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套中人

他的缪斯 月芽尖尖 3462 2024-10-10 10:58:35

元旦这天中午,闻星与卓钰彦一起去外面吃午饭,选了家他们经常光顾的餐馆。

这家店门面很小,专做家常菜,价格实惠,味道鲜美,藏在偏僻的胡同里,只有经验丰富的老饕才能觅到。

闻星最爱它家的砂锅豆腐煲,豆腐外焦里嫩,浸满浓郁的汤汁,一口咬下去,丰富的味道立即在舌尖上绽开。

他尝试过在家里复刻,试了好几回却都仅能还原出七八分,总觉得差些滋味。虚心向老板求教后,才知这豆腐是老板自己每天现做的,格外滑嫩,与菜市场买来的不能相较。

他既觉遗憾,又觉钦佩,日后每回来都必点这道砂锅豆腐煲。

“咦,就这些吗?你今天怎么不点砂锅豆腐煲了?”卓钰彦有些惊奇道。

闻星端起桌上的大麦茶喝了一口,“吃腻了,换换口味。”

卓钰彦嘻笑一声:“这可不像你会说出来的话,不过换换口味也好,总吃一道菜再好吃也会腻。”

专一不变是世间少有,喜新厌旧才是人之常情。

闻星只淡淡笑了下,没有接话。

卓钰彦点了道水煮肉片,自己大快朵颐,却不让闻星碰,煞有其事地规劝他:“这太辣了,对嗓子不好,你还是等感冒好全了再吃吧。”

闻星待会儿便要去剧院彩排最后一次,怕沾上油星,筷子本也未往那道菜伸去。可被这么管束着,他颇有几分无奈,“被你说的,我现在都成了个病秧子了。”

“你已经是了。你看你这么久,药停过吗?”卓钰彦横他一眼,“你就是那种平时不生病,一病起来就要病很长时间的。不好好养着,以后落下病根有婻沨你受的。”

闻星眉眼低垂,小口吃着碗里的清炒莴笋丝,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卓钰彦吃畅快了,话也跟着多起来:“我跟没跟你说,我部门新来了个同事。他那天约我中午一起吃饭,我期待了一上午,结果他带我去了家专做减脂餐的店。”

“他点了一份蔬菜沙拉!我靠,那份蔬菜沙拉卖九十八!什么黑店啊!”卓钰彦语气愤愤,一筷子精准戳中盘子里的红烧小土豆,发泄着对那顿白人饭的怒火。

他是狂热的肉食爱好者,无肉不欢,完全不能理解白人饭的风靡一时。若说是为了健康减脂,还能勉强接受,但无法想象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人喜欢白人饭。

说得不好听一些,那跟生啃楼下绿化带有什么区别?

卓钰彦的手机在这时响了好几声,正是他那位新同事发来的工作消息。

卓钰彦看了一眼,脸色臭下来,“我真的觉得爱吃白人饭的都是疯子!怎么会有人在节假日还拿工作来烦人?”

闻星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了一句,“沈流云就很喜欢吃白人饭。”

这还是这段时间以来,闻星第一次主动提起沈流云的名字。

卓钰彦愣了愣,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欲言又止,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那他也是个疯子!”

珍爱生命,远离疯子。

这是卓钰彦对闻星的告诫。

闻星却觉得卓钰彦的这个想法太过多余,毕竟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日后不见得会再与沈流云有任何交集。

这座城市那么大,他们哪会那么容易遇见。*

沈流云上回出门还是去医院换药,如非必要,他不会想踏出小洋房的门。

他这段时间过得昼夜颠倒、饮食紊乱,走进衣帽间时,差点认不出镜子中的人。

身形消瘦和面容憔悴都暂且不计,那发根不知何时新长出了不少黑色,格外刺目。

他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染过发了。

白金色不好染,要先漂上两三回才好上色。染好之后也维持不久,基本上半个月左右便会开始有褪色迹象,黑色的新发也会很快长出,形成尴尬的分界线。

最初的染发和之后的几次补色,沈流云都是去的理发店。但因为次数太频繁,他很快就开始嫌麻烦,干脆买了一堆染发剂和漂发剂回家自己捣鼓。

他大学的时候,有位室友基本上每个月都会换一次新发色,跟做实验一样,时不时就在寝室里折腾自己的头发。

托那位室友的福,沈流云对怎么染发还算了解,不仅上手很快,也没让闻星察觉出不对,一直以为是他的发质特殊,染的色才这么持久。

沈流云打开抽屉,里面的染发剂和漂发剂还剩很多。可他看了一眼时间,距离音乐会开场已经只剩不到三个小时。

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够染发的,何况待会儿过去的路上还不知道会不会堵车。

算了,戴顶帽子遮一遮吧。

把头发遮好了,他发现还有缠了纱布的手臂和太过憔悴的脸需要遮,只好一反常态地穿了黑色立领大衣和高领毛衣,头戴一顶大帽子,连围巾都围上了,将自己全副武装地包裹起来。

临出门前,沈流云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很滑稽,像契诃夫笔下那位装在套子里的人。

或许在实质上,他与套中人也没有区别。

只是从前的套子是无形的,如今的套子是有形的。

他压低帽檐,走出门去。

沈流云今日没有开张扬的跑车,而是选了闻星常开的那辆奔驰,到达剧院后,规规矩矩地将车停进了地下车库里。

距离开场还有一段时间,门口已经有了不少人在排队检票。沈流云等人差不多都进去了,才朝门口走去。

“二维码扫一下。”检票员对沈流云说。

沈流云摆了下手,隔着厚厚的围巾回:“我没抢到票,能站外面听吗?”

检票员对这种事倒是见怪不怪了,点了下头,“可以,你靠边一点站吧,等下还有人要检票的。”

于是沈流云靠边站了,站在很不起眼的角落吹冷风,沉默得像天然长在墙角的一棵树。

等到检完最后一张票,检票员收拾东西打算进去,这才想起墙角还站了一个人。

他冲沈流云打了个招呼,“演出快开始了,你跟我一块儿进去吧。不过等会儿你只能站在演出厅门口听,不能进去,知道吗?”

沈流云原本已经做好站在外面吹一夜冷风的准备,不想能有这般意外之喜,愣了片刻,旋即对人道了谢。

他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来一盒烟递过去,“多谢。这盒烟我还没怎么抽过,您收下吧。”

检票员光一看就知道这盒烟不便宜,眼睛亮了亮,“嚯,这可是好烟。”

即便这么说,他却只从烟盒里抽了一支别在耳后,还不忘叮嘱沈流云:“我拿一支就行,我这人糙惯了,抽不来好烟。哦对了,剧院里禁烟,你待会儿可别站外面抽。”

沈流云合上烟盒盖,笑了笑:“我知道的,所以之前都是站外面等。”

这话听着奇怪,等谁呢?

检票员挠了挠头,没再细问,将沈流云带到演出厅门口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演出厅门口除了沈流云,还摆了个小桌,坐了个慈善基金会的人员,负责在演出结束后给观众分发宣传小册子,也方便想要献爱心的观众捐款。

因而当演出开始后,沈流云倒也不显寂寥。

沈流云自认音乐鉴赏能力不高,但奇怪的是,他总能从合奏中精准地找出钢琴声。

是钢琴太独特,还是闻星太独特?他说不好。

来之前,沈流云记了曲目单,钢琴协奏曲排在最末。

柴一的旋律奏至一半,沈流云留意到那个工作人员在低头玩手机,便朝演出厅的大门挪步过去。

他轻轻地将门往外拉开,露出一小道缝隙。

随着乐声倾泻出来,灯光笼罩的舞台也映入他的眼帘。

舞台上灯光璀璨,摆在正中央的钢琴尤为醒目。

白色燕尾服将演奏者的腰身勾勒得优雅纤长,指尖落在黑白键上宛如天鹅泅水,轻盈却有力量,点点浪花自他指下翻涌,波澜壮阔自他指下展开。

他于这小小缝隙中,窥见演奏者自由而纯粹的灵魂。

沈流云久久无言,立在原地,直至双腿麻木。

回忆起过去他多次让闻星为自己请假、辞职,顿时感到羞愧难当。

他从未真正站在闻星的立场上为闻星考虑过,固执己见、自私自利。

闻星是属于音乐的,也是属于舞台的,应当被灯光照耀,也应当被鲜花簇拥。

一直都是闻星在包容他,迁就他。

沈流云将门重新掩好,转身朝着爱心捐款箱走去。

“捐款是在这里吗?”沈流云问那个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很热情地回应了他,把一个册子递到他面前:“是的,您要捐款的话需要在这边登记一下。”

沈流云拿起了笔开始填信息,先填的金额,填完才问:“可以匿名吗?”

“可以的。”工作人员低头去看他填的金额,双眼忽然瞪大,“先生,您是不是多写了几个零啊?”

“没写错,不过可能需要麻烦你给我一下基金会的银行账号。”沈流云飞快地填完了剩下的所有信息。

“啊,好的。”工作人员被一长串的零差点砸懵圈,半天才反应过来拿手机去找银行账号。

等待他找银行账号的过程中,沈流云注意到桌子上的爱心小卡片,突然道:“这个卡片我可以写吗?”

工作人员点头:“当然可以。”

沈流云思索片刻,俯身在卡片上写了一行英文,而后合上卡片递给工作人员:“可以麻烦帮我转交给今晚演奏的那位钢琴家吗?”

工作人员刚好找到了银行账号,一边将账号给他看,一边笑着说:“可以的,您是那位钢琴家的乐迷吗?”

沈流云慢慢地扬起唇角:“是的,他的音乐很打动人。”

从剧院走出去,沈流云发现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冬天的雨比雪还要冷,裹挟着寒气淅淅沥沥落下。

屋檐下有位老大爷在躲雨,身前还有放了个龙头铜壶的小推车,卖的是莲子羹。

沈流云记得,闻星很喜欢吃这个。

他们从前逛街每每遇到,闻星都会买一碗,吃的时候眼睛的色泽比碗里的莲子羹还要莹润。

他朝老大爷走过去,付了一百块,给大爷看闻星的照片,拜托大爷等会儿如果见到照片上的人,就送给这人一碗莲子羹。

老大爷乐呵呵地应下了。

闻星走出剧院时,观众差不多都走了。只剩捧了一碗莲子羹的卓钰彦在门口等他,塑料碗已经见了底。

闻星手上抱着观众和慈善基金会送的两捧鲜花,让卓钰彦帮忙接过去一捧,这才有空问:“哪来的莲子羹?”

“门口有卖,你要吃吗?要吃的话我去给你买,应该还没走。”卓钰彦把空碗扔进垃圾桶,带闻星往卖莲子羹的那个小摊走去。

老大爷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本来以为已经等不到了,正犹豫要不要离开,就看到两个人朝自己走来,其中一人瞧着眼熟得很,正是照片上的那位。

老大爷立刻热情地冲人道:“小伙子,莲子羹喝不喝?最后一碗啦,送你喝。”

“哇,最后一碗,闻星你运气真好。”卓钰彦在边上感叹。

闻星觉得天气这么冷,大爷出来卖东西也不容易,执意扫码付了钱,弯着唇道:“给我多放点山楂碎就行。”

“得嘞。”老大爷爽快应下,舀了满满几勺山楂碎撒在莲子羹上面。

“欸,你手里这捧花还有卡片呢,快看看写的什么。”卓钰彦眼尖,瞧见了夹在鲜花里的爱心小卡片。

闻星将那张小卡片取下,缓缓打开,里面是一行简短的花体英文,没有署名。

"All my best melodies come from this night."

【作者有话说】

卡片上的话意思是:我最美好的旋律都来自这个夜晚改自作曲家勃拉姆斯的那句:我最美好的旋律都来自克拉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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