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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2章 樱桃木

他的缪斯 月芽尖尖 3864 2024-10-10 10:58:35

闻星在玄关处低头换鞋时,脖子上的项链晃了晃,钻石火彩将沈流云的目光吸引了一瞬,神情有短暂的凝滞,似乎没想到闻星今天会戴这条项链。

这条银杏吊坠的钻石项链出自瑞士的一个小众设计品牌,沈流云在五年前将其买下并送给闻星,是他与闻星恋爱后赠予对方的第一份礼物。

送这份礼物给闻星的那天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只是非常普通的一天,他想送,所以就送了。

沈流云从前几次恋爱都不曾热衷送礼,唯独这次有所不同。细数起来,这五年间里大大小小加起来,他送给闻星的礼物已达上千件。

闻星一开始不太适应,为他旺盛的购买欲感到无措,委婉地提过几次不用经常送礼物,但他依然我行我素,照送不误。

渐渐的,闻星习惯了他的频繁送礼,对待每一份礼物的态度都很认真,从不敷衍。送的首饰会在隔天开始佩戴,摆件会找合适的地方摆放,衣服和鞋子也会好好穿出门。

每当有人问起那些东西的品牌或是价格,闻星会先愣怔一下,而后抱歉地告知东西是恋人相赠,他对此并不清楚。

久而久之,闻星身边哪怕是原本不认识沈流云的人,也知道闻星有个很爱送他礼物的恋人。

在闻星眼里,沈流云此举有点像是童话里快乐王子身边的那只鸟,为了达成王子的心愿,不断叼着璀璨昂贵的宝石飞往各处,将宝石赠与需要的人。

作为不断得到馈赠的人,闻星理所当然地回馈以更多的耐心、包容与爱。

但闻星并不知道,沈流云养成这一古怪爱好的原因其实与他息息相关。

五年前,闻星在通过天韵乐团的面试后,很快开始寻找剧院附近是否有合适的房子正在出租。

没多久沈流云从旁人之口得知此事,向闻星表示自己在流苏巷有栋小洋房或许符合他的要求,邀请他住过来。

闻星此前从未有过刚确定恋爱关系就与恋人直接同居的经验,何况对方还是沈流云。

但这栋房子在他能找到的所有房子中,与剧院的距离最近,这意味着他以后的通勤时间能大大缩减。

基于这一点,闻星非常心动。

慎重考虑了几天后,闻星决定住过来,但向沈流云委婉地表示自己不想白住,可以付房租,可惜遭到了无情驳回。

不过,沈流云到底给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这栋小洋房附带的小花园里种满了花花草草,有月季、小木槿、天竺葵、马鞭草等十几种花草,需要有人经常打理,闻星若是愿意,可以以此相抵。

达成一致意见后,闻星总算心安理得地住了进来,开启和沈流云的同居生活。

搬进流苏巷那天,闻星只带了一个小行李箱和一个背包,东西少得可怜,基本上都是衣服和乐谱。倒是有样较为特殊的东西,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樱桃木盒,被闻星用衣物仔细包裹着,放在背包里。

这个樱桃木盒还是有一回闻星去集市里偶然淘到的,纹路细腻,制作精良,价格自然也不便宜。

促使闻星买下它的重要原因是他当时想到了聂鲁达的那句诗——“我要像春天对待樱桃树般对待你”,索性买回来用于妥善收藏他的隐秘心事。

过了数日,沈流云为寻一款腕表四处翻翻找找,也因此见到了那个樱桃木盒。

沈流云对这盒子陌生,不记得家里有这么一样东西,但他记性算不上好,想着也有可能是自己从前心血来潮买的,买回来就抛在了脑后。毕竟这样的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怀着不太确定的一番猜测,他打开了这个木盒。

木盒里装的东西不稀奇,甚至可以说非常普通:一幅用小相框裱起来的速写画,一把黑色的折叠伞和一颗蓝色的玻璃球。

沈流云一眼就认出那幅画是出自他自己之手,脑海中模糊地回忆起创作这幅画的时间和地点,印象里他当时似乎确实随手将画送给了别人。

那个人居然是闻星吗?

剩下的两样东西沈流云都没有印象,但不难猜测,应该都与他有关。

沉思片刻后,沈流云将东西物归原位。紧接着,他开始思考适合送给闻星的礼物。

在他看来,木盒里珍藏起来的这几样东西严格意义上,并不能被称之为礼物,而闻星也不应该只拥有这些。

闻星脖子上的银杏项链就好似一根引线,抽丝剥茧地牵扯出许多东西来——他疯狂送闻星礼物的缘由,藏在床头柜抽屉里的樱桃木盒,以及木盒里的几样东西。

想来,那把伞就是闻星今日所提到的那把。

那剩下的蓝色玻璃珠,难道也是他随手送给闻星的吗?

沈流云皱了下眉,既惊异自己之前居然会随手送人东西,又惊讶这些东西竟都送给了同一人,而那个人还是闻星,他如今的恋人。

不过更离谱的是,偏偏他还将这些事尽数忘了个干净。

究其原因,沈流云也不知是年岁渐长随之而来的记忆力衰退,还是那些事原本对他而言就太过微渺。

根据对自己的了解,沈流云觉得应是后者居多。

这话若是说给那日遍寻沈流云不得,急得火气攻心的众人来听,估计会个个气到吐血。

要知道那日沈流云突然撂挑子不干了,被众多媒体争相报道,在整个圈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好几年后都仍有人对此津津乐道。

这事还得从那年的金茧杯说起。

华美每年都会在校内举办一次金茧杯,鼓励众多有梦想、有才华的学生踊跃报名。金茧杯的奖项不仅在校内能评优加分,还会获得多方媒体的报道,在业内也具有一定的含金量。对校内学生而言,是个不可多得的、崭露头角的好机会。

那年,沈流云受邀成为金茧杯油画组的颁奖嘉宾之一。

按照流程,颁奖环节先由沈流云代表油画组的颁奖嘉宾上台致辞,紧接着主持人为台下观众介绍获奖选手以及他们各自的获奖作品,最后是颁奖嘉宾依次为获奖选手颁奖。

但就在进行到第二个流程时,沈流云盯着屏幕投影出的获奖作品看了半晌,渐渐皱起了眉。

“这幅作品,是一等奖?”沈流云低声询问一旁的人。

坐在他身侧的是年过半百的汪全庭,华美现任教授,沈流云从前的老师。沈流云能一眼看出来的问题,汪全庭自然不会看不出来。

可汪全庭却浑然不知一般,偏头看向沈流云,回答他:“是,有问题?”

沈流云的眉头皱得更深,直言道:“这幅画里似乎掺杂了一些其他画家的风格。”

在绘画中,并不存在画风抄袭一说。而在法律上,一幅画作是否抄袭的鉴定标准也极高,单单画风相似很难被判为抄袭。

即便是模仿画风到了一定程度,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对劲,却也只能在道德上谴责,无法追究,是一种无比狡猾的擦边行为。

这种行为尽管令绝大多数画家不耻,但又无可奈何。因此,总有投机取巧之人靠这么一条捷径来沽名钓誉,虽手段低下,却收益颇丰。

眼前这幅获得一等奖的《秋日遐想》,沈流云几乎一眼便能看出是对挪威印象派画家Frits Thaulow画风的拙劣模仿。甚至不光光是画风相近,就连光影构图都有所参考。

Frits Thaulow的所有作品中,沈流云最喜欢那幅《河边的村庄》。画中细致地描绘了夕阳余晖下,倒映着岸边草木的河面,缓缓流淌的河水,烟囱飘出的袅袅炊烟,完美将日暮时分的宁静温暖定格下来。

而这幅《秋日遐想》,画者依葫芦画瓢地画了河流边的村庄,将Frits Thaulow的画风学了个六七成。

沈流云看着那幅画,不禁想到市面上各种各样的大师画作复刻品,诸如梵高的《星空》、莫奈的《睡莲》。这幅获奖作品与那些工厂批量生产出的复刻品亦没有什么区别,同样是对大师画作的仿照,却被堂而皇之地冠上一个奖项。

更可笑的是,他一会儿还得上台为这幅画颁奖,多讽刺。

“致敬罢了,这很常见。”汪全庭避重就轻地回答他。似乎是看他面色不虞,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冲动之举,汪全庭又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章竣的父亲是现在油画系的系主任。”

噢,原来是关系户,难怪。

沈流云扯了下唇角,敢情不是没人看出来不对,而是看出来了也装傻充愣。

见沈流云久久不言,汪全庭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语重心长地劝他:“流云,别做冲动的事。你只是给他颁个奖而已,这个奖也不是你评的,对你不会有任何影响。”

汪全庭几乎是将利弊都摆在了沈流云的面前:上台若无其事地给人把奖颁了,即便日后被有心人指出这幅画有模仿大师画作的嫌疑,也与他无关;但他如果执意要戳破此事,只会平白得罪人,得不偿失。

“你若实在不想去,不如我跟你换一换?”汪全庭慈和地看着沈流云,一如当年细心教导他那般,却令他自心底生出浓浓的厌恶。

沈流云并未接受汪全庭的好意,将面上的不快敛了敛,“不必了,老师,我知道该怎么做。”

汪全庭点点头,总算放下心来。

不过很快,汪全庭就发现自己这颗心还是放得太早了。

沈流云上台接过了礼仪小姐手中的奖杯后,并没有按照流程将奖杯交到获奖者章竣的手中。

章竣看着眼前即将为自己颁奖的沈流云,面上难掩激动:“沈师哥,我一直都很崇拜你,没想到有一天能有机会让你为我颁奖。”

沈流云唇角微弯,“谢谢,不过我受不起。”

被这种喜欢模仿他人风格作画的人崇拜,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事,沈流云可不想某一日也看见自己画作的复刻品。

章竣面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不知道沈流云这是什么意思,碍于在众目睽睽之下,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奖杯在眼前晃了一圈,而后被拿远了。

沈流云偏头看向主持人,微笑着问:“能把话筒给我一下吗?”

主持人也是油画系的学生,尽管流程上并没有这条,但出于对沈流云这位大名鼎鼎的师兄的信任,还是将话筒递给了他。

接过话筒,沈流云面向台下,审视般一一扫过评委席,而那些人也好似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有所预料,脸色瞬间齐齐变得凝重。

底下的众多目光里,惊惧、慌乱、疑惑等等情绪都有,沈流云就立在这些复杂目光中,缓缓开口:“我在校时,也曾获得过金茧杯的一等奖。如今受邀重返母校为学弟学妹们颁奖,对我而言,意义非凡。只是我没有料到,本届金茧杯的评奖会如此没有水准。在此次评选中,我看不到对艺术的尊重,更看不到对有天分且肯努力的艺术创作者的挖掘。”

此言一出,评委席立即有人按捺不住地站了起来,而在场的媒体则将摄像头对准台上不停拍照,唯恐错过这一劲爆新闻。

“金茧杯创立的初衷,是为了鼓励所有的艺术创作者,鼓励大家去付出辛苦结茧的努力和拥有破茧成蝶的勇气。这是母校给予各位的珍贵机会,亦是对各位的美好期盼。”沈流云对台下情形视若无睹,垂眸看了一眼手中握着的奖杯,“而现在,我手中的蝴蝶奖杯却要颁给一位明显水平不足的创作者,实在有失公允。”

台上章竣的脸色已然难看到了极点,台下则一片哗然,那位站起来的评委不顾形象地高声呵斥,命人即刻去关掉沈流云手中的话筒声音。

沈流云置若罔闻,继续说下去:“对此,我感到无比羞愧……”

“滋——”的一阵电流声响起,沈流云手中的话筒没了声音,但无所谓了,他想说的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

拿着话筒的手慢慢垂下,沈流云高声对台下说出最后一句:“我拒绝为此次获奖者颁奖。”

有不少保安从过道快速跑过来,看样子是准备将沈流云强行带下台,至于会被带去哪里,暂时未知。

沈流云从容不迫地将手中的话筒和奖杯都交到了主持人手中,还不忘对已经被吓傻了的主持人说了句:“学妹,如果有人为难你,记得告诉我。”

话音刚落,几个保安脚步飞快地冲上台来,而沈流云倒是依然镇定自若,选择直接从台上一跃而下,将所有的喧闹声都遥遥甩在身后。

顷刻间,礼堂中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正值青春热血年纪的学生们一个二个团结起来,纷纷阻碍那些保安去追沈流云,只能瞧着那道潇洒的背影扬长而去,气得人咬牙切齿却又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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