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沈流云所想的那样,哪怕前一晚闹得那般不愉快,闻星第二日照常起床为他做早餐。
牛奶倒进锅里煮开,吐司切片放进面包机,沈流云喜欢的巧克力酱从冰箱里拿出来。
等待食物热好的间隙,闻星从冰箱里拿了个苹果出来洗净,再用水果刀细细去了皮。
他低着头,眉眼很专注,薄而长的苹果皮打着旋垂下,从头至尾,没有断裂,动作一气呵成,是日积月累的娴熟。
苹果去好皮后,他再将整个的苹果切成均匀的八小块,用干净的瓷盘装好。
苹果块是否切得大小相同并不会影响苹果的口感,但却会影响沈流云食用的心情。
闻星恪守准则,从不偏离分毫。
所有的东西准备妥当,依次端上餐桌,闻星这才回到卧室,轻声细语地叫沈流云起床。
浅灰的真丝被褥下伸出来一条胳膊,轻车熟路地搂住闻星的腰,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倦意:“再一会儿,困。”
沈流云的脸隔着一层被子贴在闻星腰间,温热的。
很多人不知道,凭沈流云对外肆意潇洒的姿态也很难猜想到,这样一个人竟然会喜欢赖床。
由于沈流云过往相当高产,不少人推断其在私底下应当是十分有条理的作派,每日会有固定的时间用于画画,闲暇时间则会用在例如喝茶、种花、旅游这般文雅的兴致爱好上。
毕竟这样才符合一个大艺术家的风范,或者说,符合世俗眼中对这位天才画家的刻板印象。
曾经,闻星也跟这些人所想的一样。
但真正了解沈流云,接触到他的世界后,才发现沈流云此人与那些传闻大相径庭。
比起茶,沈流云更爱喝酒,酒柜琳琅满目地陈列着各类酒;种花么,家里倒是有个花园,但所有的花都交由专业团队打理,闻星亦会帮忙,沈流云则只负责欣赏;至于旅游,沈流云近几年出门游玩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数奔赴外地的时候还是为了参加活动。
他也并不自律,睡到下午是常有的事,更不会每天都抽时间画画,一周里能够见他进一两次工作间已是难得。
当然,画界对他的赞誉倒并非浪得虚名,即便他近些年都是一年才画几幅画,但是那几幅画无论是色彩光影,还是画面构图都堪称完美,有的是人为此抢破了头,竞拍成功价也从未低于七位数。
在绘画上,沈流云是名副其实的天才,闻星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点。
心底估算着差不多过了三分钟的样子,闻星再一次叫沈流云起床。
这回沈流云的头从被子里伸了出来,但是手却没有移开,反而钻进了闻星的衣服里,毫无隔阂地抚摸上了他的腰身。
这个看似暧昧的动作实则并不带有任何旖旎的意味,更像是在丈量什么一样。
闻星的脊背因此紧绷着,等待良久,才听到沈流云淡淡地下了结论:“好像瘦了。”
“应该不会,最近没做什么。”闻星回答得有几分犹疑。
沈流云讨厌所有不确切的答案,不要模棱两可,也不要似是而非。他没什么表情地掀开被子,从床头柜里拿出来一卷软尺,转头对闻星命令道:“衣服撩起来。”
闻星照做了,将上衣撩起来,露出一截细窄的腰。
软尺贴在他的腰上绕了一圈,冰凉的,让他忍不住一抖。沈流云不太高兴地皱了下眉,叫他别乱动。
出于紧张,闻星抓着衣摆的手不自觉用力,身体好似僵住了一样定在原地。
尺寸很快量好了,那数字跟着沈流云冰凉的目光一起砸到闻星的脸上,毫不客气:“细了两厘米。”
跟沈流云刚在一起时,闻星的腰是正正好的两尺一,恋爱五年基本没怎么变过,因为沈流云不允许它变,细了粗了都不行。
他要闻星是两尺一,就必须是两尺一,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别,严苛程度一如他对待自己的画作,近乎病态般的吹毛求疵。
就像许多艺术家都有些怪癖一样,这也是沈流云的怪癖之一。
无法做到的人,没有留在他身边的资格。
闻星的长睫轻轻垂下来,应道:“我会长回来的。”
得了这么一句承诺,沈流云将软尺搁下,郑重其事地吻了吻闻星还露在外的那截腰,目光温柔,似乎很心疼闻星瘦了的那两厘米。
“是因为我最近常惹你不高兴才瘦了的吗?”沈流云的脸贴着闻星小腹,亲昵而又讨好地蹭了蹭,“抱歉,最近画不出来,脾气有点差。”
事实上,在沈流云画不出画的这一年时间里,阴晴不定已成常态,并非只是最近。
但闻星不想跟他计较这些,轻易接受了他的道歉,垂眼看他:“没关系。”
将自己收拾妥帖后,沈流云来到了餐厅,和闻星一同共进早餐。
牛奶还是温热的,吐司的焦度是沈流云最喜欢的一种,苹果也照他的喜好切成八等份,实在是一顿令他心情舒畅的早餐。
他用餐刀将巧克力酱均匀地抹在吐司上,如同在画布上涂抹颜料。
很快,一份“新作”在他手下诞生,吐司成了块富含生命力的土壤。
沈流云咬了口自己的得意之作,咀嚼几下后又喝了牛奶。填了肚子,他一时心情不错,慢悠悠道:“等下我画画的时候,你换件衣服,就穿我上次从巴黎给你买回来的那件衬衫。”
他这话说得很随意,似乎根本没有想过他画画时,闻星会有不在身边陪同的可能。
“我今天恐怕没法陪你。”闻星握着刀叉的手一顿,没有看向沈流云,“乐团有排练,我得过去。”
沈流云的脸色顷刻间沉了下来,但他声线尚且平稳,语气也足够温和:“我答应你今天会画画,你不准备陪我吗?”
“抱歉,真的不行。”闻星没了胃口,干脆将刀叉放下,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声音。
闻星转过头看向沈流云,面色沉静,耐心跟沈流云解释原因:“这个月你答应过我三次会画画,每一次我都跟乐团请了假,在家里陪你。但是你这三次都没有画,今天我已经请不到假了,再请下去我恐怕会被乐团开除。”
或者说,不是恐怕,是一定。若不是乐团的魏团长向来欣赏他,只怕是第三次请假的时候他就该被开除了。
团内规定,一般没有特殊情况,乐团成员每个月至多请两次假。
那就让他开除。
这句话只在沈流云的心里冒出来,到底没有说出口。更早以前沈流云就提过让闻星退出乐团,但闻星没同意,他便也不再提。
强人所难毕竟不是他沈流云的风格。
“可我今天真的会画。”沈流云只说了这么一句。
他不知道他这句话跟那句“狼来了”没什么分别,因为说得次数太多,已经不再具有让人信服的力量。
不过闻星面上没有显露出一丝怀疑,似乎对他充满信赖:“好,我相信你,等我从乐团回来你可以将画给我看。”
然而沈流云想要的并非闻星的信任,他想要闻星留下。
确认了闻星今日一定会出门后,他亡羊补牢般急切地用目光将闻星从上至下扫视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得体的痕迹——昨夜他没有在任何显眼的地方留下痕迹,唯一的一处痕迹应该是在闻星的腿根,此刻被裤子全遮住了,半点也瞧不见。
在他的注视下,闻星低头喝了口牛奶,光洁修长的脖颈好似一件釉色上称的瓷瓶。
昨晚应该掐脖子的。
沈流云有些后悔。
他应该在闻星身上不那么容易遮掩的地方留下痕迹,好让他现在一眼就能瞥见,而非是如今这般眼睛都快盯出火了,却仍旧一无所获。
“闻星,留下来陪我吧,我想你陪着我画画。”权衡再三,沈流云选择示弱,再度央求闻星留下。
很突兀的,闻星问了一个问题:“沈流云,我不在你身边,你就画不出来了吗?”
“怎么会?”沈流云不假思索地反驳,而后与闻星那似乎洞察一切的眼眸相对,微微怔住。总觉得那一瞬间里,他好像被闻星看穿了。
好在闻星听到他的回答之后,只是神色如常地笑笑:“不是这样就好。”该死。
沈流云神经质地用拇指指甲抠了一下食指指节,力道很重,但他没有察觉到疼痛。
发泄一样,他将餐桌上那盘他至今没有动过,已经有些氧化的苹果推到了闻星的面前,冷冷道:“把这个吃完再走。”
丢下这句话后,他便起身,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工作间。
工作间的门被他啪地甩上,跟个响亮的巴掌似的,有意扇给门外的人听。
随着这声门响,闻星脸上原本就零星的笑意消失殆尽,静坐了一会儿,才用叉子一块接一块吃掉了眼前那盘苹果。
尽管有所氧化,但苹果的口感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依旧香甜多汁。
可惜就是有人不喜欢。
吃完所有食物以及收拾好餐具后,闻星总算出门,打车去往剧院。
到达剧院的时候,正好是九点,将将踩着排练开始的时间。
他进去时,乐团里的人基本都已经到齐,大家都在低头调试乐器,剧院里回荡着稀稀拉拉的乐声。
施羽第一个注意到他,冲他招了招手:“闻星,你来了啊。”
闻星快步走了过去,脸上带着些歉意:“抱歉,师哥,我来迟了。”
施羽看了一眼手机时间,笑着说:“哪迟了,这不正好吗?好了,快去准备吧,马上就要开始排练了。”
闻星感激地朝他点点头,跑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闻星落了座,先深吸一口气,才将琴盖打开。他缓缓把手指搭在熟悉的黑白琴键上,心中竟莫名生出些恍若隔世之感。
练习很快开始,流畅悦耳的音乐从他指尖下倾泻而出。
尽管有段日子没有练习,但他的技法并未生疏,牢记每处的轻缓急重,有条不紊地配合着其他乐手的演奏。
一天的练习结束后,闻星整个人好似活了过来一样。面上乍一看与平素冷淡无异,细看却能发现眉宇间洋溢着一圈愉悦的光晕,明显心情不错。
施羽见他这般模样,失笑:“别人练完都是一脸疲惫,倒是你,每次越练越精神,跟个音痴一样。”
闻星被他说得有些臊,局促地抿了抿唇:“师哥,你别取笑我了。”
施羽同他都是华音学院出来的,不过施羽高他好几届,音乐上的造诣也高过他,才二十八岁就已经是乐团里的第一小提琴手,也是乐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首席。
闻星叫他师哥,倒是有些攀高了。
但施羽是真的欣赏自己这位师弟,几日未见,不由关切地问他:“前些天我听团长说,你是生病了才没来训练,现在身体好些了么?”
闻星当然不是真病了,而是魏团长出于好心给他找的借口。他心中有几分羞愧,垂了垂头,“好多了,小病,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施羽放下心来,同闻星一起往剧院外走,顺口问他,“你今天是怎么来的,开车了吗?”
“没,打车来的。”闻星跟在施羽身侧。
施羽随即热心地道:“那干脆坐我车走吧,我送你。”
“好,谢谢师哥。”闻星本也想着早些回去,不用等车更好,欣然应下。
正值下班的高峰期,路上堵得水泄不通。在离家还有八百米的时候,车彻底堵住了,进退不得。
闻星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掏出来一看,是沈流云发来的消息。
[:还不回来?]闻星握着手机的手一紧,另一只手已经摸上了门把手,“师哥,要不你就在这放我下去吧。剩下没多远了,我走回去就行。”
施羽偏过头来,看见闻星明显紧张的神色,担心地问道:“怎么了,是家里有什么急事?”
闻星没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没什么急事的话就再等一等吧,不会堵很久的,最多再有七八分钟。”施羽常开车,对堵车所需的时间很有经验。
八百米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到底是开车过去更快。闻星没再坚持,低头回了沈流云一句:快到了。
事实确如施羽所说,八分钟后,车子开进了流苏巷,在那整条巷子里唯一的建筑物前停下。
“师哥,今天谢谢你送我回来,改天请你吃饭。”闻星解开安全带,对施羽再次道谢。
施羽嫌他太客气了些,摆摆手说不用,目送他的背影远去。见他走进了那栋白色的小洋房,才目光微暗地驱车离开。
施羽当然知道那栋白色的小洋房在谁名下,沈流云行事高调,他与闻星的恋情在圈内并非秘密。
画家和钢琴家,天作之合。
可事实又真的如此吗?
闻星推开家门,室内昏暗,没有开灯。
他有些奇怪,难不成沈流云还在工作间画画?
思及此,闻星没有贸然将灯打开,生怕惊扰到沈流云作画,安安静静地换好了鞋。
正当他离开玄关准备往客厅走时,身侧突然横出来一股力量,犹如暗藏在黑暗环境里的恶鬼,将他整个人拎了过去,后背重重地磕在冰凉的墙壁上。
还没来得及呼痛,灼热的吻就铺天盖地地罩下来。
闻星急促地喘息着,大脑因面前的突发事件有些发懵,耳畔突然响起沈流云冰冷的话语。
“把衣服脱了。”
闻星身上所有的热意尽数退却,浑身血液都好似被这句话冻住了一样,没由来地觉得冷。
他垂着眼,声音很轻地说:“我不要。”
“呵。”沈流云没想过闻星会拒绝,原本就烧得旺的怒火一时间燃得更高了,讽刺地吐字,“那你准备脱给谁看,施羽吗?”
“啪。”
很清脆的一声,在安静的屋子里响彻。
闻星给了沈流云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