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城内。
虫怪复出跟军雌发生街巷大战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 自由城的虫民们虽然穷但怕死,纷纷各回各家闭门不出,连大气都不敢喘。
街巷高处有虫民们挂出来晾晒的衣物跟床单, 在萧瑟的夜风中孤零零的飘荡,控诉着那些连衣服都来不及收的主子虫。
赫尔轻巧地跳上居民楼外墙,扯掉了几件看起来还算低调的深色衣服。
晾衣夹啪啪的响,屋内虫瑟瑟发抖堵上耳朵, 假装自己只是听到了鸟叫。
赫尔拿着衣服落地的时候在地上蹲了半天,他觉得自己大脑眩晕、眼冒金星,直接站起来的话恐怕会晕过去。
好在这条街巷够黑、够深、够隐蔽, 他多待一会儿应该不会有虫注意。
赫尔在一块合金板后面换好衣服。
尾巴已经彻底遮不住了,只能把外套系在腰间遮挡一下。如果有口罩就好了, 既能遮挡尖牙还不会耽误说话。
宽大的卫衣帽子扣到脑袋上,盖住了恶魔蠢蠢欲动的恶魔角。
他心想, 得尽快找个地方睡觉了,否则翅膀也要出来了。
原本沾血的衣物被赫尔埋进土里, 他走出街巷摆出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 跟害怕虫怪想快点回家的普通虫民没有任何区别。
自由城不大但很挤。
街巷狭窄, 虫员密集。
再过几个小时天就亮了, 对此时的赫尔来说, 虫越多的地方对他越不利,因为他的打扮太奇怪了, 难保会被心细的虫举报。
他需要找一个虫少、复杂, 又能遮风挡雨的地方。思及此处,赫尔看向了远处的烂尾楼群。
想去烂尾楼群需要跨过两个街区。
每个街区都像是独立分割的方块蛋糕, 蛋糕块内部小巷盘错很好隐蔽,但蛋糕和蛋糕之间有且只有一条宽大的马路作为分割。
两个街区, 两条马路。
马路上有坐在飞行器里到处观望的军雌,马路两侧是正在四下寻摸的帮派成员。
很明显,都在找什么东西……
赫尔踏进能直通马路的小巷内部,靠金属箱子和石墙的阴影把自己遮挡的很严实。
两名流里流气的帮派成员正在巷子外侧抽薄荷烟,吞云吐雾,这是贵族雄虫才能享受的高档货。
一只虫边抽边感叹:“啐,这高档货就是不一样,听说是自然生长的变异植物,抽多了也不上瘾。”
另一只虫眯着眼睛吐烟圈:“哼,那些雄虫贵族就是会享受,自然植物复苏后弄出来好多新玩意,有市无价,都是给他们享受的。”
“你怎么搞来的?很贵吧?”之前那只虫好奇。
“老大给的,我哪儿买得起啊。”吐烟圈的虫回答:“那个叫霍里的军雌刚去找他了,说是要抓一只长尾巴的虫,照片不清不楚的,跟P的一样,谁知道是什么鬼东西。”
其实在霍里看到赫尔尾巴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对方不是星盗余孽了。
但他在追赫尔的过程中误伤了一个自由城平民,还因为心急如焚跟对方上演了一出极为扰民的街巷大战,搞得各国军部皆知。
如果抓不到赫尔这个罪魁祸首的话,霍里的升迁之路绝对会出现一个让同僚虫幸灾乐祸的黑点。
所以他必须抓住这个长着尾巴的奇怪家伙,没准还能以此邀功,得个嘉奖。
“啊?那星盗余孽咋办?”
“一起找啊,他们给钱我们办事儿,要不是这些桑夏尔帝国的雌虫,咱俩在自由星出生入死一辈子都抽不上这种上等货。”他弹了弹手里的烟灰:“一个星盗五万星币,那个尾巴虫三万星币,呸,真他雌祖父的财大气粗。”
赫尔:?
凭什么星盗比他多两万?
有没有眼光?
恶魔短暂地计较了一下自己的身价,然后突然觉得桑夏尔帝国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可他来不及细想,那两个往地上扔烟头的没素质虫马上就要走了,赫尔用脚尖挑起一块小石子,啪嗒一声砸在了那个烟圈虫的后脚跟上。
“谁?!”
这只虫很警觉,眼神如鹰隼般四处打量。
另一只虫不解:“怎么了?”
“刚才有东西碰我,我去看看。”
今晚风沙很大,天很冷。
地面上每隔一会儿就会有沙石滚动。
但为了那八万星币,他们任何可能都不想错过。
两只虫极为谨慎的潜入巷子。
此时是黑夜最为浓郁的时候,烟圈虫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手电筒,往小巷深处照了一下。
他身后的虫松了口气:“我就说是你太紧张了,这可是大马路边上,那些逃窜虫怎么可能在这儿躲着。”
光源所到之处的确只有几个破烂箱子。
烟圈虫眉头松懈:“嗯,走吧。”
他们关了手电筒转身。
一双晶紫色的眸子猛地映入眼帘!
“你——!”
烟圈虫和同伴连句救命都没来得及说,就面色呆滞地站着不动了。
借助宽大羽翼撑在巷子上方的赫尔几乎是跌落在地上,他轻轻吐出一口极为炙热的呼吸,看向烟圈虫:“你,脱衣服。”
本地帮派或者小团体都有自己的标志。
之前那些猎手虫在飞行器上贴了个长牙的大花,这两只虫的衣服背后则印着一个生有巨镰的生物。
赫尔看不懂是什么,但只要换上这身衣服,应该能帮他减少很多麻烦。
他给这两只虫下了在巷子里睡觉的命令。
然后就学着那只烟圈虫走路的样子,光明正大地走到了马路上。
马路上间或往来的军雌们扫了他一眼,他们记不清这些帮派虫的脸,却眼熟这些标志。
赫尔拉低卫衣帽子。
有惊无险地走过了第一条马路。
他现在很渴,他感觉自己的嗓子快要烧起来了。饥饿的魅魔纹在燃烧他的力量和灵魂,就像油灯,不添加燃料的话就会越少越干,烧到火焰熄灭的那一刻。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休眠,类似按下暂停键,然后等他的燃料自己来找他。
用亲吻唤醒他。
魔族总是邪恶又浪漫,让人类对他们又爱又恨,却又欲罢不能,在绝望中都能开出花来。
“等等。”
一艘飞行器在距离赫尔很近的地方缓缓停下。
这里临近自由城核心区,第二条马路上的虫更多了。赫尔脚步不停,极为稳健地向下一个街区继续走。
“你是奥尼法手下的虫吧?我认识你的衣服。”身后虫走下飞行器继续道:“你们搜过几个街区了?有什么线索没有?”
是霍里的声音。
赫尔脚步顿住,他不知道谁是奥尼法,但他知道霍里在跟他说话。
如果自己不回头,下一秒附近的军雌都会朝他开枪。
赫尔慢吞吞里转身,压低帽子转身咳嗽了两声,像个流感患者。
霍里厌恶地退了半步,恶魔哑着嗓子道:“长官,那边的街区都搜过了,我正要去下一个街区呢。”
霍里闻言皱眉:“一点消息都没有吗?”,他打量了一下赫尔那条明显有点短的裤子,沉吟了一下:“……我送给奥尼法的礼物怎么样?他还算满意吗?”
他边说边凑近赫尔,手按向身后的光能枪。
“薄荷烟不错,高档货,我们也沾光尝了点,谢谢长官。”赫尔对答如流,说完他又咳嗽了好几声。
霍里疑虑顿消。
对方的咳嗽声很响,他冷哼着退开了:“那就抓紧时间干活,滚吧。”
“是,长官。”赫尔转身没入烂尾楼群所在街区的小巷,眼底魔纹缓缓回落。
霍里紧盯着对方的背影。
他刚才觉得对方的身型很眼熟,但本地帮派的雌虫大多高大,而且对方知道薄荷烟这件事,应该没有问题……
“走吧,继续找。”霍里的表情重新焦躁起来,打开飞行器的门坐了回去。
“长官!”一只军雌额角冒汗跑了过来,趴在霍里耳边急促地说了几句话。
可他还没说完,霍里就猛地砸了一下飞行器大门:“是刚才那只虫干的!给我追!竟然敢骗我!这只该死的臭虫!”
确认自己离开对方的视线后,赫尔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烂尾楼群。
楼群外围使用合金板围起了一层遮挡,如今这些遮挡已然生锈了,大风一吹就吱嘎吱嘎的响,听着阴森森的。
这里比赫尔想象的还要破。
总共三栋楼,最高的那栋已经盖到了十层,一半以上的地方没有外墙,只有厚实的承重柱。
另外两栋楼不过才五六层,而且摇摇欲坠,一副被炸弹蹂躏过的样子。
赫尔想了想,踏进那栋高楼。
他想去的地方是顶层,那个高度对飞行器来说很高,对飞船来说又太矮。
即便有虫围追堵截到避无可避,他也可以展开翅膀借着夜风滑行一段。
烂尾楼只有楼梯,因为太过破败的关系有些楼梯甚至已经损毁了,赫尔只能尝试着跳过去,抓住上层的台阶往上爬。
楼层低的地方还好,四楼以上一旦失足便等于落入深渊,跟坠楼自.杀几乎没什么区别。
赫尔躺在七楼的水泥地上揉了揉手腕,他烧的浑身通红,眼前都是重影,每次跳跃都需要再三确认……
累到极致的恶魔眼皮轻颤,一歪头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
嗡——!
一连串飞行器停泊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赫尔猛地惊醒。
就听数不清的脚步声几乎遍布一楼。
“确认在这儿吗?”
“霍里说附近没什么地方能躲了,对方花了那么大功夫跨越两个街区,大概率是奔这儿来的。”
“那些军雌怎么自己不来搜?”
“怕死呗,听说是个长着奇怪尾巴的虫。”
这些帮派虫跨过坑洞往二楼攀。
“真有意思,我们的命就不是命!”
“小声点,那个霍里还在外面呢……”
“那个尾巴虫也不一定很厉害,要不他跑什么?三万星币呢!”
三万星币,一只虫在自由星两三年的花销。
其他虫不说话了,纷纷加快速度。
赫尔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自己竟然睡着了。
再往上走已经不现实了,有任何一点响动都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他艰难地翻了个身,双手撑地重新站了起来,硬朗的下巴被地上的石头蹭出几处划痕。
赫尔缓慢吸气,放轻脚步找了一处还算隐蔽的水泥隔断墙,侧着身子钻进去,然后用一块石板把自己堵在了里面。
楼下的霍里已经焦灼到了极点:“你让他们加快速度!慢吞吞的想什么样子!一群废物!”
蹲在一旁抽烟的帮派首领奥尼法弹了弹烟灰:“长官,我们这些虫都是出来混日子的,不是正规军,您要是着急的话就让您的军雌自己上,别总指使我们。”
“我指使你是你的荣幸!”霍里猛地转头:“在自由星这种地方,要是没有我罩着你以为你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
奥尼法轻嗤一声:“是,多亏长官照拂,要不怎么有这么好的薄荷烟抽。”
霍里盯着他看:“对,薄荷烟,他知道我给了你薄荷烟。你最好跟这件事没关系,否则……呵,等抓住他我再跟你算账。”
奥尼法不以为意:“要我说,你们这些军雌做事还是太守规矩了。”
霍里抬头看天色:“你有好主意?黎明将至,星盗余孽已经清剿的七七八八了,若是能抓住这只长着奇怪尾巴的虫,我或许能以剿灭虫怪的名头调任到联盟星去,到时候你我之间再加上那些星盗团,想做什么生意不行?”
联盟军掌握着公共星域的航线,自由星恰好在公共星域附近,他们这些帮派已经眼馋贸易很久了……
奥尼法抽出一支新烟,拆出烟丝放在嘴里嚼:“炸。”
他眯着眼睛看向这栋高楼:“十层而已,用不了多少炸药。今天自由星上不是刚发生过一起爆炸么?那些逃窜的星盗身上带着炸药应该是常事吧?”
星盗在逃亡过程中对军雌投掷炸药,炸毁了一栋烂尾楼。
实在是太正常了。
奥尼法嘿嘿一笑:“炸药我带了,要用吗?”
霍里沉默了半晌:“炸。”
微型炸弹和黑市常见的助燃物,被这些帮派虫投掷到还算好爬的低楼层。
所有虫都乘着飞行器缓缓退开,准备围观这场针对困兽的烟火表演。
高楼层就不用管了,反正楼下一炸上面的也是死,即便命大死不了也会被他们抓住。
没什么可操心的。
第一声爆炸响起的时候,再次陷入沉睡的赫尔被震醒了。
第二声爆炸响起的时候,整栋楼的楼体开始发颤。
第三声爆炸响起的时候,猛烈的大火冲天而起,在夜风的助力下妖娆起舞。
浓烟滚滚,黑市的助燃物是能把变异兽都烧成飞灰的厉害角色。
五层的黑烟顺着各种坑洞往上飘,很快就充斥了赫尔所在的七楼。
七楼掩体多,楼墙完成度高,浓烟不易散。
赫尔推倒了遮盖自己的石板,趴在地上猛咳。
霍里眼冒精光。
奥尼法从飞行器的天窗里冒出头大笑:“哈哈哈哈,太过瘾了!”
“砰!哈哈哈!”他笑着用嘴模拟炸药的声音,然后举起右手再次准备按下按钮。
砰——!
按钮还没按,一颗子弹从奥尼法身后飞来,在右臂上炸开一朵堪称绚烂的血花。
“啊啊啊——!”奥尼法捂住肩膀目眦欲裂:“谁!?”
自由星至少有一半都是帮派的地盘,奥尼法是这里当之无愧的大佬之一!
星盗、帮派、本地军雌三足鼎立,如今星盗正在逃窜,帮派和本地军雌的首领都在现场!
是谁敢害他!
霍里同样一脸阴沉地从飞行器里站了起来,他是这里当之无愧的权威,竟然有虫敢当着他的面朝奥尼法开枪?!
一定是那些星盗余孽!
该死的东西!一群干不成事的臭虫!
霍里:“谁!给我出来!竟敢挡着我的面开枪!我让你——”
嗡一声响。
强烈的光源雪白刺眼,像刀片一样直冲现场虫的眼睛!
汹涌的水柱从半空中喷射而出,绕着那栋浓烟滚滚的高楼喷洒!
眼睛刚缓过来的霍里愣住了。
是军舰,还有数不清的战斗甲……
这些在夜空中仍能泛着金属光泽的庞然大物悬浮在所有虫的头顶。
帮派虫们吓得双腿打突,恨不能当场就跑。
霍里手下的军雌也忍不住咽口水,这些战斗甲的型号……他们这些驻扎在自由星的军雌想摸一下都难。
可惜没虫理奥尼法的大喊和霍里的示威。
一架纯白的战斗甲从天而降,以现场虫难以看清的速度冲进了火场里。
很快,另一架银色战斗甲悬停在霍里所在的飞行器附近。
战斗甲舱门打开,一位身着联盟军制服的军雌客气地对霍里道:“您好,这里暂时被我们接管了,您可以回去了。”
奥尼法虽然在自由星称王称霸,但他是霍里强扶上来的,本质上就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二百五,甚至连见多识广的星盗都不如。
他哪里分得清什么军舰和战斗甲的型号,更别说分辨联盟军的军衔了。
奥尼法捂着胳膊大喊:“霍里!把他抓起来!把这个不长眼的东西抓——!”
霍里怒吼:“你给我闭嘴!!!”
他嘴角抖动,强撑着表情扯出一个笑容:“这位长官,刚才那是……”
联盟军军雌笑了一下:“那位是卡特指挥官,那栋楼里的虫是卡特指挥官的……朋友,他只是有点担心,你们不要介意。”
霍里的脸色瞬间刷白。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