情’,对吗?你们是想用这个所谓的真相掩盖另一个你们真正畏惧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