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林昭言觉得自己在影射他们囚禁,然后不高兴,谢晚烛没再继续说下去了,而是换了个话题,他低头吻了下林昭言的侧脸,轻轻道,“对了,夫君什么时候再让我见见十一他们啊。”
谢晚烛的心腹中有个叫十一的,这样说只是代称。
林昭言漂亮的桃花眼里划过一抹慌张,纤长的眼睫轻颤,他低低道,“宝宝,过段时间再见……”
纱帘被掀开,柳鹤衍从外面走了进来,打断了林昭言的不知所措。
林昭言刚往长明殿走,那边薛珩便催促柳鹤衍也过来看看,防止林昭言这个蠢的露出什么马脚,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晚烛的问话。
柳鹤衍弯了下眼,幽深的瞳孔在冷白的光线下折射出琥珀般的暗光,他笑着道,“宝宝,南街新开了家甜点铺,我派人买了些回来,你要不要尝尝?”
谢晚烛摇了摇头,换了个人问道,“我什么时候能见十一他们啊,上次十一说研究了新的小玩意给我玩,我等了好久呢。”
这话让柳鹤衍和林昭言都恐慌的瞳孔骤缩,柳鹤衍淡色的唇色轻抿,“宝宝,过几日再见吧,十一前两日得了风寒,我怕他传染给你。”
闻言,谢晚烛薄唇弧度往下,乌黑的墨瞳直勾勾的盯着林昭言看,“阿昭,阿衍说的是真的吗,我总感觉你们今日好奇怪啊。”
林昭言没有柳鹤衍那么会藏事,也不会骗人,空白慌张的表情一下子让谢晚烛看出了端倪。
谢晚烛眨了眨眼,唇角缓缓掀起一抹笑,看上去和善无害,可幽暗的烛火落在那张艳丽无双的面上,无端显出几分凉薄和暗沉。
他的眼睫陡然垂下,乌暗眼瞳里的情绪翻涌,“十一他们不会死了吧?”
这话叫林昭言瞳孔骤缩。
谢晚烛面无表情的从林昭言身上站了起来,眼角控制不住的湿润了下,可泪花很快被谢晚烛眨眼压了下去,他落寞的说道,“在第一日他们被关起来的那时,我心中便隐隐有些预感,预感他们会死,他们不想拖累我,不想我被制胁,便只有死路一条。”
垂下的眼睫不断轻颤,谢晚烛深深的吸了口气,他笑了一下,眼角的泪终究没能忍住,顺着眼角低落,“其实是我拖累他们了,不然他们怎么会被限制自由那么久。”
林昭言心口抽痛,他恐慌道,“小烛……”
谢晚烛偏头,唇线一点一点下拉抿紧,他静静地盯着林昭言,眼底最后一丝光也消失不见了,“对不起。”
“我先前想了很多,想了很久,最开始是我不好……”谢晚烛的嗓音变得沙哑至极,眼泪不受控制的一滴一滴往下掉,“我怀着目的招惹你们,最后却不能给你们想要的,还对你们痛下杀手,对不起,是我不好,对不起……”
柳鹤衍瞳孔颤抖,他想靠近谢晚烛,却被谢晚烛制止了,“别过来。”
“对不起……”因为情绪的波动谢晚烛面色苍白,他死死扶住身后的桌角,才稳住身体,“我不是想为自己辩驳什么……只是……”
谢晚烛眼眶通红,眼底血丝密布,“小时候皇兄皇姐们欺负我,大冬天我穿着单薄的衣服,上半身被浸入冷水里,喘不过气,浑身发冷,那时候我身体不好,又觉得就算父皇再不喜欢我,也不至于全然不顾我的性命,我便不怕死的去告状,结果父皇觉得我在污蔑皇兄,派太监打我……”
谢晚烛似乎是完全沉浸在了回忆里,神情苍白破碎,眼角的泪越流越多,“我被打的浑身颤抖不止,差点连站都站不起来,当时我缩在宫道上缓了好久,才艰难的起身走回冷宫,我不能不回去,我怕娘亲担心……我第一次觉得回冷宫的路是那样难走……那次我被打的浑身是血,身上的血稀稀拉拉滴了一地,在快到冷宫宫门前的时候,洒扫的几个宫人骂了我很久,他们觉得我把地弄脏了,他们要打扫好久……”
低哑的嗓音隐隐崩溃,谢晚烛不甘心的抬眸,“可我明明是皇子啊,为什么同样都是孩子,父皇却能偏心成那样?!皇兄们在最好的私塾里上着课,而我却像是狗一样苟延残喘……”
“小烛……”林昭言心脏疼的发麻,他红着眼,语气卑微,“小烛,你没有错……”
冰冷的泪划过脸颊,谢晚烛垂着眸继续道,“回到冷宫后,娘亲又骂了我很久,她质问我能不能不给她惹事,可我只是为了换点银两给她治病,在去太医院的路上碰到了皇兄他们,然后被欺辱、被践踏、被毫不留情的踩在泥里……”
谢晚烛哭到最后不能自已,他神情脆弱苍白,“我总是在想,天下怎么会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呢……”
到最后谢晚烛生生咳出一口血来,整个人看上去支离破碎。
谢晚烛的一字一句像是在柳鹤衍和林昭言的心尖上寸寸凌迟,将他们的灵魂都撕扯到破碎。
柳鹤衍死死的将指尖掐进手心,眼角无声的落着泪,他不住的道歉,“小烛,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我……”
谢晚烛的唇色很淡,那抹血像是胭脂涂抹在上面,他偏头看向柳鹤衍和林昭言,声音很轻很轻,好似下一瞬就要散在风里了,“对不起,我一直觉得我很糟糕,我觉得不会有人真正爱我的,就算爱,那爱的也只是我这副皮囊罢了……”
林昭言强压下心脏处袭来的疼痛感,“不是的,小烛……”
谢晚烛唇角无力的扯了一下,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是吗,其实那都不重要了……”
他这一生……又可悲又可笑……
谢晚烛的指尖握紧藏在衣袖里的锋利石头,他抬眸,目光哀伤的盯着柳鹤衍和林昭言两人,带着哭腔道,“对不起,辜负了你们,真的很对不起,但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话落,谢晚烛抬手,决绝的将锋利的石头尖端刺进心口。
这个地方,谢晚烛抚摸过无数次,只要刺对地方,一下就可以死了,不会很痛苦。
“不!!!!”
耳畔嗡嗡作响,周遭一切事物都没了声音,在闭眼前,谢晚烛看到了神情绝望崩溃、目眦欲裂、朝着他狂奔的柳鹤衍和林昭言。
唇角下意识扯了下……
真好……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爱他……
……
林昭言抱着人疯了一样的跑出去,“来人!!来人?太医呢!?太医呢……”
……
*
谢晚烛死了。
饶是林昭言又疯又叫的闹了太医院半天,太医们也无法将已经死去的谢晚烛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林昭言不相信谢晚烛已经死了,疯癫的死死抱着人,对着怀中渐渐冷去的尸体喃喃自语,“小烛,小烛你醒醒好不好,小烛,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关着你了好不好……”
闻讯赶来的颜遇也很疯,手指颤抖的去拿腰间系着的蛊虫,要喂给谢晚烛吃。
可最后视线模糊,指尖太抖了,蛊虫都掉到了地上。
薛珩不顾形象的跪在地上,死死握住谢晚烛的手,眼底血丝遍布,几乎都快看不到眼白了,“小烛,你骗我的是不是,你怎么会死呢,不会的不会的啊,小烛……”
柳鹤衍脸色白到几乎透明,空洞地睁着双眼,泪水不断的涌出,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发不出声音了。
温子衿神情崩溃的跪在谢晚烛的尸体身侧,眼角的泪水无声的滴落在地,渐渐的视线模糊,竟流出血泪来。
再下一秒,眼前一黑,他什么也看不到了。
因为太过于悲伤,温子衿的双眼间歇性失明了,唇角溢出血丝,他崩溃的摸着眼角,“小烛,我看不到你了……”
……
*
柳鹤衍几人不愿意相信谢晚烛已经死了的事实,不愿意将人下葬,一直守在谢晚烛的尸体旁边发疯,到最后还是几家长辈将人打晕带了回去。
为了不让柳鹤衍几人醒来继续发疯,他们的父亲趁着他们昏迷的时候,直接做主将谢晚烛下葬了。
*
等林昭言醒来时,一切已成定数,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哭闹。
原本林暥和林母是准备将人强制关几日的,怕林昭言做傻事,可林昭言一切如常,似乎并没有受到谢晚烛的死的影响。
在看到林昭言连续好几日没有什么过激行为后,林暥夫妇俩放松了警惕。
那日夜里,林昭言写了封信放在房里,然后对着林暥夫妇俩房间的方向,磕了三个头,他哭着道,“爹,娘,对不起,是孩儿不孝,辜负了你们这么多年的教养,真的对不起,可、可没有小烛,我真的活不下去了……爹,娘,对不起,我是畜生,我忘恩负义……对不起……对不起……”
最后一个头,鲜血顺着额间滑落,林昭言红着眼起身,脚步轻快又急促的朝皇陵走去。
就像三年前,他凯旋而归、满心欢喜的去见心上人那样。
皇陵内,林昭言打开棺椁,搂着人躺了进去。
林昭言那张俊美的脸上浮起了个明媚灿烂的笑容,仿佛他要奔赴的不是死亡,“黄泉路冷,小烛,我来陪你了。”
棺椁被阖上,林昭言和他心爱的人永远的葬身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