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申折说:【现在追出去还来得及。】
沈坠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不是真心的,反正他觉得这主意很馊。
追出去?当场捉奸吗?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把场面闹大了谁都没面子,他才不要犯这种蠢。
尽管沈坠在亲眼目睹闵泽劈腿的冥场面时表现得很冷静,但从游乐园回到酒店后,他就一直无精打采的。
队友们见他心情不好,不适合外出玩耍,便在后面的行程里便提议让他在酒店休息。
但沈坠不想扫大家的兴,就算没什么兴致,也和大家一起去了。
而这两天里,闵泽给他打的所有电话,他通通没有理会。
闵泽自然急了,连发几十条信息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他做错了什么惹他不开心了。
沈坠没有立马回复,一直等到和闵泽约好的见面时间,他才慢吞吞地发了个消息过去,告诉闵泽自己不去赴约了。
闵泽没料到沈坠会临时变卦,情急之下又拨了电话过来。
沈坠依然没接。
闵泽又疯狂弹消息。
沈坠觉得他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但为了让对方不那么执着,也为了让这段关系有始有终,就在微信上发了张照片过去。
这张照片是An在游乐园餐厅里趁闵泽和那位女生手牵手亲密接触时故意偷拍的。
当这张照片发送过去后,聊天框顶部几次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可好几分钟过去了,闵泽一个字都没发过来。
沈坠虽说没有声嘶力竭去质问闵泽,可也不会原谅闵泽。
底线明晃晃地摆在那里,他不是很想听到对方的解释和道歉,点开闵泽的头像,麻溜地把他从列表里删除了。
而后,把手机丢进兜里,拎起行李,回南洲。
***
南洲城下了一周的雨,连绵不绝的,把仙仙在后花园的小木屋给刮倒了。
于是在某个雨停的午后,沈坠找了些木头和工具,敲敲打打的给仙仙重新造了个小木屋。
小木屋造好后,又往上面刷了些绿色油漆。
他蹲在地上刷得专注,仙仙在旁边吃起了仙人掌他都没注意。
一切弄好后,沈坠提着小桶回去,经过客厅,听到正在看电视的小次抱怨说电视机出问题了。
他走到电视机前,盯着画面灰蒙蒙还时不时卡顿的屏幕看了一会儿,然后放下了油漆小桶。
林申折临时有事要外出一趟,他拎着外套下楼,猝不及防地看到客厅被拆家的一幕。
电视机原本挂在墙上好好的,此时此刻被拆到了地上,零件和工具散落一地。
而沈坠坐在其中,正拿钳子认真地拧着什么,脸上沾了脏东西,灰扑扑的。
好一只闷声拆家的哈士喵。
哈士喵的身后站了四个男生偷摸摸地讲话。
“卧槽,这样都没被电死,小队长有两把刷子。”
“我从来不知道他的动手能力这么强,失恋是什么buff吗?还能触发这种技能。”
“看人,反正对我肯定是debuff。”
“话又说回来,虽然才过去了一个星期,但明显感觉坠神瘦了。”
“没办法,这是你坠神的情劫,他得自己度过去。”
“不至于吧?他很喜欢闵泽吗?”
“交往了这么久,再铁石心肠都该有点感情了。”
“咳咳。”
他们发现了林申折,赶紧闭嘴。
林申折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缓缓走向沈坠。
沈坠摆弄零件很专注,全然没察觉身边多了个人。
他把钳子放下,手伸到旁边摸啊摸,摸了半天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倏地,一个小扳手递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他愣了愣,视线沿着小扳手往上。
那是一只很熟悉,很好看的手。
手指修长匀称,往上袖子卷起了两圈,露出了劲瘦结实的手臂,皮肤冷白,青筋隐隐可见。
沈坠盯着看了两秒,然后抬头看向林申折。
二人对视着,彼此之间都很平静。
沈坠抿了抿唇,把小扳手接了过来,继续埋头苦干。
林申折在一旁观看了几分钟,确定这崽子就是单纯喜欢拆家,就随他折腾,起身出门。
等他再回来已经是深夜的事情了。
室外又下起了雨,他的衣服淋湿了一些。
路过客厅时,看到在白天被沈坠拆掉的电视机已经重新安了回去,虽然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修好故障。
林申折勾了勾唇,拖着一身的湿气和疲倦上楼,突然想到小鬼这个点已经睡了,脚步又忍不住放轻。
然而等他来到三楼,赫然看见沈坠的房门敞开着,沈坠不知所踪。
这个点了,难道还在训练室打游戏?
林申折正欲去二楼看看,这时,An从自己的房间里开门走出来,看见了他,叹气道:“林教,坠宝出去买东西了。”
林申折皱眉:“买东西?现在?”
“对啊。走半小时了,现在还没回来。”
这都半夜了,除了酒吧、夜宵和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还有哪里会营业?
小鬼大概率是临睡前又犯了猪瘾,穿着睡衣跑去便利店吃串串了。
平时这种事他就没少干。
林申折衣服也没换一身,转身下楼。
An冷不丁的冲他喊了一句:“林教。”
林申折回头。
An沉默了几秒,才说:“晚上的时候,闵泽来了找坠宝。”
***
便利店就在基地附近,所以林申折没有选择开车。
他撑着伞,沿着沈坠平时最常走的那条路找了过去,想着如果对方正在回来的路上,一定能碰上的。
然而雨下得太大,视野所见之处,一片黑蒙蒙。
几分钟后,他终于抵达了便利店了。
值班的女店员正坐在收银台前看手机视频,听外放的声音,是某场游戏比赛。
听到风铃的声音,她抬头看向门口,见是视频里熟悉的男人,笑道:“林教练,又来给你的宝贝小队长买零食吗?”
林申折没回答,而是扫视了一圈店里,发现并没有他要找的人,目光这才投向女店员,礼貌地问道:“请问小坠刚才来过这里吗?”
“没有哦。我已经好多天没见他来我们店吃串串了。”
林申折眉心一拧,心头隐隐作慌。
他倒了句谢,转身走回黑蒙蒙的雨中。
便利店和基地就这么点距离,又下着大雨,能跑哪儿去?
林申折的左手手心握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拨出去的第六个电话。
还是没拨通。
沈坠不爱接他的电话,林申折早就习惯了,但此时此刻听不到小鬼的声音,他烦躁得不行。
难道跟那个姓闵的走了?
想到这个可能后,林申折的脸色就变得难看。
一辆车蓦地从马路上疾驰而过,溅起一片水花。
刹那间,他的余光忽然瞥见马路对面有什么影子在动。
他转身看了过去,终于看见在斜刺的雨光里,有把深色的伞蹲在地上。
像长了朵大蘑菇。
林申折怔了怔,走过去定睛一看,果然,沈坠正蹲在地上盯着某一处看得认真。
头顶的伞压得很低,都要盖到脑袋上了。
“……”林申折蹲下来,用手轻轻地抚摸了下沈坠冰冷的脸颊,问,“你在做什么?”
尽管撑着伞,但雨太大,沈坠早就被淋得透透的。
少年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脸色和嘴唇是苍白的,瞳孔有那么一瞬间是失焦的。
等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谁,他才开口:“我掉东西了。”
声音很弱,没什么力气。
林申折心头一揪,同时也有些怒意,不明白那东西到底有多重要,竟让沈坠冒着瓢泼大雨也要摸黑蹲在地上找。
“什么东西?对你很重要吗?”
沈坠伸出手指头指了指地上的排水口,说:“戒指,掉进去了。”
“什么?”
“戒指。”
林申折抿唇,握着伞柄的手微微发紧。
“闵泽送你的?”他的声音很冷,比这雨夜还冷,眼底寒气弥漫。
沈坠不置可否。
林申折怒从心头蹿,气极反笑:“你就那么喜欢他吗?喜欢到就算他骗你,你也要留着他的戒指?”
沈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又作罢,只低下了头,从衣领延伸而出的脖颈纤细得仿佛能被今晚的雨折断。
林申折见状,又心疼又恨,感觉自己就像个小丑,任何醋意和难过都激不起沈坠哪怕一分一毫的在意。
他苦涩地动了动喉结,目光看向排水口。
排水口顶部有条栏金属盖嵌着,缝隙很窄,窄到只能塞一根手指头进去,所以除非把盖子撬开,否则根本没有办法去捞戒指的。
再说了,雨这么大,水流这么急,一枚小小的戒指掉了进去,怕是早就不知道冲到哪个地方去了。
总之,林申折就算现在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帮沈坠把那枚戒指找回来。
况且,他也不想。
当初容忍沈坠和闵泽一起交往已经是他最大的限度了,现在他们分手了,却还要他帮他们找回定情信物,这和凌迟他有什么区别?
林申折的自尊吊在那里,他做不到让自己如此狼狈。
然而当看到沈坠盯着排水口黯然出神时,他的心又一阵一阵的抽搐发疼。
他扯了扯嘴角,无声地苦笑了声,片刻后,丢开伞,撸起袖子。
沈坠偏头看向他:“你干什么?”
瓢泼大雨当头淋下来,林申折的脸顿时被浸湿,雨水顺着流畅的五官线条流下,一双眼眸越发的漆黑深邃。
他掰了掰那井口盖,确定它纹丝不动后,起身开始找工具。
沈坠见过狼狈的林申折,但这么狼狈的还是第一次见,仿佛全世界的洪水都要压垮在这个男人的身上。
不知是冻的还是为何,他的嘴唇抖了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拉住男人。
“哥……”
林申折一怔,缓缓低下头,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被少年的手轻轻地攥着,一滴水从眼睫毛落了下来,砸进了无数的涟漪里,不知是雨还是泪。
他心中被狂喜淹没,立刻反过掌心去握住沈坠。
然而沈坠又把手指抽走了。
林申折手心空了,喜悦顿消,仿佛又天上又摔回了地面。
少年退后两步,然后撑着伞转身离去。
他走得漫无目的,有时候摇摇晃晃的,感觉整个天地都在旋转。
某一刻,一束刺目的强光射了过来,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与此同时,林申折在他身后莫名慌急地唤了他一句:“小坠——!!”
沈坠一转头,便看到一辆车子从雨幕中冲了出来。
它出现得太突然,太快了,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双腿如被定了法术呆呆地站在了原地,头皮像被掀了起来似的剧烈发麻。
眼见着就要撞上了,下一刻,他的手腕被狠狠地拽了一下。
伞猝然掉落在地,被风吹得滚走了。
车子迅速从雨幕中消失。
沈坠的脑袋被摁在男人宽厚的肩膀上,眼前闪花花的。
两个人的呼吸都有些喘,好半天后才平静下来。
一阵大风刮过,沈坠冻得身体发颤。
林申折的手臂用力地圈住他的腰,仿佛要把他摁进自己的身体里。
怀里的人没有反抗。
片刻后,他听到少年在萧瑟的风声和雨声里喃喃自语。
“没有人喜欢我……”
林申折浑身一怔,掌心捧着沈坠的后脑勺轻轻地揉着,安抚着:“怎么会?小坠。”
沈坠像是没听见,眼前虚无缥缈,睫毛绒绒地沾着水雾。
“爸爸不喜欢我……”
“妈妈不喜欢我……”
“你不喜欢我……”
“就连闵泽也骗我……”
少年迷茫道:“为什么……为什么都不喜欢我?我真的有那么差劲吗?”
“不是的,小坠,我……”
肩膀传来被咬的痛感,可那点痛不及林申折心尖颤痛的十分之一。
他任凭沈坠像只受伤的小兽张着尖锐的爪牙攻击他,手臂持续收拢,恨不能把沈坠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让沈坠知道他有多爱他。
但同时,他也迷茫住了。
沈坠年纪虽然不大,可他太心狠了。
他的目光会偶尔回头看,脚步会坚定地往前走,可他独独不会停下来看一眼现在的林申折。
他会为曾经没有得到的爱而遗憾和痛苦,会对已经得到又失去的感情而耿耿于怀,但他唯独不肯接受林申折幡然醒悟后的爱意。
此时此刻,林申折明明抱着沈坠,可他深刻地感觉到自己抱的是一具空空如也的躯壳。
他在用炽热的体温和磅礴的心跳苦苦地乞求沈坠允许他走进他的心里,哪怕让他踏入一毫米也好。
然而沈坠心门紧闭,谢绝入客。
终于,林申折急了,恼了。
他低下头,也咬了一口沈坠。
沈坠细瘦的肩膀微微战栗。
林申折不尽兴,把沈坠推出怀里,捧住他苍白的脸颊,目光痛苦又坚定地逼视着他。
“沈坠,看着我。”
沈坠无力地抬起眼皮,朦胧的水雾在眼底化开。
他看见雨水从男人俊美的脸庞上划过,林申折眉眼深邃而哀伤,认真、愤怒、哀伤。
林申折隐隐不甘又急迫地说道:“到底是谁告诉你没人喜欢你?你看看我,好吗?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不止一次地说过我喜欢你。”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声干涸地哀求:“所以,算哥求你了,你喜欢我一下我,好吗?”
“哪怕只喜欢一点点,就一点点,好不好?”
“不管你把我当做什么,当做哥哥也好,当做教练也好,当做其他人什么都好,不要推开我,不要看不见我。”
“我向你发誓,就算全世界都骗我的小坠,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
“好吗……”
这已经不是林申折第一次主动把自尊送到沈坠的脚下,可他在乎不了那么多了。
他已经黔驴技穷无路可走,像个死刑犯一样最后乞求沈坠的怜悯。
他甚至不敢奢望太多,默默地想只要沈坠不再推开他,他就算是找到了生路。
然而这晚的声音太嘈杂了,沈坠沉默地听着。
在听风,在听雨,在听夜莺哀嚎,也听见了男人无尽绵绵的心碎。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绪被挑动得一颤,竟差点答应林申折。
可是最终,受伤的小兽又缩回了自己的洞里,抱着尾巴蜷起了身体,脑袋埋进了臂弯里,把光和世界都隔绝在外。
那是他能想到的保护自己不再受伤的唯一方式。
他甚至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不是个人类,而是一滩泥,被冲垮了,凝不起来了。
不过也挺好的,因为已经足够烂了,就再也不会有什么人能够伤害到他。
沈坠的沉默和回避在林申折看来是麻木和冷漠,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被掏空了,也成了一副空空的躯壳。
尽管早就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尽管早就习惯了被漠视的痛苦滋味,但人心肉长,爱意难消,被扎了一万刀还是疼。
疼得灵魂都要抽离出去了。
***
小次最近练起了拳击。
他发过誓了,等拳击练成以后,他就去找闵泽单挑,高低把那个贱人揍得满地找牙。
但他转念一想,赌狗迟早被抓起来,根本轮不到他来单挑。
于是小次把拳套从手上咬下来,高兴得去找哥哥们打游戏。
他刚一脚踏进训练赛,就听见他们在聊闵泽的事。
An一边在峡谷打怪,耳机挂在脖子上,一边说:“奇了怪了,那家伙都赌三百万了,怎么都该抓进去判个十年吧?怎么过去这么多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Zoo手指机械地上下滑着短视频:“没听联盟那边的小道消息吗?据说赌金根本没有三百万。”
An震惊地停下键盘,看向他:“?怎么翻案的?”
柳传冷笑:“人家有个当律师的妈,多少使点狠活不稀奇。”
Zoo摇头:“我觉得倒也不至于在赌金上做手脚,反正赌多赌少,这局子肯定是要进的,赛肯定也是要禁的,没差。”
小次忙不迭地跑过去,一边给Zoo捏肩一边好奇宝宝似的问:“那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Zoo把手机屏幕扣在桌子上,挪动椅子转向大家:“你们不觉得他爹亲自跑网上把这件事爆出来的行为很可疑吗?”
众人不置可否。
An把键盘推开,挪着椅子凑了过去。
“我就说嘛,哪有亲爹举报儿子这种事的?就算是大义灭亲,总要有个符合常理的动机和理由吧。”
柳传竖起食指摇了摇:“这不是最吊诡的。最吊诡的是,亲爹出来爆料,那怎么都算铁证如山了吧?反倒是相关部门处理得拖拖拉拉,到现在也没有个准信。”
小次总算听明白了,扼腕道:“艹,到时候该不会有反转吧?”
哥哥们看向他。
An:“你好像一点都不期待有反转。”
小次抠了抠鼻子:“我为什么要期待?不装了,我坦白,我是恶毒反派,就希望他没好下场。”
众人:“……”
多大仇多大怨啊。
好吧,他们也不期待。
门外,一只羊驼路过。
沈坠跟在它屁股后头,一手拿草料,一手拿着兽类感冒药。
仙仙生病了,不愿意吃药,他好说歹说才哄得它在走廊上趴下来。
他把感冒药藏在草料里喂给它吃,然后给它撸毛。
毛有点长了,可以剃下来,织条围脖冬天戴。
An嗓门儿大,声音从训练室里传出来——
“哎呀呀,其中该不会有诈吧?”
接着就听到柳传很无语地说:“诈也诈不到我们,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你们忘了坠宝吗?”们,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你们忘了坠宝吗?”
训练室内突然沉默了。
沈坠从仙仙的脑壳上揪下一团毛,手机适时地在兜里震动了。
不用说也知道是谁,他把手机拿出来,摁掉电话,然后把那串电话号码拉黑。
这样一来,那个人算是失去了和他的所有联系方式。
An有一点说对了,闵泽网络赌博一事的确有诈,沈坠也的确算半个受害者。
那晚,因为受不了沈坠和他分手,闵泽千里迢迢坐飞机来找沈坠,期间终于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沈坠,希望借此能和沈坠重归于好。
真相就是,赌是赌了,但不是闵泽本人干的,而是他父亲闵司南以他的名义去做的这件事。
这就涉及到第一个问题——他父亲闵司南为什么要这么做?
理由很简单,他逼闵泽离开电竞行业,回家好好做正经事。
闵泽所出生的家庭并不算开明,父亲刻板,母亲严厉,当年允许他辍学打电竞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
一晃数年过去,在这对夫妇看来,孩子也该玩够了,得赶紧回来好好学门正经事做。
再说了,即便他现在不回家,以后也是迟早要退役的,既然如此,还不如早点收心。
不过,闵泽并没有听从这样的安排,闵父闵母自然也拿他没有办法。
然而,沈坠的出现激化了夫妇俩让闵泽退圈的决心。
本身在他们看来,所谓电竞归根到底还是打游戏,从事这种职业,怎么样都不太有面子。
现在,这行的人还教坏他,让他学会了跟男孩子一起谈恋爱,这不是败坏家风门楣吗?
当然,也不能全怪闵父闵母死板,因为闵泽从前是交过女朋友的,性取向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对,就是那天在游乐园里一起约会的那个,并且他们两位还是青梅竹马。
哪对父母受得了自己原本性取向好好的儿子突然有朝一日被别的男孩子掰弯了?
甚至败坏家风门楣都是其次的,这是要断子绝孙的呀。
闵父闵母思来想起,把儿子变成同性恋一事归咎于电竞这个行业的土壤不营养。
一群年纪轻轻不上学跑去不务正业打游戏的男孩子聚在一起,能干出什么好事?这不,教坏他们儿子了吧?
其中最罪大恶极的当属沈坠了。
他们了解了,这个叫沈坠的男孩子以前就是个同性恋,和自己的教练闹花边新闻闹得全网沸沸扬扬。
成何体统?
撇去这件事,沈坠本身人品就不太行,三天两头惹是生非闹出点塌房动静,在电竞业的评价可谓是两极分化。
所以,闵父闵母怎么能放心让闵泽继续打电竞?
可是,他们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闵泽退役呢?
让他心甘情愿肯定是做不到的,既然如此,他们就不得不使用一些非常手段了。
契机来自于闵泽为了沈坠而和原东家Lord闹解约。
其实从一开始,双方就谈得不太愉快。
闵泽自认为自己的合约即将期满,出走天经地义,谁也不能拦他。
Lord战队却认为他们这几年待他不薄,之前也答应过期满会续约的,临了却变卦,这岂不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在谈判桌上,能和资本真正平等对打的选手根本就没有几个,当年的第一天价选手沈坠曾经那么受WWG喜欢,解约时不也是被算计得满盘皆输吗?
如今换成了闵泽,就更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不过Lord没林申折那么狠。
林申折当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留住沈坠这个人,其他的一概不要,为此他简直不折手断。
Lord不一样。
对他们而言,闵泽真要走,他们也不强留,但怎么都得榨干一下最后的利用价值吧?
双方捆绑多年,涉及的合作合约众多,从里面找出那么几条漏洞,趁机钻空子讹他一下简直轻而易举。
至于闵泽呢,他也明白Lord什么鬼心思,无非就是要钱嘛。
他反而认为如果对方只要钱,那这件事解决起来就简单多了。
然而,闵泽怎么都没想到Lord开出的价格高到离谱,已经严重超出了他的支付范围。
千金难买自由,他最后答应是答应了,但心里怎能痛快?
闵泽和Lord的这段矛盾发生在上个赛季,当时正值季后赛的关键时刻。
Lord承诺他,只要他把钱付了,赛季一结束,承接到转会期,就让他顺顺利利地离开。
闵泽当时的心情和吃了苍蝇老鼠没什么两样,浑身恶心难受。
他咽不下这口气,比赛都没办法好好打了,所以一连输了好几场比赛。
Lord见战绩节节败退,自然不爽了,以为闵泽怀恨在心,故意演他们。
闵泽本来没这个心思的,见对方倒打一耙,胸口的怨气更重了。
说他演?好,那就真的演给他们看。
闵泽的道德感并不强,对他而言,是Lord不仁在先,他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更何况,他当时差钱,参加一些见不得人的对赌还能赢钱,简直是一举两得。
闵泽是打算要这么做的,可最后他并没有付诸行动。
没别的原因,主要胆子不太大。
他怕事情会有败露的那一天,到时候身败名裂被禁赛,沈坠也看不起他,那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事情发展到这里,按照谈好的流程,接下来闵泽至多是忍气吞声地负债向Lord赔了这笔钱,然后转会到南洲城的战队。
虽然过程憋屈了点,但前程是光明的,不管是和沈坠的恋情,还是未来的电竞事业。
但意外发生了。
闵泽一开始的歪心思被父母发现了,甚至就连他在赌博网站注册的账号都暴露了。
后来的事情既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的,也大大地超出了他的掌控。
闵泽打死都想不到,为了让他退役回家,他的亲爸闵司南竟然用他的账号以他的名义在网上参与了几笔赌博。
并且,事后还主动在微博上把这件事爆出去
闵泽两眼一黑,感觉自己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
一时间,他身败名裂,陷入丑闻调查。
依着这个节奏走下去,禁赛都算是小事,吃牢饭怕是要成为他的归宿。
和外人一样,他对父亲闵司南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
就算是为了让他乖乖退役回家,也不至于用这么损和残忍的手段对付亲儿子吧?
搞同性恋是败坏家风门楣,难道赌博犯罪就不是了吗?
被介入调查的那几天,闵泽恨死闵司南了。
然而峰回路转,母亲后来告诉他,他所“参与”的赌博活动并没有“危险”。
一来并没有三百万那么多,相反,其实赌金数额很小,构不成严重的犯罪情节。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这场赌博活动是发生在境外的合法网站,境内追究不到责任。
即便追责,有她这个金牌律师母亲在,也能保证他不会出事。
但这个“不会出事”仅仅是指法律层面的,电竞比赛却是实打实的要被禁的,上头可不会因为闵泽在国外网站赌的钱就饶他在国内没事。
丑闻就是丑闻,这是客观事实。
也是这时候,闵泽才知道自己被他爹妈玩得明明白白的。
可他也不是饭桶做的,打电竞是他毕生热爱的事业,要他以这种身败名裂的方式被迫退役,他宁愿去死。
他真的动了这个心思,安眠药都买好了。
然而要吃的时候,胆子又双叒叕不够大了,故意拿着药当着他爹妈的面演着要灌下去。
这回闵父闵母被他的演技吓坏了,为了让闵泽不做傻事,提出和他各退一步。
这所谓的“各退一步”就是,闵父出去澄清事实,还闵泽清白,让闵泽重归赛场继续打电竞。
闵泽则必须和沈坠分手。
闵泽当然不答应。
他是真心喜欢沈坠的,让他分手,还不如让他继续死了算了。
闵父听他这么说,也被逼急了,冷眼旁观道:“行,去死吧你,我老闵家少你一个不能传宗接代的太监,怎么不算是件喜事呢?”
闵泽差点儿没气晕过去。
好好好,这么玩儿他是不是?那他就偏不能如他们的意。
于是他心生一计,表面答应那个“各退一步”的要求,实际只是嘴上说说的,心里没有打算真的要和沈坠分手。
他计划着和沈坠坦白情况,让沈坠配合他演一出分手大戏,先把他爹妈糊弄过去再说。
至于私底下,那自然是和以前一样甜蜜恩爱咯。
谁晓得姜还是老的辣,闵父一眼看穿了闵泽心里藏的那点把戏。
为了防止他阳奉阴违,夫妇二人给他安排了一个相亲对象。
这个相亲对象,闵泽可太熟了,竟然是他的青梅竹马兼前女友。
说到这个前女友,也挺怪。
以前他俩算是和平分手,他想破脑袋也没明白,怎么她又愿意和他复合了呢?
闵泽管不了那么多,只能先暂时答应和前女友约会,算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等恢复了名誉清白,重归赛场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闵泽又双叒叕失算了。
那天他和前女友去游乐园约会,约着约着,前女友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在他耳边说:
“你爸妈告诉我,你还喜欢我,所以我们结婚叭。”
“不行。”闵泽懵了一瞬,脱口而出,“我现在是gay。你别闹。”
前女友:“?”
前女友:“你爸妈说你那只是营销炒作。”
闵泽:“……”
那时那刻,他感觉天都塌下来了。
因为和他所预料的一样,前女友回去就把他说的话告诉了他父母。
闵父气笑了,说什么都不肯再信他了。
闵泽这下慌了,急得团团转。
两天后,他发现他的天塌得太早,也急得太早了。
和前女友不清不楚地惹了一身桃花债都算了,关键是这桃花债竟然让沈坠亲眼撞见了。
沈坠甚至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就单方面和他分了手。
也就是说,闵泽折腾了这么久,到头来失去了打职业的资格,又失去了喜欢的人。
白忙活。
他简直要疯了。
至于后面的路他要怎么走,闵泽自己都没想好,沈坠就更不清楚了。
闵泽只知道自己不想和沈坠分手,也不想退役。
那晚闵泽在WWG基地楼下和沈坠坦白到这儿,沈坠的心里就门清了。
他看着闵泽,直白地问:“所以你这趟是来求复合的,还是来确认分手的?”
闵泽当场哑巴了一瞬,辩解道:“我当然不想和你分手。”
“可是如果不分手,你就不能继续打比赛了。”
闵泽沉默。
说来很怪,当意识到闵泽其实只是为求一个心安理得而特地跑来找他辩解以后,沈坠并没有多伤心,反而还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但这事就跟喝酒一个道理,劲儿藏在后头。
他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无法认同自己,因为他发现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人喜欢他,但也总是那些人放弃了他。
他就好像是一个次级品,永远成为不了他们的首选项。
***
给仙仙喂完药后,沈坠回到房间躺尸休息,顺便上网冲了会儿浪。
在逛自己的粉丝超话时,无意间看见一个粉丝发贴抱怨:【坠鹅已经一个星期没直播了,马上七夕了,他会开直播和我们一起过吗?梦一个[双手合十]】
评论区首楼:【七夕情人节肯定和男票过咯,哪里轮得到我们[爆哭]】
这条帖子的热度不高,评论压根就没几条。
沈坠动了动手指头,特意翻了这条帖子的牌子,回复:【和你们一起过。】
一小时后,等他回去再看这条帖子,不出所料,已经上热门了。
评论区全都在说他这是公开承认和闵泽分手了。
沈坠丢开手机,睡觉。
事到如今,这算是他最后一次帮闵泽吧,从此以后,他们两不相欠。
至于后面闵泽能不能重返赛场,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
盛夏的午后,浓绿的梧桐树叶在燥热的风里沙沙作响,知了聒噪,叫得惊天动地。
沈坠趴在软乎乎的冰丝枕头上,烦躁地盯着阳光在窗台上跳跃。
他简直比那盆紫色蝴蝶兰还要蔫儿。
虽然屋里有冷气吹着,但还是热。
想吃冰淇淋。
香草口味的。
“谁的哈根达斯?出来领。”
巧不巧?门外忽然有人喊。
沈坠踩着赤脚跑出房间,正好听到那几只货聚在小客厅一起碎嘴子。
“艹,怎么全是香草口味的?咱们这儿谁喜欢这个?”
“小队长。”
“光给小队长点吗?我们半根的份儿都没有?”
“知足吧你,本来就是林教专门给小队长点的外卖,不爱吃香草味,那就润去厨房里喝自来水。”
“林教人呢?”
“不是回北城,一个星期都没回来吗?”
“不是吧?该不会以后都不会再回来吧?”
“坠神是不是又欺负他了?”
沈坠从几人的缝隙里扒拉了一盒冰淇淋过来,一头呆毛乱得像鸡窝,正咬着棍子开盒呢,四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他恹恹地抬起眼皮子,烦躁地怼道,“我没欺负他,不关我的事。”
四人异口同声:“真的吗?”
沈坠表情木了:“……”
他抱着冰淇淋愤愤然回屋,走到门口时,耳朵灵敏如他,听到小次偷偷蛐蛐他。
小次:“坠神骗人,他肯定欺负林教了。好怕林教扛不过这一关,躲回北城出家去了。”
An:“出家?”
小次:“真的,老早我就发现林教有些开始信佛了。这回出家,他的法号我都猜着了,肯定是叫:戒~坠~。阿米托福。”
“砰——”
四人回头。
沈坠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爬起来,淡淡解释道:“脚滑了。”
然后关上门,用高冷狠狠地反击他们的蛐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