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闻星才知道白天沈流云为了照顾他,重新跟林业公司约了上门时间。好巧不巧,接下来的两日是周末,便只能约在了下周一。
也就是说,在林业公司来之前,沈流云还要在闻星家中的沙发上借住三晚。
有那么一瞬间,闻星疑心沈流云是故意为之,不过想到沈流云毕竟是为了照顾生病发烧的自己才推迟了时间,到底让人继续住了下来。
兴许是家里突然多出个人的缘故,原本对闻星而言已经算是宽敞的一居室莫名变得拥挤起来。
某人的存在感实在太强,闻星总是会忍不住看向对方,哪怕对方其实并没有做任何吸引他注意力的事。
躲进卧室又显得太过刻意,思来想去,闻星只好早早地进了浴室洗漱。
但可能他越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忙碌一点,便越是容易忙中出错,直到洗完澡他才发现忘了带浴袍进来。
浴室门开了一小道缝隙,刚好容纳一个圆溜溜的脑袋探出去,朝沙发上坐着的沈流云求助:“沈流云,我忘拿浴袍了。”
沈流云回过头,见到卡在门缝里的小脑袋,头发打湿了一些,软软地贴在额头,底下偏黑的瞳仁也湿漉漉的,看上去很像一只小心翼翼将头从巢穴中探出来的小麻雀。
沈流云的喉结轻轻滚了滚,“在哪?”
闻星想了想,“应该在卧室的床上。”
沈流云进了卧室,果然在床上找到了被闻星遗漏的白色浴袍。
闻星这次没把脑袋露出来,仅从门缝里伸出一只还沾着水的胳膊,将浴袍接了过去。
隔着一扇门,沈流云听见门后传来闻星很客气的一句道谢。
沈流云屈起手指,在门上叩了两下,跟里面的人说:“你感冒还没好,记得把身上的水擦干,不然会着凉。”
门后正准备直接把浴袍往身上套的人动作一顿,依言把浴袍挂好,再慢吞吞地用毛巾擦干身上的水。
浴室的门开了,竖起耳朵的沈流云佯装不经意地扭头,目光捕捉到已经穿好浴袍的闻星,纤瘦的身体裹在大片的白色里。
这下不像小麻雀了,像小天鹅。
目光落在被热水淋得有些泛红的小腿上,沈流云不难猜到,闻星浴袍底下应该除了内裤什么都没穿。
闻星故意无视他的目光,径直回了卧室。
过了一会儿,沈流云敲开了闻星的卧室门,“要睡了吗?”
闻星其实感觉自己今晚有很大概率失眠,毕竟白天已经睡了太长时间,但他没对沈流云说这个,只是说:“还没,有事吗?”
沈流云走至他的床边,“有件事想告诉你。”
从沈流云的神色上,闻星无法判断出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抿了抿唇,才表示自己做好了准备,“你说吧。”
沈流云弯腰,将床头柜的抽屉拉开,“今天帮你找糖的时候,看到了抽屉里的其他东西。”
闻星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不确定沈流云主要是在意那些卡片,还是那些药瓶,干脆选择了保持沉默。
“之前,你留了个盒子没带走。我不确定你是否还想要,所以也没有寄给你。”沈流云边说边朝闻星看来,认真却不带有压迫性的注视,“我想问问你,那个盒子你现在还想要吗?”
不需要沈流云加任何的修饰词,闻星已经知道了是哪个盒子,曾经容纳了他太多隐秘的爱恋与微小的期待。
似乎是见闻星太久不答,沈流云又忍不住循循善诱:“我看过了,里面还有空间,如果你想要再放一些别的东西,也还能放下。”
闻星不知道沈流云想要听到怎样的回答。
其实他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他与沈流云的一切都止步于暗恋,现在会不会好很多?
或许这样,就能将一切都定格在最美好的时候。
可是,他明明向来是不计较结果的。
从哪一刻开始变了的呢?
是从第一支来自沈流云的花,第一个来自沈流云的吻,还是从第一个来自沈流云的拥抱?
爱这东西实在令人捉摸不透,让聪明的人变得盲目,也让自由的人变得拘束。
他不敢抓得太紧,却也不想完全松手。
“不要了吧。”闻星听见自己轻声说。
沈流云的脸上有明显的失落浮现,没有再坚持,“好。”
闻星把他的失落看在眼底,慢慢补充了后一句,“但你如果给我买新的盒子,我会收下的。”
对于过去,他已经不太想要修正错误和弥补缺憾。
如果可能的话,他更想要重新开始。
短暂的时间里,沈流云的心好似坐上了一次云霄飞车,狼狈而快速地又应了声好,生怕闻星再反悔。
平复了心情,沈流云才对闻星坦白另一件事:“在你睡着的时候,我搜了一下这些药是做什么用的。抱歉,没经过你的同意。”
闻星听到这里,神情还算镇定,“嗯,失眠的老毛病,之前也不是没吃过药。”
只是没有现在吃得这么频繁。
“像以前那样,会好一点吗?”沈流云指的是用音游背景音哄闻星睡觉的方式。
闻星摇头说不知道,毕竟Winter已经下架了。
在看到沈流云手机里还保留着应用商店已经下架的游戏时,闻星沉默了片刻,往边上挪了挪,给沈流云留出一点位置,允许他进行一次尝试。
于是这晚,客厅的沙发并没有等到沈流云的临幸。
他们靠得并不算近,中间还留有距离,一躺一坐,房间里只能听见音乐声和一点轻微的呼吸声。
闻星看着沈流云专注的侧脸,恍惚间想到,其实他们本可以将游戏的音乐录下来,这样之后就只需要播放音频,更加简单高效。
这样简单的解决方式,难道沈流云就想不到吗?
但是沈流云还是选择了这样笨拙而繁琐的方式,不厌其烦地为他通关很多遍。
在游戏里完美通关的沈流云,是否也期待过自己在爱情里能同样一帆风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看得太久,久到目光令沈流云无法再忽视,终于开口对他说:“闻星,以后你需要我的时候,可以告诉我吗?”
闻星轻轻一怔,意识到尽管很多时候都是沈流云在表达对他的需要,但他其实也同样需要沈流云。
沈流云需要他的陪伴、关心和爱,像花园里非常娇贵的那一类品种,只要闻星少浇水、少除虫,就能立即变得蔫了巴拉,用那没精打采的叶子对他张牙舞爪地控诉:你不爱我我就会死掉!
相比之下,闻星对沈流云的需要就少很多。
因为他足够独立,能轻易理清生活的毛线团,所以很少开口向人寻求帮助。
他的不依赖落在爱人眼里逐渐变成了一种不需要,似乎离开对方也会活得很好,事实上他只是给自己建造了一个自以为刀枪不入的外壳。
或许他也应该坦诚一点,试着向爱人表达需要。
将睡未睡之际,闻星想起来自己还没定闹钟,手朝着床头柜摸去,却被人捉住了。
沈流云温热的手掌包裹住他的手腕,问他:“要拿什么?我帮你。”
闻星闭着眼睛轻声回:“手机,我要定闹钟。明天要早起去琴房练琴,下周一上课教授要抽查。”
在国内的时候,他的生物钟向来很准,基本用不到闹钟。来柏林以后,随着睡眠的变差,他的生物钟也跟着紊乱,只能靠闹钟来帮忙。
不过他其实并不怎么喜欢闹钟,定了闹钟就好像在身体里上了无形的发条,总会在闹钟响起前反复惊醒。
如果有别的选择,他其实也不太想要定闹钟。
沈流云仿佛听见他的心声,提议:“别定了,我明天早上叫你。”
闻星对沈流云的早起能力表示怀疑,毕竟过去沈流云就经常赖床不起,“你能起来吗?我要起很早的。”
“七点可以吗?”沈流云问他。
这下换闻星愣住,睁开眼,正好与沈流云四目相对,“你起那么早做什么?”
沈流云回答得不假思索:“准备去公园写生。”
闻星不疑有它,同意了这个提议。
不知是熟悉的乐声起了作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闻星这晚睡了到柏林以来的第一个好觉,呼吸均匀绵长,一夜无梦。
紧接着几天皆如此。
周一上课的时候,Lars见了他都说他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是吗?
闻星半信半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Lars点头:“而且你今天笑了好几次欸,你最近有遇到什么好事吗?”
闻星这下更是答不上话来,只觉得脸微微发热。
下课后,闻星想起冰箱里的食材消耗得差不多了,便在回家之前先去了趟商超。
毕竟家里多了个人吃饭,闻星觉得还是有必要问问另一个人的意见,便给人打了个电话:“晚饭想吃什么?”
那边的人听到这个问题却很疑惑:“嗯?你要请我吃晚饭吗?”
闻星这才想起来,今天周一林业公司的人来给蜂巢搬了家,沈流云自然是要搬回楼下住了。
闻星及时给自己找补:“嗯,请你吃晚饭,为了感谢你在我发烧的时候照顾我。”
他把话说得冠冕堂皇,格外客气,沈流云听了也不生气,只问他在哪家超市,要过来接他。
闻星将地址报给他,挂断电话后发现沈流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能够按照记忆中沈流云的喜好随便买了点。
闻星提着两袋东西走出超市,一眼便见到了站在门口的沈流云。
沈流云也看见了他,大步流星地朝他走来,很自然地接过了一个购物袋。
闻星用目光越过沈流云的肩膀去看远处的天空,静谧的淡蓝色,让他感到安宁。
可能是因为,他已找到新的发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