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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73·永无岛

他的缪斯 月芽尖尖 3778 2024-10-10 10:58:35

最近又连续下了几场雪,势头不大,但时间较长,苍茫的白色悄然覆盖整个世界,天与地无限亲密地靠近,人群与车辆就在这夹缝间穿梭。

为了方便市民出行,傍晚常常会有除雪车作业的响动从楼下传来。

柏林的冬天阴冷、湿漉、漫长,在感受到空气中有春意流动之前,沈流云先遗失了一瓶药。

说是遗失不够准确,可能只是被他随手放在了某个角落,事后却又遗忘,这样的事时有发生。

记忆力衰退是药物的副作用,也是病痛的附加品,沈流云不愿接受,但也不得不接受。

根据相关规定,沈流云入境时只带了三个月的药,如今已经吃得差不多,索性提前找刘女士开了新疗程的药。

新疗程中有部分药品没有办法邮寄,只能在当地找其他药品来替代。刘女士为此给沈流云开了相关的诊断和说明文件,让他去当地的医院开药。

“德国的那款药没有那么温和,你吃了之后可能会有一些不良反应,这个是正常情况。”刘女士不忘叮嘱他一些注意事项,“虽然这款药会有一定的副作用,但它能让你的状况改善很多,这对于你以后的生活还是很有帮助的。”

生活常常如此,想要得到什么,必定先要付出什么来作为代价。

沈流云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因而不置一言。

去开药的这天是工作日,沈流云照常与闻星一起吃过早餐后,在门口分别。

等到望不见闻星的身影,沈流云又折返,将背着的画板放回,拿上文件出门,打车前往医院。

由于文件准备得充分,开药的过程倒是很顺利,没有被这边严谨刻板的医疗机制所为难。

如此看来,这天本该可以算作是普通、寻常的一天。

如果他没有在走出医院时,突然迷失在路口,那他确实会这样总结。

刘女士作为资历深厚的医生,见识广且经验丰富,多次委婉提醒沈流云不该过早地接触社会,只是被他错误地置若罔闻。

由于居住在柏林的这些日子以来,沈流云的潜意识里一直有在刻意避开密集的人群,因而未能对自身的恐惧有清晰明确的认知。

此刻,他站在人潮涌动的路口,身体无端沉进一片汪洋,来来往往的行人如见了饵的鱼群一拥而上,层层叠叠地将他围困其中。

渐渐的,他感到手脚冰凉,难以喘息。

刺骨的寒意不断侵袭而来,逼迫他狼狈地蹲下身,蜷缩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意识恢复清明,他这才发现自己蹲在空旷之处,身边并无太多行人,以及——今天其实是个难得的晴天。

医院附近有一幢低矮的小楼,里面正在举行一场免费画展,主题是关注儿童心理障碍。

沈流云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正好望见小楼门口张贴的宣传海报,像找到一处能容他暂时避难的洞穴,钻了进去。

他漫无目的地游览着,墙上展示的画作各有不同,有的色彩鲜艳,有的画面阴暗,唯一的共同点是笔触都稍显稚嫩。

基于对专业内容的敏锐,他一眼便能知晓这些画的创作者大多年龄偏小,展览的介绍说明也证实了这一点。

此次画展的所有作品都出自罹患心理障碍的儿童,其中有一幅还让他感到有些似曾相识。

“橙色的圆圈是胡萝卜,绿色的长方形是白菜,黄色的三角形是玉米。”

对照着画作的细节,沈流云缓慢回忆起发生在疗养院中的一些被他忘却的小事。

年幼的创作者恰巧此时出现在他的身侧,拽住他的衣角,有点欣喜地叫他:“叔叔,我们又见面啦!”

不过梁乐天很快想起了什么,不太高兴地埋怨:“叔叔,你说话不算数,说好要来找我玩的结果一次都没来。”

沈流云想起梁乐天对自己的热心帮助,一时间感到无比抱歉,为此特意去便利店买了一个金枪鱼沙拉饭团来赔礼道歉,幸运地得到了对方的大度谅解。

在梁乐天享用那个饭团的间隙里,沈流云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你妈妈是怎么知道你生病的,她自己发现的吗?”

饭团似乎很好吃,梁乐天吃得认真投入,头也不抬地回答:“没有哦,是我告诉妈妈的。”

梁乐天嘴里含着东西,话说得模糊不清,沈流云理应等他吃完再继续问,但或许是想要知道方法的心情太过急切,有些丧失耐心地进一步追问:“你怎么说的?”

梁乐天停下咀嚼,认真地回想了一下,“那天妈妈来看我的时候,我抱着她说我很难受,她就带我走了。”

听起来好简单,令沈流云无法确信这样简单的方法对自身情况也同样适用。

他搓着指头,感到难言的焦虑,不太确信地继续询问细节:“就这样吗?那你妈妈没说什么吗?”

“嗯,我想想……有段时间妈妈看上去不太开心,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让她不开心,就问她怎么了。妈妈说她很难过,但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还说谢谢我,如果不是我告诉她,她只会更加难过。”说到这里,梁乐天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其实我没太听懂,你们大人说话很多时候都很难懂。”

讲述者未曾明了的内容却被沈流云这个倾听者奇异般领悟,很淡地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梁乐天的头,“我也要谢谢你。”

就像听不懂妈妈的难过一样,梁乐天同样不懂这句谢谢从何而来,但也没有多问,继续吃手里的饭团。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闻星发了条信息来,问沈流云昨天有没有看见Cloud的玩具放哪了,找了家里好几个地方都没见到。

沈流云思索片刻后,给闻星回过去了一个电话。

电话铃声只响了短促的一声,那端便很快传来闻星的声音,还掺杂着几声激动的鸟叫。

闻星跟他大致讲了下情况:“就是你送它的那个玩具,它每天都要叼着玩。今天发现玩具不在笼子里就一直在生气,不停地叫。我想了下,可能是它昨天叼出来玩了,但我不知道,关它回笼子里的时候也没注意。”

沈流云回忆了几个地点,让闻星去找一下,还给闻星提供了新的解决方案:“找不到也不要紧,我可以给它再做一个。”

听着那端电话里背景略微嘈杂的声音,闻星有点意外,“你还没回来吗?”

“还没有,很快就回来,回来之后帮你一起找。”沈流云这样说。

闻星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应了声好,“我自己再找一下,实在找不到就算了。”

挂断电话后,闻星将沈流云说的几个地方都找了一遍,依然没能找到Cloud的玩具,疑心不算宽敞的一居室多出个没人能看见的神秘空间。

正当闻星准备放弃时,突然见到Cloud停在了沙发上,兴奋地啾啾啾了几声。

闻星半信半疑地走过去,在沙发的周围搜寻了一圈,最后总算在沙发的缝隙里找到了那个小玩具,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陌生的药瓶。

他将那个干草编成的小花扔给守在一旁的小鸟,小鸟欢欣地叼到远处去玩,剩下他在原地研究那个来历不明的药瓶。

经过一番确认,闻星可以肯定这瓶药不是他的。

那会是谁的呢?

闻星在搬进来之后将沙发拆洗过一次,所以这个药瓶也不会是上一任租客留下的。

瓶身印着中文,每一个字闻星都认识,合在一起却弄不明白。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为何会有一瓶治疗精神类疾病的药物出现自己的家中。

似乎并不是完全没有头绪,可他却不愿去细想那唯一的可能。

沈流云进门时动作从容,和平时没有太大区别,朝他看过来:“东西找到了吗?”

闻星慢半拍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找到了。”

他看见沈流云似乎笑了一下,“那你怎么看上去愁眉苦脸的?”

面前没有镜子,无法让闻星得知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难看,有些勉强地回以一笑。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多次落在沈流云的脸上,没能从中找出异样,情愿是自己搞错了。

可是随着沈流云的靠近,闻星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身上残留的淡淡药水味,那气味将他所剩不多的侥幸也给驱散。

他的心情一时难以言说,声音低得仿若呢喃:“沈流云,你去哪了?”

心脏惴惴不安地跳动着,他生怕从沈流云口中听到糟糕的答案。

实话和谎言,他不知道自己更想听哪一个。

出乎意料的是,沈流云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坦言道:“去了趟医院,拿了一点药。”

闻星很轻地眨了下眼睛,问着明知故问的话:“你去医院做什么?”

沈流云好似对空气中流动的紧张毫无察觉,居然还笑了一下,“去医院当然是去看病。”

他轻佻的态度令闻星产生一点怒气,但忍耐了下来,向他确认:“沈流云,你生病了吗?”

可能是觉得一直站着说话很累,沈流云拉着闻星坐下了,这才回答:“嗯,生了一点小病。”

闻星对他话中的“小病”不太认同,虚张声势地提高了音量,“什么病?诊断书呢?你给我看一下。”

他满心希冀沈流云只是在开玩笑,即便这个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甚至让他感到难过和恐慌。

他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些沈流云是在欺骗他的证明,反正沈流云一向很擅长骗他,万一这次也不是真的呢?

遗憾的是,他并没有找到任何沈流云撒谎的痕迹。

沈流云坦荡而又直白地看着他,那么确切,那么肯定。

“诊断书没带在身上,你想看的话之后再给你看。”沈流云无声地叹了口气,即便回来的一路已经打好腹稿,可到了要开口的时刻却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

在病痛和药物的作用下,他的记忆时常会出现混乱和空白,只能尽量从一团乱麻的记忆中拣出几个重要的线头。

他有意将大部分内容都讲得极尽简略,以避免让闻星感知到太多痛苦的情绪。

可沈流云不知道,只是听了个开头,闻星便已察觉到他的言语混乱。

闻星几次张了张嘴,却都没能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也就没能打断沈流云的叙述。

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那些支离破碎的字句纷沓而来,将闻星吞没其中。

明明这些话的语调平静得没有太大起伏,像波澜不惊的湖面,然而莫名令闻星生出快要被湖水席卷而走的错觉。

畏冷一样,他摸索到沈流云的手,将之紧紧握住,很快又觉得这样不够,于是用力地将人抱住了。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沈流云产生了几秒的空白,无法再继续讲述,由此停了下来,安静地倚靠在闻星的怀抱里。

他忽然觉得冬天漫长一点也没什么不好,人们为了取暖可以有很多次的牵手和拥抱,可以不用思考地依偎。

身体密不可分的同时,心脏也跟着贴近,产生同样的震动与起伏,以及不容忽视的爱意。

凭借超群的记忆力,闻星将方才只听过一次的字句如数记住,并由此产生无限的悲伤。

他早该想到的,沈流云能够重新开始画画绝非易事,必然付出了诸多辛苦,也忍受了诸多痛苦。

脑海里闪过无数不同的碎片,半蹲在街道中央的沈流云,滞留在公交车站台的沈流云,静坐在废弃游戏机前的沈流云,甚至是听到分手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沈流云。

他曾不止一次认为沈流云有着刻舟求剑的愚蠢,可任性自私是沈流云,偏执阴郁是沈流云,天真纯善也是沈流云。

原来并非刻舟求剑,沈流云只是被长久地困在了明知虚幻的永无岛。

闻星抚摸着沈流云手指上的伤口,想要借此感受这些伤口形成时所产生的痛苦。

沈流云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没有将手指抽走,只是云淡风轻地说:“有段时间的确很难熬,但都过去了。”

真正重要的不是那些已然无法改变的过去,珍贵的也不是那些已然错过的失去。

沈流云低头,引导闻星的手指从伤口上转移到虎口处的纹身。

他轻声告诉闻星:“好像还没告诉过你,为什么要纹这个。其实是我为了提醒自己,要记住一些与你相关的时刻。”

他想要告诉闻星,闻星并非他痛苦的源头,也无需为此感伤,恰恰相反的是,他人生中绝大多数感到幸福的时刻都与闻星密切相关。

是信仰,是执念,是即便末日来临也要抱紧的想要共度余生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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