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3章 被下首发
南洲城连绵不绝地下了两个月的雨,满世界充斥着潮湿厚重的气息。
这不是个美妙的春夏之交。
凌晨四点,柳传披着夜色回到已经睡沉的基地。
他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和细微的寒气,摸黑去厨房倒了杯热水,一边喝着,一边上楼。
途径二楼,准备上三楼时,倏地,他听到某个方向响起一阵奇怪的动静,脚步顿时停了下来,扶着栏杆,转头,目光延伸向走廊的深处。
光线昏暗,柳传隐隐看见那边有两扇门微微敞开着。
他心里粗算了下距离,判断那两扇门应该分别是机密室和林教的办公室。
这就奇怪了,都凌晨四点多了,林教怎么可能还在加班?
即便加班,乌漆嘛黑的连盏灯都不开,怎么处理工作?
柳传直觉进那两间办公室的不可能是林申折。
但除了那个男人,还有谁敢未经允许就擅自进他的办公室和隔壁的机密室?
柳传站在楼梯口等了一会儿,果然不出所料,一道模糊的身影打着手电筒从林申折的办公室里鬼鬼祟祟地走了出来。
那人先后把两扇门都关上,然后嗖的逃跑,像做贼一样。
只是不料刚起步,他就看见了柳传,面色一慌,只能原地来了个脚刹。
与此同时,手里捏着的手电筒和一份文件也吧唧一声掉在了地上。
好巧不巧,那份文件刚好落在了柳传的视线之下,手电筒的光也笔直地射了过来。
柳传低头,目光落在文件封面的那几个赫然大字上。
——解除合约协议书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震惊,缓缓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这位因为被抓包而变得紧张木然的少年。
“小队长,你……”
鬼鬼祟祟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沈坠。
他抿了抿唇,因为心虚,扭开脸不想和柳传对视。
柳传更不解了。“你不是才和林教签了续约合同吗?”
“我没签。”沈坠蓦地嗓音冷硬地回答,话语里夹杂着几分明显的怨气。
柳传怔了怔:“什么?”
沈坠低垂眼睫,又说了一句:“那不是我签的,是他骗了我。”
柳传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谁骗你?林教?”
可沈坠抿唇不再言语,只是弯腰从地上捡起合同。
其实有两份的,他手上还有一份。
接着手电筒也没拿,他捏着两份文件,面无表情地离去。
当他擦过柳传的肩膀时,柳传突然说:“那我向我女朋友求婚那天,你还来吗?”
沈坠短暂地停留了下步子,愕然:“求婚?哪天?”
柳传从外套兜里掏出个钻戒盒,道:“大概半个月后吧。”
沈坠的目光落在他的钻戒盒上,心里仔细地算着日子。
半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事情应该刚好可以尘埃落定。
到时候他参加完柳传的求婚活动,就可以拎着行李箱走人了。
沈坠点了点头:“会去。”
说完,他就转身上楼了。
柳传独自留在原地,目光盯着办公室的方向若有所思。
倏地,他意识到什么,仰头看向天花板。
监控头,灯没亮。
关了?
柳传浑身一个激灵,遍体生寒,一个可怕的预感油然而生。
——WWG恐怕要迎来成立史上的第二次剧变了。
——*一条别有用心的分割线*——
下雪天。
街角的一家咖啡厅里,靠窗而坐的女士长发盘成髻,耳上戴着精致的珍珠耳环,脖子细长优雅,身上穿的洋装随性又不失端庄。
她单手支着漂亮的脸,另一手缓缓从桌上拿起一块早已走停、难掩陈旧的腕表,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表盘。
这表坏归坏,也旧归旧,但不论是款式还是做工放在今天依然价值不菲。
“宝贝,你的意思是说,这表它……有魔法,能让你和别人,嗯……?”
这虽然是个问句,但杨鸢的语气很平静,这就导致坐在她对面的少年一时之间分不清她是根本不相信他,还是早就知道了真相。
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杨鸢仔细观察这表,没发现任何猫腻,便微微挑眉,温和的目光落在和她有三四分相似的少年的脸上。
许多年没见了,孩子大了不少,身高也超过了她。
但和同龄人比起来,他的样子还是略显稚嫩了些。
这种稚嫩,除了指五官样貌,还包括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质,让人很明显就能看出这孩子有被照顾和保护得很好。
老实说,杨鸢回国前其实还隐隐担心过的,就怕沈学军这匹冷血动物毀了她儿子。
好在事情并没有往她担忧的方向发展。
不过,据说把沈坠照顾得很好的人不是沈学军,而是一个年轻男人。
杨鸢这次回来,就是想搞清楚这件事的。
话说回来,虽然沈坠被养的很好,但他看上去并不开心,甚至还有些忧郁。
最令杨鸢感到费解的是,这孩子一和她见面,便拿了只表给她,问她这表是不是有问题,说什么他戴着它就会和别人……
交换灵魂?
杨鸢当然记得这表是当年她送给沈坠的生日礼物,若说它有什么鬼迷玄学之处,她打死都不相信。
况且这表看上去真没什么稀奇古怪的。
于是,她看向沈坠的目光不由的开始变得忧心忡忡。
“小坠,你……”
杨鸢欲言又止,沈坠却一眼看出了她想说什么。
得,被妈妈误会是疯子了。
不过这也不怪她,是个人听了他的话都会觉得他精神不正常。
沈坠也不再执着于这件事了,省的把刚回国的妈妈吓坏,所以伸手把表拿了回来,放进兜兜里。
反正和那个男人互穿灵魂这种事,以后都不会再发生了,非要去找寻一个真相,其实意义也不大。
手表的话题在沈坠和杨鸢之间算是潦草地终结了,但杨鸢的心里就此埋下了一颗不放心的种子。
她是突然回国的,在国内逗留的计划并不长久,不过现在她选择在这儿多呆一段时间。
杨鸢和沈坠在咖啡厅坐了一下午。
天黑的很快,杨鸢纵有不舍,但听说电竞基地在晚上还要训练,她也只能放沈坠回去。
谁知沈坠竟说:“我晚上没训练。”
杨鸢以为他话中的意思是请了一整天的假,道:“那也要早点回去休息,明天不是还要打比赛吗?”
沈坠垂下眼睫:“明天也不用打比赛。”
杨鸢愣了愣。“怎么可能?妈妈有在网上看到你们战队的赛程。”
沈坠扯了扯嘴角,笑意苦涩:“战队是要打比赛,但我不上场。”
杨鸢又怔愣:“为什么?”
“因为……”沈坠狠狠地眨了眨睫毛,像是有什么东西进了眼睛里,难受,他语气平平地回答,“因为打的菜啊。”
杨鸢蹙了蹙秀丽的眉头……
晚上十一点,一辆出租车缓缓停在寂静的基地门口。
沈坠戴着口罩帽子,揣着衣服口袋从车上下来,畅通无阻地进入基地大铁门。
以前保安见他这么晚回来,少不得问他几句为什么这个点才回来,和老板请假了没有,没有的话要扣分批评哦。
但今晚保安看见他,视若无睹。
这个点已经是下班宵禁时间了,但沈坠一踏进别墅,还是听见了楼上楼下的热闹。
他走到二楼大训练室的门口才知道,原来今天是ZZ的生日。
ZZ,一个替补而已,过个生日好大的阵仗,基地上上下下几乎所有的人都聚在一起给他庆生。
就连他的四个兄弟和章孔刘都在。
章孔刘朝ZZ丢了把车钥匙,说:“鉴于你在过去的全球赛和今年的春季赛都表现的很不错,这车是基地奖励给你的。”
ZZ接过车钥匙,神容难掩激动:“谢谢经理,以后我会继续努力的。”
沈坠遥遥地听着,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对哦,ZZ已经转正了,现在他才是那个替补。
这件事很复杂,要说经过,还得从他的那场跳楼开始说起。
***
秋季赛结束两天后,沈坠跳楼了。
虽然楼层不高,只有一层,高度不过三四米。
也虽然楼下刚好还有个大泳池,他是一点皮肉伤也没受。
但因为当时天气寒冷,水温极低,沈坠掉进去冻了个激灵,被林申折捞上来后,昏昏沉沉地发了好几天的高烧。
众所周知,发烧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体温退了,人自然就没事了。
体温一旦退不下来,那就极有可能要提前准备一副棺材板了。
沈坠这孩子倒霉催的,刚好属于后者。
于是那几天把整个战队给吓得,差点穿上白衣服给他披麻戴孝了。
甚至连北城老家的林家人都给惊动了过来。
还有林申折那一直从未露面过的薄情老父亲。
沈少爷迷迷糊糊的想,自己发个烧,怎么突然把林家人和林申折他爹给摇过来了?
后来才想起来,因为他还住在林申折的身体里。
所以从宏观生理角度说,发烧的其实不是沈坠,而是林申折本人。
换言之,沈坠跳楼差点把林申折给跳死了。
这也是后来林申折同意下掉沈坠首发的一大重要原因——沈坠是这么怀疑的。
后来沈……
后来林申折是如何死里逃生的?
老天爷给面子,刚好时间到了,让两个人又把魂给换了回来。
值得一提的是,这回不是沈坠主动的。
他当时住在林申折的身体里昏迷不醒,但突然在某个天亮后神清气爽地醒来,发现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也就是说,林申折穿回到自己的躯壳里去替沈坠遭罪了。
沈坠因此短暂地愧疚了半天。
为什么只愧疚了半天?
因为灵魂是上午互穿回来的,林申折的烧是下午退的。
沈坠当时趴在病房窗户上,望着病床上已经转醒并且不像有啥大事的林申折,满脸黑人问号。
怎么?瘟老爷这是看魂下菜吗?
林申折退烧后,沈坠就和他一起回到了曾经选手是选手、教练是教练的最原始的状态。
其实这么形容也不太准确,毕竟当初就算是没什么暧昧关系,沈坠也因为暗恋林申折而天天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一口一句“哥”“哥”“哥”的叫唤。
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他们之间不仅回到了选手是选手,教练是教练的状态,沈坠也如林申折所愿,真的不再纠缠他,完美地做到了只把他当教练,连多余一个眼神都不给的那种。
这对林申折、对沈林双方父母来说本该是一件喜事的,很多粉丝发现他们的互动少了,不再像从前那样暧昧了,也喜大普奔。
然而,全球赛开赛后,一件令整个电竞圈都始料未及的怪事发生了。
——沈坠,状态断崖式下跌,且一跌不复返。
他带着他的队伍在全球赛上屡战屡失利,最后止步八强。
止步八强意味着什么?
这么说吧,全球赛还没开打时,各国各大赛区就早早预言WWG是夺冠大热门,毕竟它手握全球第一打野选手Fall。
可结果并不如大家所料。
这位全球第一打野选手不仅没带着自己的队伍走上总决赛的擂台,最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他竟然还早早地跌倒在了八强门口。
这锅,同队的其他人倒是想帮沈坠背一背,却发现怎么都背不起来。
WWG全队上至教练,中到队友,下到后勤,几乎每一个人的工作都毫无差错。
沈坠只要正常发挥,WWGw保底四强。
但他都做了些什么?
训练赛,发挥失常,输,导致WWG被兄弟对手嘲笑。
初选赛,发挥失常,输输,导致WWG卡着槛进门。
积分赛,发挥失常,输输输,导致WWG积分垫底。
八进四,发挥失常,导致WWG被KO出局。
最令人无语的是,八进四出局就出局,出局姿势还差点是被零封。
要真被零封了,那WWG的丑态简直可以载入联盟史册,然后被全球各大赛区笑话一整年。
好在WWG并没有被零封。
把WWG从被零封的危险线上拯救下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ZZ。
那晚,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毕生难忘,不管是耻辱的还是惊喜的。
当时沈坠的状态已经莫名糟糕到手指都移动不了鼠标的地步,尽管医生诊断,他并没有病理性的手伤。
这就相当于WWG在赛时突然失去了一名选手,而且这名选手还是最至关重要的队柱子。
所以他们当时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当场投降比赛。
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全队上下都懵了。
章孔刘是个急性子,扯着头发暴走:“草草草,我们之前为什么没给他准备一个替补?”
全队所有选手都有替补,唯独沈坠没有,这是个历史遗留问题。
大家皆心照不宣地看向林申折。
那一刻,过度溺爱沈坠的这口锅,林申折不背也得背,他得为这事负全责。
事实是,林申折也有些束手无策。
这世上很多事就是这样,他能掌控好自己能力范围的所有一切,唯独沈坠的个人状态出现断崖式下滑,他一是没料到,二是即便料到了,给沈坠准备了替补,又有什么替补能替沈坠把这场比赛力挽狂澜回来?
能替沈坠把全球赛的比赛救回来的选手,他首先就不可能只是个替补,而应该是沈坠的对手。
不过WWG的当务之急不是奢望赢比赛,而是有备用的选手上场替沈坠把这场比赛给打完。
不战而降这种事,放在任何一个领域都是最为耻辱的。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时,一个从未吱声的人站了起来,开口道:“教练,我可以上。”
所有人循声看去,发现说话的是柳传的替补ZZ。
这人啊,年纪和沈坠差不多大,长相比不上沈坠俊秀,声音比不上沈坠好听,胆子嘛……挺大。
起初大家还误会了。
柳传不爽地提醒他:“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替补打野。”
ZZ的声音铿锵有力:“我打野还行。”
这下,整个休息室都安静了。
沈坠当时脸色苍白,精神正处于一种半醒半梦的状态。
他有些机械地看了那人一眼,然后突然想笑。
ZZ这人,他熟啊。
上次柳传出事,ZZ轮换上场打比赛,他当时还以林申折的身份鼓励了他,结果这货跟他说,其实他最擅长的是打野。
所以,原来ZZ当初射出的那枚子弹,正中的是他沈坠的眉心。
不过中了就中了,他又有什么办法?
他只能又一次机械地扭转脖子,目光沉静地看向林申折。
林申折正拧着眉头若有所思。
沈坠看出来了,这个男人应该也是动摇了。
顿时,他心里一股怒意冒了上来,冷沉沉地说:“我自己上。”
顷刻间,所有人又齐刷刷地看向他。
章孔刘捏了捏眉心,劝道:“小少爷,你能不能别闹了?”
沈坠沉默。
其实他知道这时候的自己已经在战队里失去了话语权。
菜逼说话能管什么用?
但他就是想赌一把。
因为林申折知道的,他不想要替补,他不想被人轮换上场。
所以沈坠负气地瞪着林申折,希冀着这个男人一口能回绝掉ZZ的主动请缨。
然而他等得手都冷了,也没等到这个男人开口。
那一刻开始,他的心渐渐沉到冰封的谷底。
片刻后,他垂下眼睫,说:“开玩笑的,随便你们怎么安排。”
一整个休息室安静得落针可闻,气压沉到要爆炸。
沈坠不想再给大家添堵了,就起身去洗手间。
他的步伐不紧不慢,为的就是掩饰自己的介意和委屈。
当然,也还有点别的小心机。
他甚至想,万一林申折会开口挽留他呢?
可直到他完全离开休息室,他也没等来林申折的一句“小坠”。
那晚以后,沈坠就重新刷新了自己在林申折心里地位的认知。
他终于知道,人能得到偏爱,前提是必须要有一些资本。
比如首先他得是那个人的弟弟。
其次他得有为那个人赚钱和拿冠军的实力。
二者不可缺一,少了其中任何一个要素,这所谓的“偏爱”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话说回那场全球赛。
ZZ的轮换上台替沈坠打了两局,只赢了一局,并没有帮WWG赢得八强赛。
不过,他赢的那一局,正好终结了WWG被对手零封的命运。
仅凭这一点,ZZ就功劳不小。
所以自那以后,他就顺理成章地受到了WWG的重视。
时光飞快,赛季又一次重置,新年的春季赛启动。
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沈坠终于又出现在了聚光灯下。
虽然他在全球赛上表现不佳,惹得很多电竞粉对他不爽,但这一次他的回归,依然受到了万众期待。
原因嘛,一是因为他年纪还小,大家对他状态回春的期待值很高。
二是他出道即巅峰,大满贯傍身,他的实力有多超标,关注电竞的网友都是知道的,所以大家难免对他有光环滤镜,给予他的容错空间也很大。
春季赛开赛时,有个话题还上过热门,叫#只要Fall一人一意正常打比赛,他还是我的好大儿#。
这个话题当时热到掀起了多个平台流量高达几十亿的讨论度。
具体讨论了些什么,沈坠不得而知,因为他那段时间一直处于断网状态。
总之,全世界都对他回归比赛而满怀期待。
然而,结果令所有人又失望了。
和全球赛的状态比起来,沈坠在新年春季赛的表现不仅没有变好,反而再次刷新大家对他的认知下限。
一个人,他以前很厉害,现在只是偶尔输那么几场比赛,那可能只是状态的问题,调调还能回来,问题不大。
一个人,他以前很厉害,但现在一直一直输比赛,那就不太可能是状态的问题,他就是纯纯变菜了!!
其实联盟里的人都知道沈坠变菜的原因,只是他们心照不宣,不想去戳破这件事。
孩子才多大,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结果这这样耍了,精神状态怎么可能会好?
章孔刘曾经试图找沈坠谈心,可这孩子沉默寡言,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反正,曾经在赛场上大杀四方的Fall陡然消失不见了。
他变得普通,变得泯然众人。
网上的人还说,他变得不再适合打职业。
适合不适合,外人说了不算,WWG当然没有想过放弃沈坠。
但他胜任不了比赛也是事实,只能和替补轮换。
这一轮换,就好几场比赛没再上去过。
一开始,沈坠还会表露愤怒和不开心。
次数多了,他看上去渐渐的也佛了,坐在饮水机旁边的替补席上时情绪无波无澜的,和观众没有什么区别。
大家都了解这孩子的性格,他们知道他越是这样,心里怕是越难受。
但让他坐替补席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比赛不是他一个人的比赛,所有人的工作,都是为了战队能拿荣誉和奖杯。
沈坠从回忆里出来,最后看了一眼训练室里兄弟队友们为ZZ庆生的场景,然后转身面无表情地走了。
他没什么身份可逗留在这儿的,除了回宿舍,别无他去。
当他拐进楼梯口时,忽然意识到什么,回头瞥了一眼,正好瞥见林申折从办公室走了出来,手上拎着一个类似于蛋糕的东西进了训练室内。
想必他也是去给ZZ庆生了吧。
沈坠扒着墙盯着训练室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才抿着唇装作一切与他无关的样子慢悠悠地转身上楼。
***
训练室。
章孔刘给ZZ送了个礼,顺便夸了他几句。
ZZ不经夸,心里一喜,就想敬他酒,但他找了个要开车回家的理由,婉拒了。
ZZ又给An,代玉,柳传和Zoo敬酒,结果除了代玉象征性地喝了半口,其他三个人也都找理由婉拒了。
他们也没有要久留的意思,送了礼就准备走人。
大家刚一转身,就看见林申折进来了。
他的到来,令所有人都很意外。
这都大半夜了,林教怎么还在基地?他不应该早下班回私人住所了吗?
另一边,ZZ看见林申折,手里的酒一抖,整张脸都激动红了。
他没想到林教居然会过来给他庆生,而且手里还拎着一个蛋糕。
“教练……”他有些怯懦,但又忍不住地走了过去。
林申折瞥见了他,眸子淡漠的很,开口道:“你们在干什么?”
ZZ愣了一下:“啊?”
林申折又看见了他手里端着的酒,眉头一皱,不悦:“你是新来的?”
ZZ从高兴到慌乱与不知所措,仅仅用了一秒钟。
“教练,我……对不起,我现在就……”
关键时刻,章孔刘给他打圆场。
“行了行了,今天孩子生日,别计较那么多。”
生日?
林申折这才松开了眉头。
如果是这样,的确没必要太计较。
ZZ看见他不生气了,紧张的心也轻松了下来,他嘴角咧开一抹笑,有些害羞。
“教练,你……”
“小坠呢?回来了吗?”林申折环视了一圈训练室,突然说道。
An嘀嘀咕咕没好气:“呦,知道关心了,早干嘛去了?”
林申折目光凉凉地扫了他一眼,示意他有种放屁就放大点声。
但An哪里敢?他缩了缩脖子,躲Zoo后面了。
Zoo:“……”
Zoo看了眼手机时间,说:“应该回来了吧,十分钟前他跟我说出租车快到基地了。”
林申折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训练室。
“教练……”ZZ呆呆愣愣地唤了一句,却没能叫住他。
ZZ的眼神落寞和酸涩了下来。
他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林申折并不是来给他庆生的。
所以,他手上的蛋糕是送给谁的?
***
林申折拎着蛋糕来到沈坠的卧室门口。
卧室门虽然紧闭,但是从下面的细小缝隙里还是射出了一些光线。
小男生在外头浪了一天,终于回来了。
林申折弯起手指想要敲门的,想到什么,临了又放弃了。
自从去年秋季赛结束以后,沈坠就变得彻底不纠缠他了。
这理论上是个好事,但他又觉得这孩子有些矫枉过正了。
因为不纠缠,不等于不理他,不和他说话,和把他当陌生人。
可这小鬼是怎么做的?
这小鬼过分到每天把他当空气一样无视,和从前那个每天在他身后一口一句“哥”的甜甜蜜蜜的样子截然不同。
林申折对此感到很头疼,也很不爽,甚至心里会感到莫名的烦躁。
去年全球赛期间,沈坠对他的冷漠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
那时候他就忍不住想,这小鬼既然敢这么极端,那他的承受下限应该会很深吧。
于是林申折换掉了他的首发。
当然,当初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是有团队大局因素在的,他必须在那种极端负面的情况下,做出对战队最有利的决定。
尽管如此,林申折多少也存了点私心在里头。
全球赛WWG输掉八强,很早就成了既定事实,所以下不下掉沈坠的首发,结果都一样。
但林申折那会儿很烦躁,刻意让ZZ把他轮换了下来。
他想着,如果沈坠愿意叫他一声哥,愿意低头服个软,那他立刻撤回这个决定。
可沈坠犟起来比驴都硬气,愣了一副爱咋咋地,我根本不care的态度。
林申折气的牙都痒痒了。
然而,全球赛结束后,他也后悔做了那个决定。
一名选手一旦开了被轮换替补的口子,那他后面就要接受漫长的审视期和考验期。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而且事实证明,以沈坠后来糟糕的状态,继续让他打比赛,对他百害无一利。
一直到今天,沈坠的状态都没有复苏好转的迹象。
林申折有时候在想,是他害得那个小鬼成这样的,且这不是第一次了。
所以,该妥协的那个人应该是不是他……
林申折站在沈坠门口抽了根烟,左右还是想不到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就把蛋糕放在门前,然后走了。
这蛋糕是附近新开的甜品店买的,沈坠最爱吃这家的青芒蛋糕。
今天沈坠一大早就出门了,没有告知任何人行程。
电话不接,短信什么的也没回。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玩消失了。
林申折当然知道沈坠不会出什么事,但也难免担心。
所以今天傍晚时候,他见人还没有回来,就开车出去找。
可人在哪儿他都不知道,他只能漫无目的的兜兜转转。
最后,林申折开着车来到甜品店,买了店里最后一个青芒蛋糕,想着等小鬼回来以后就能吃到,或许心情就能开心一点。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沈坠这一次回来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晚,这令他不得不动了想要偷偷调查沈坠的心思。
不过沈坠不会想要这种事发生在他身上的,所以林申折打算再给他一次机会。
如果这小鬼下一次再犯半夜晚归这种事,他真的会派人监视跟踪他的。
*
林申折走后不久,代玉就来了。
他看到门口的蛋糕,思考了两秒,然后弯腰拎起来,敲开了沈坠的门。
沈坠扶着门把手恹恹地看着他,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聊吧。”
代玉举了举手里的蛋糕,道:“请你吃蛋糕。”
“切,刚吃完ZZ的蛋糕,还吃的下吗你?”
代玉笑:“没吃他的。就下去送了个礼。你知道的,同在一个队,抬头不见低头见,面子还是要给的。”
沈坠很满意他这个回答,才让开身体,让代玉进屋。
关上门后他才留意到,代玉手里的蛋糕好像和林申折拎的那个是同一个。
不过当时他在楼下隔着一段距离看的,也不确定有没有看错。
沈坠倒坐在椅子上,双手扶着椅背,抿了抿唇,试探道:“刚才楼下吃的蛋糕什么口味的?”
代玉想了想,似在回忆:“不知道,我没吃,你得问其他人,或者问林教。”
沈坠不吱声了。
代玉一边拆蛋糕包装,一边继续道:“不过好像和我手里的这个看上去差不多,反正都是在附近那家店买的。”
凳脚在地板上滑出刺耳的摩擦声,沈坠冷冰冰地起身去了洗手间。
足足十分钟后,他才出来。
少年洗了个脸,眼圈都被洗红了,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桌前,接过代玉切好的蛋糕,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代玉不爱吃甜食,所以没怎么动勺子。
“队长,其实我觉得……”他缓缓开口。
“觉得什么?”
代玉放下纸盘子,双手撑着膝盖。
“我是觉得,如果你实在不开心,其实可以换个环境的。”
沈坠往嘴里送蛋糕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眸愕然看向他。
代玉耸了耸肩:“我只是建议,怎么想随你。”
沈坠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
他想到了柳传。
柳传去年秋季赛和王斌私联那件事,当时闹的挺大的。
当时沈坠一度很不理解这家伙为什么想要转会。
WWG不好吗?
战队配置高,开价也不错。
再加上柳传一直是WWG的老员工,陪着WWG走过了许多风风雨雨,所以他根本找不到柳传要转会的原因。
后来深究下去才晓得,柳传其实在这儿的很多时候都呆的不开心,所以想换个更有主权和更自由的战队发展。
不过柳传也是个聪明人,他最后在权衡利弊下,还是选择了和WWG续约。
沈坠以前对“开不开心”这个概念挺模糊的,毕竟他自打遇到林申折,被领着来到WWG以后,就没也都遇到过什么不开心的事。
但此时此刻,他有点感同身受柳传的境遇了。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代玉竟会明晃晃的把这件事说出来。
代玉说:“沈坠,人还是要为自己而活。你也知道我们这个职业是吃青春饭的,一天都耗不起。如果这个队存在着那么一个人24小时都影响你的状态,你何必在这里继续耗着?”
沈坠抿唇沉默。
代玉:“小队长,不开心的话,就转会吧。”
沈坠放下蛋糕,目光空洞又虚无,看得出来他第一次以主角的身份接触这个话题,明显感到有些迷茫和不安。
好在代玉也就点到为止了。
“我说了,我只是建议,怎么想随你,你不要有压力。”
说完,他起身,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沈坠睫毛下垂,喃喃道:“可是我一直在给自己时间戒断。”
代玉愣住,然后反问:“那……你戒断得怎么样了?”
灯光落在沈坠的身上,像羽毛一样抚摸着他。
他像只病弱的猫儿抱着尾巴发了许久的呆,才回答说:“快了吧。会成功的……”
这话既是说给代玉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代玉长长地叹了口气。“行吧,那就祝你早日戒断成功。”
门开,门合。
沈坠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保持着某个动作整整两个小时,像个雕塑似的。
后来实在累了,才缓缓爬上床,连被子都没有盖,把脸埋进枕头里,趴着睡了一整晚。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上盖了被子,且盖的很严实。
沈坠没有多想,以为是自己半夜觉得冷了,主动钻进了被窝。
但后来他又发现,房里的暖气也开了。
可他记得清清楚楚,昨晚他是没有开暖气的。
是代玉吗?
除了代玉,沈坠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这挺让他苦恼的。
现在代玉只是默默对他好,他还能装傻充愣过去。
万一哪天代玉对他告白,他该怎么拒绝呢?
都是一个队的,总不能把关系闹的太难看吧。
沈坠心事沉重地进浴室冲了个澡,然后套上圆领卫衣,叼了个三明治,一个人来到训练室训练。
不知道从某天开始,他睡懒觉的习惯突然就改了,现在变成了全基地起床最早,总是第一个到训练室的人。
不过他现在是半替补状态,座位有点不稳定,有时候待在首发队,有时候得去青训队。
对他来说都没差,反正他训练时状态挺自我的,受不了外人的影响。
除了林申折。
所以,沈坠更巴不得待在青训队训练,因为林申折从来不来青训。
好消息,今天沈坠也是待在青训队训练的一天。
他刚打完两局自训,手机就来了个电话,是妈妈。
妈妈约他去喝下午茶,还说要带他见个人。
沈坠今天有训练,晚上也有个小比赛。
不过训练课程不长,晚上的小比赛也挺晚的,而且他现在只是个替补。
所以,他回复妈妈,表示赴约无压力。
人心情一好,打游戏的状态也变得好一些。
一眨眼到了下午,训练一结束,沈坠就拿起外套往外跑。
突然,章孔刘站在门口拦住他:“你又去哪儿?”
沈坠:“散步。”
“去哪儿散,你给我说清楚。”
沈坠被问的不爽了。“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章孔刘也来气了。“我怎么不能管?我可是你经理,不知道平时选手外出要提前打报告的吗?”
沈坠忍着炸毛的冲动,抬手懒洋洋地敬了个礼:“好。报告经理,我要出门,请批准。”
谁知章孔刘竟说:“不批。”
“?”沈坠黑脸,“你不批也得批。”
“怎么?还威胁我,你有本事……哎不许跑!!!兔崽子,你他妈要气死我是不是?”
章孔刘到底没拦住沈坠,让他给一溜烟逃跑了。
不过他也没追。
这段时间,沈坠的确爱往外跑,他和林申折都没阻拦。
他们想着这孩子状态不好,多出去走一走散散心也是好的。
人在低谷的时候,需要冷静、独处和冥想的空间与时间。
老章看着沈坠的背影摇了摇头,然后转身上楼。
蓦地,他看见楼梯上站了个男人。
男人双手插兜,目光冷沉地盯着沈坠离去的方向。
“不是,哥们儿,你什么时候来的?”章孔刘问。
青训队在二号别墅楼,林申折以前鲜少来这里,今天他怎么突然想起来这儿了?
因为沈坠?
可人孩子都走了,他才露面,这意义何在啊?
林申折缓缓从楼梯上走下来,问:“他去哪儿?”
他其实早就来这里了,但他知道沈坠不爱看见他,一看见他,训练成绩就会下滑,他索性就没去训练室。
但林申折始终盯着这边的动静。
然后,又看见沈坠一下训练就往外跑了。
如果只是出去走走,这小鬼有必要跑的如此匆匆忙忙吗?
看样子,是出去见什么人。
林申折想不到那小子能去见谁,心情烦躁到极点。
“去哪儿?”章孔刘笑了,“你觉得小少爷会告诉我吗?”
林申折沉默了两秒钟,又问:“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说。”
林申折俊逸的眉头拧成了一座小山峰。
章孔刘看乐了。“不是,我说老林,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啊?孩子早就成年了,有点自己的私人社交,很奇怪吗?”
“私人社交?”林申折语气很轻,却一字一顿地咬着这四个字。
“……”章孔刘翻了个白眼,“你还真是会找重点啊。”
“他有什么私人社交?”
章孔刘双臂环胸:“那可说不准,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找个小女朋友小男朋友谈个恋爱没什么毛病吧?”
小女朋友。
小男朋友。
林申折听着这两个词,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
章孔刘见状,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
下一秒,就听到林申折慵懒地说道:“都沦落到去当替补了,还有什么资格谈恋爱?”
“?”章孔刘难以置信这男人能说出这么残忍的话,“哥们儿你是人吗?对人小少爷伤口撒盐呢你。”
林申折面色凝着冰霜:“不撒盐就忘了疼。打电话叫他回来。”
“回来干什么?”
林申折一边往外走,一边嗓音冷决地回了两个字:“加训。”
“……”
姓林的,你注孤生!!!
对,他老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