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星姿态放松地坐在钢琴前,弹了一小段旋律,典雅的稍快板,厚重而不失华丽。
这是勃二*里他最喜欢的乐段,具有吉普赛风格的匈牙利式段落,犹如吉普赛女郎跳弗朗明戈时飞扬的裙摆,别具一格的神秘。
闻星由此思及元旦那晚收到的爱心卡片,匿名的捐款者,他的乐迷,同勃拉姆斯谱写的旋律一样神秘。是谁呢?他见过吗?
为什么给他留下这样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怎么又练上琴了,你平时练琴的时间还不够多啊?好不容易放假回来,也不知道让自己休息休息。”范雪茵闻声走进书房,就见她好不容易回来一次的儿子又坐在了钢琴前。
闻星无奈地笑笑:“只是随便练练。”
“别练了,放假了就好好歇歇。”范雪茵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你煮了冰糖雪梨,放在茶几上了,你赶紧去趁热喝了。”
“好好好。”闻星起了身,听话地往外走去。
范女士的唠叨却没能停下来:“赫京变天的时候,我还特意给你发了消息,你都答应了会注意,怎么还是感冒了?是穿衣服穿少了,还是晚上睡觉又踢被了?”
闻星端着那碗冰糖雪梨坐在沙发上,吹了吹,小口小口地喝着,没敢应声。
幸好没让范女士知道他还发烧住院了,不然这会儿能跟他急死。
听范雪茵数落得差不多了,闻星这才卖了个乖,“好了,没多大事,吃几天药就好了。妈,你饶了吧。”
范雪茵这才住了嘴,转而说起别的:“小卓呢?他回来了没?”
“还没呢,阿彦他们公司放年假放得晚,他让我不用等他,我就先回来了。”闻星用勺子挖了一小块梨肉,慢吞吞地吃着。
梨肉炖得软烂,含进嘴里一抿就化开了,暖融融的甜。
闻星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在心里感叹,还是回家了好。
“那小沈呢,去他爸妈那边了?妈去年不是跟你说过,今年带小沈一起回来过年吗,你没跟他提?”范雪茵猝不及防地提起了沈流云。
闻星愣了愣,神情有片刻的凝滞,“我……”
可才出了一个字音,便没了后续。他的嘴张了又张,始终无法将那句“我跟他分手了”说出口。
他这才发现,光是对着沈流云亲口说出那句“分手”便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此后对任何人都再也无法道出相关的话,朋友亦或是亲人皆不能。
范雪茵了解自己的儿子,眼珠子转了转,“闹矛盾了?”
闻星只好点头,“嗯。”
“为的什么呀?”范雪茵关切道。
闻星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一两句说不清楚。”
范雪茵叹了一口气,也不逼他,语重心长地徐徐道:“这过日子呢,就是这样,总会有矛盾,说开了就好了。你呢,一有什么事都喜欢憋在心里,不喜欢说,时间一长自然会出问题。很多事情,或许不是你想的那样呢?你总要问问清楚的。”
不是他想的那样?
可是闻星觉得自己问得已经够清楚了。
更何况,如果隔三差五便会生出矛盾,无论是因为什么而起,或许本身就说明他们并不合适。
不合适的两个人,迟早都是要分开的。
闻星不想再谈论此事,有意岔开话题:“妈,你今天不用去上班吗?”
范雪茵的工作是影剧院管理员,负责影剧院的开门和关门。每天上午十点过去开门,下午五点关门,没什么事也可以提前关门,偶尔有活动则需要负责帮忙检票。五险一金的待遇,还有双休,实为一份清闲安稳的美差。
闻星曾在那家影剧院参加过不少活动,也借妈妈工作之便进去看过不少演出。
不料范雪茵听后,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你妈我半年前就已经退休了,这你都能忘记?”
闻星这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有些愧疚地笑笑:“我给忙忘了。”
“我呢,也指望不上你。”范雪茵捋了捋自己新烫的头发,用稀松平常的口吻慢悠悠道,“我有退休金,你爸以后退休了退休金也不少。你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就行了,家里的事用不着你操心。别下次回来的时候,又生着病。”
“我知道的。”闻星点了点头,眼眶有些发热。
他素来习惯报喜不报忧,母亲却对他再了解不过,知道他在外面不会事事如意,却不想给他太多压力,所求的也不过是个健康平安,朴素而简单。
下午,闻星一个人出去散步,途径影剧院,便进去看了看。
今天没有活动,影剧院里空旷而安静,一切都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他熟练地从小门上了二楼,在观众席落了座。
昨夜他睡得不太好,这会儿却渐渐有了困意,蜷缩在小小的座椅里睡了过去。
闻君谦走进来时,就看到他儿子以一个相当别扭的姿势睡着了。
不过,还没等他把人叫醒,闻星就先一步睁开了眼睛,“爸,你怎么来了?”
“你妈说你出门散步了,让我叫你回家吃饭。你小时候一心情不好,就喜欢来这。反正回家也要经过,我便想着碰碰运气,进来找找你。”闻君谦嘴上是这么说,但也没有着急回家的意思,反而在闻星身侧坐了下来。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说,喜欢来这待着是因为看起来很像什么来着……”闻君谦回忆了一下儿子小时候说的话。
“烟囱。”闻星把话补上。
二楼的观众席空间促狭,布局很像是一个烟囱的内部。
闻星小时候看《昆虫记》,在里面了解到一种叫舍腰蜂的蜜蜂。
舍腰蜂畏寒,喜欢在烟囱里筑巢,明知有可能会被浓烟闷死,但仅仅因为喜欢,固执地一次次衔着泥土穿过浓烟和云雾,去建造自己的家园。
一种勇敢而坚定,却又安静得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昆虫。
跟他自己很像。
他缩在这里,就如同缩在温暖安全的巢穴里,不会被雨雪淋湿,也不会被冷风侵袭,得以毫无负担地睡去。
“我好像没跟你提过,当初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个名字。”闻君谦忽然道。
闻星想了想:“嗯……是希望我像星星一样发光发亮?”
闻君谦摇了摇头,“可不是这个意思。给你取这个名字呢,是想告诉你,无论有没有人欣赏你,你都有着自己的光芒。”
即使渺小,也依然存在的光芒。
不是为了让你去成为星星,而是为了告诉你,你本身就是一颗璀璨的星星。
闻星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气:“爸,谢谢你。”
闻君谦笑了笑,“谢什么,跟你亲爸还谢来谢去?好了,快回家了,不然你妈在家该等着急了。”
闻君谦揽着他的肩,跟他一起往家的方向走,边走边说:“快过年了,今年的年货还没买,等回去你跟你妈好好商量商量,看看你们想吃些什么。”
“好,不过爸,你今年的体检报告我看了,少吃点炸物,对身体不好。”
“臭小子,一回来就管上你爸了?”
“……”*
刚吃过年夜饭,卓钰彦就提了东西上门来。他先对着范雪茵和闻君谦说了一箩筐的吉祥话,而后便拽上闻星出了门,手里还不忘抓了两个油角仔。
“还是阿姨好,我妈都懒得做这些给我吃,让我想吃自己上外面买去。”卓钰彦吃得满脸幸福,嘴角留了渣都没注意到。
闻星从口袋里找出纸巾给他:“擦擦嘴。”
等卓钰彦把嘴巴擦干净,闻星才问他:“你拉我出来是准备去做什么?”
“放花炮啊!”卓钰彦从口袋里摸出两个厚实的红包,一个塞进闻星手里,一个拿在自己手上,“喏,我妈给的压岁钱。我准备去把楼下那家店的花炮全买了,放个痛快!”
去年卓钰彦公司有个紧急项目,他为金钱折腰,看在三倍工资的份上自愿留下加班。就是可惜因为赫京市禁止燃放烟花爆竹,连烟花的影子都没能看到,只能看点闻星发的照片聊以慰藉。
“你不觉得过年不看烟花就少了些什么吗?”卓钰彦一边付钱,一边对闻星道。
闻星对烟花这东西倒是无可无不可,只挑了几个小的。
卓钰彦看了一眼,夸张地叫起来:“哇,不是吧,你玩什么仙女棒啊,这有什么意思?来,拿着这把加特林,这个玩起来才爽。”
闻星拒绝了卓钰彦塞过来的枪型烟花,执意要了一盒仙女棒。
卓钰彦只好委屈委屈自己,先陪闻星玩那盒小小的仙女棒。
他玩起来倒是什么都不顾了,开心地边拿仙女棒在空中画画,边拿手机拍照记录。
反观一旁的闻星就显得安静许多,仙女棒点燃之后,没拿来画画,也没拍照。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眼前明亮的焰火。
也不记得是谁说过,用仙女棒许愿一定会实现。
或许只是无稽之谈,当不得真。
手里的仙女棒快要燃尽时,闻星抬头,望见不远处站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微微怔住。
真奇怪,他不是没许愿吗?
“闻星,你看什么呢?”卓钰彦把燃尽的仙女棒扔进垃圾桶,就发现闻星盯着一个方向看。
闻星慢半拍地回过头来,“没什么。”
“噢,那我们去放别的吧,还有好多呢。”卓钰彦没当回事,兴冲冲地拉着闻星继续去放烟花。
等闻星再往之前的那个方向看去,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也是,沈流云怎么会来这呢?
应该是他看错了。
【作者有话说】
*勃二:勃拉姆斯的《第二钢琴协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