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肯伸出的手停留在半空。
他手掌宽大, 骨节分明，那把手.枪在他手里拿着大小合适，落到言川手里就有点大了。
言川也没用过枪。
他垂下眼睑, 乌泱泱的睫毛颤了颤，表情有点犹豫。
“给我……？”
邓肯的手没收回去，往言川面前递了递。
“里面还有五发子弹, ”他扯了扯嘴唇, 开了个不太适宜的玩笑：“你可以找出可疑人物，挨个崩了他们。”
“还有五次机会。”
言川对这个笑话不太感冒。
旅馆里的客人的确有可疑的地方，但邓肯也没有确凿的证据, 就跟他开这样的玩笑。
还拿命开玩笑。
秀气的眉头微微拧起来, 粉润的唇瓣抿着，露出一个不太高兴的表情。
冷风参杂着凉雨从窗户口吹进来，寒意侵人，让走廊里的亚裔店主缩了缩肩膀。
他当然是从睡梦里被惊醒的，鸦羽似的黑发有点乱, 落在白净的脸颊上，衬得脸盘格外小。
因为夜晚的寒意，脸色有点苍白, 睫毛一个劲颤着, 唇瓣抿紧。
是那种易碎的, 能激起别人保护欲的漂亮。
当然，落在有的人眼里，激起的就不是保护欲, 而是更恶劣的想法。
亚裔店主身上还披着一件明显不属于自己的外套, 大概是从自己身边那个忠心耿耿的雇员身上拿来的, 衣摆宽大不少。
他要用指尖抓着衣摆两边才不至于让肩膀上的衣服滑落下去。
这样一来, 原本就单薄的身形看起来更加纤细。
也因为苍白的脸色，更加弱不禁风了。
“开个玩笑，”邓肯觑着言川的脸色，轻描淡写地把自己的话收回来：“你可以留下来防身。”
“会开枪吗？”
言川摇摇头。
他生活的社会可没有这么容易看见枪，他都没有碰过这种东西，更别提会用了。
邓肯就把枪口转过来，给言川演示了一下。
“拉下保险栓，”他挑了挑眉头，自顾自地和言川说：“看准目标扣下扳机就行了。”
“对你来说后坐力可能有点大，把枪口往下偏移一点，打中就行了。”
邓肯倾身过来，空出来的一只手径直伸向言川，把他素白的掌心按在了枪管上。
“就这样……”言川发愣的时候，邓肯已经把枪塞到他手里了。
沉甸甸冷冰冰的手.枪被塞进手里，言川不适应地皱了皱眉。
偏偏邓肯还要一脸认真地问他有没有学会。
言川：……
邓肯比他大上一号的温热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热意源源不断地传过来。
因着“指导”的由头，修长的指节按在言川手腕处，摸索着调整他持枪的姿势。
邓肯靠得很近，言川都能闻到他身上很淡的，类似于木调香水的气味。
而亚修还站在他旁边。
“好了，”言川抿了抿唇，连忙说：“我懂了……”
他急于挣脱现在的状况，手腕动了动，脸颊也侧过去。
邓肯这才把手收回去。
那支□□就被言川拿到手里了。
“你说这把枪是你们带过来的……”
布兰登和伯克利还在兰夫人的房间里，丽娜也在，邓肯的两个保镖不知道被他派到哪里了，走廊上就剩下他们三个人。
邓肯和亚修还一直在盯着言川。
他们之间的气氛冷到冰点，却不约而同地看向言川，目光犹如实质。
言川被他们逼得不得不岔开话题。
“如果是文森的……呃，同伙从中作梗，从卡车上拿走了枪，”言川想了想 ：“那这把枪是怎么被兰夫人捡到的呢？”
邓肯微微颔首。
在言川和亚修离开的时候他似乎还理了理额发，碎发被他拨到后面，露出英俊深邃的面孔。
衣领也理好了，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
如果不是现在正处在深夜，冷风还呼呼地灌进来，言川几乎以为自己是处在什么正式会面的场合了。
当然，要忽略他自己身上披着的不合身的外套，还有身边表情警惕的亚修。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故意拿的，”邓肯语气不明，没头没尾地说出这一个猜测。
言川拧了拧眉头。
“而且，”邓肯指了指被言川小心翼翼握在手里的枪：“子弹口径和汉斯身上的子弹是一样的。”
言川微微瞪圆眼睛。
“啊？”他又看了看被邓肯硬生生塞到自己手上的枪：“是吗……”
邓肯点头。
“是，”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唇角的笑意更深：“所以才很有趣。”
笑意明显，却并没有触及眼底。
言川几乎对邓肯说的“有趣”有些应激了，闻言不自觉咬了咬嘴唇。
有什么有趣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他疑惑的眼神让邓肯有几分满意，对方和他解释了一下。
“第一天晚上死了汉斯，第二天晚上死了那个男人，”邓肯：“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都是死于枪杀，身边跟着同伴？”
言川不知道自己该点头还是摇头。
中年男人是兰夫人杀的，也有很充分的理由，但汉斯的死并不能咬死是丽娜干的。
邓肯这样把两件事并列，有点武断了。
他的表情不太赞同，邓肯却耸耸肩。
“这当然是我的猜测，不过他们的确死于同一把枪。”
言川点点头。
“那你知道文森的那个同伙……”他顿了一下，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指代这个未曾出现的人：“是什么人吗？”
如果说这个人存在的话，那么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消失的一部分食物，不知道冲到哪里去的卡车，还有莫名其妙出现的枪。
那个人很可疑。
邓肯却摇摇头。
出乎言川意料的，他提起了另一个问题。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着人来这里吗？”
那双蔚蓝色的眼睛不错眼地看着言川，像是要从他的表情变化里看出所有的想法似的。
言川顿了一下，摇摇头。
他只知道邓肯身份是什么“少爷”，带着两个沉默忠诚的保镖，在文森的带路下来到雾山森林开采金矿。
但雾山森林在二十多年前已经被开采得差不多了，只留下被废弃的、开采一空的金矿。
所以邓肯的身份也很可疑。
言川这样想着，微微抬起眼皮，看了看邓肯的表情。
这一抬头，却直接对上邓肯那双深邃的眼睛。
偷看被抓。
言川抿抿唇，有点尴尬地别过脸去。
“我的父辈是靠着金矿发家的，”邓肯自顾自地说起话：“他们在西部发现了一座小金矿，带着人去开采，变卖了不少钱。”
“他们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逐渐吸引了很多人加入，也培养了不少得力助手。”
“在雾山森林在被报纸报道发现金矿之后，我的父亲和母亲就商量着要来这里开采金矿。”邓肯追忆往昔似的，把话题转到了他的父辈母辈。
言川有点疑惑，还是点点头。
邓肯的父母一辈，那差不多也就是二十多年前。
和雾山森林初次被开采的时间差不多。
言川还在思忖，邓肯继续讲述他父辈和雾山森林的事。
夜已经很深了，冷风灌进来，他们三个人就在这种古怪的场景里分享这个故事。
“他们去得早，零散的淘金人还没反应过来，因此找到了不少东西。”
邓肯讲述过往的语气也很平静，像是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似的。
“生意越做越大，他们也被报纸采访，猜测他们拥有了多少财富。”
“直到他们发现了一处储量惊人的金矿。”
“那里的黄金简直是比起他们开采过的所有金矿加起来都多，成色上乘，随便一块都可以卖出好价钱。”
邓肯适时顿了一下。
“这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情，”他的语气冷下来：“但这座金矿让我的父亲和合伙人爆发了最大的争吵。”
言川：“为什么？”
邓肯抬了抬眼皮。
“因为分配不均，底下人认为他们私吞了很多东西。”
对于言川的问题，邓肯只是简要地解释了这么一句。
言川却知道了。
合伙的时候，一旦有人有点心思，很容易会打破之前的平衡。
更别提面对那么一笔巨大的财富。
言川眨了眨眼睛，又看看邓肯。
“那金矿……”他有点好奇：“后来分给谁了？”
“没有人知道。”
邓肯表示自己也不知晓金矿的去向。
“在开采出来之后，金矿就不知道去处了。”
他的语气平淡：“但没有被我的父辈拿走，他们至今不知道金矿的去向，原来的合伙人也死的死散的散。”
“当然也有可能是死在雾山森林里了。”
言川抿了抿唇。
邓肯不说最后一句话他还能认为是简单的散伙，说了最后一句话味道就不一样了。
因为财富来到雾山森林，又因为财富而反目。
最后有人死在了雾山森林里，永远也出不去。
混杂着财富与血腥的案件，倒是很符合剧本的风格。
和雾山森林的金矿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言川进剧本以来，终于接触到了点和剧本主题有密切联系的消息。
“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言川沉默了一下，犹豫着问出来这句话。
“来找下落不明的金矿吗？”
回忆着邓肯说的话，言川只能想到这么件事。
“是，”邓肯挑了挑眉头：“雾山森林的金矿写在了我父亲的遗书里，但我这次过来，是被文森联系到了。”
“他说出了我父亲的名字，问我知不知道雾山森林里的金矿。”
言川慢慢“哦”了一声。
文森也是有些经验的淘金客，和邓肯的父辈应该也能扯上关系。
“所以我才来了——”邓肯拖长语调：“来亲眼看看雾山森林是什么地方。”
他的视线意味不明地在言川脸上扫了几下，扯出一个大概有点真心实意的笑。
“当然，”邓肯：“我也没想到废弃的森林里面还有这么一座旅馆。”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言川粉润的、抿紧的唇瓣上。
【他是不是又在惦记亲老婆的嘴巴】
【蛮可怜的，沦落到要靠线索来换老婆的亲亲，结果有人在连说都不好说】
【嗯哼，感觉洗车小狗在宝宝睡着的时候已经亲过很多次了呢】
【我作证！晚上直播间会黑屏，他肯定偷偷亲过好多次了！】
“我知道了……”
察觉到邓肯的视线落在什么地方，言川及时岔开话题，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
“那文森他们也是想从你这里得到金矿的消息，但你又……”言川顿了一下：“没想到文森还有一个同伙？”
邓肯点头。
这时候他的两个保镖也从楼上下来，莫名提了个小篮子出来。
“找到了，”其中一个人上前一步，在邓肯耳侧低声：“还有用来拎东西的麻绳。”
邓肯扫了一眼保镖带下来的东西。
“你们的阁楼是放什么东西的地方？”
忽然被提问，言川愣了一下，犹豫道：“那个地方不大，用来放一些杂物，灰很多，平时不会有人去……”
邓肯挥了挥手，示意保镖把手上的东西拿给言川他们看。
言川低头看了看。
篮子里剩下一块吃剩下的面包，看起来是他们厨房里的东西。
麻绳也是，表面有点磨损，不知道被用来干什么了。
其中一个保镖交代他们在阁楼看见了什么。
“上面上了锁，不过有被撬开的痕迹。”保镖：“角落里有人生活过的痕迹，还有一点食物的残渣。”
“应该是在上面呆过几天。”
“但我们去的时候什么都没看见，绕到天窗那里发现了潮湿的脚印。”
“他从窗户口跳下去了？”
言川想了想问。
保镖点头，交代完之后就自动退到一边，一言不发。
言川纠结地抿起唇。
他有点后怕，也有点担忧。
那个人白天在无人的阁楼上呆着，晚上在他们睡着的时候就出来活动。
偷走食物，外加干坏事。
而且他和亚修的房间是最靠近阁楼的地方。
“我想上去看看，”言川回头看了看亚修的表情：“阁楼上一般不会有人去，我们也不知道有人会藏在那里……”
他还得和其他人解释一下，阁楼上藏了一个人的事情他也很意外。
首先得和邓肯交代，他们和文森的同伴没什么关系。
邓肯并无异议。
“你只需要记得怎么用枪，”他朝言川眨眨眼睛：“亲爱的，里面还有五发子弹。”
他又提醒了言川一遍，带着点让他看不明白的微笑。
言川低头看了看手里沉甸甸的枪。
“嗯……”他点点头，算是对邓肯给自己这把枪的感谢。
“对了，”邓肯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回头，微微抬了抬下巴：“当然，如果你们需要食物，也可以过来找我。”
他似乎是笃定了言川和亚修并没有食物，语调上扬：“我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些。”
这时候邓肯正眼看亚修了，没什么表情变化，但语气里掺杂着一点古怪的意味。
亚修的脸色更差。
言川摇摇头。
“不用了……”
他们还有一点食物，他也没有很饿。
而且要是去找邓肯，还不知道会听到来自他的什么要求。
言川的拒绝在邓肯意料之中。
“好吧。”
朝言川点头示意之后，他气定神闲，慢慢踱步回房间。
两个保镖也跟进去，还带上了房间的门。
言川抿唇，看了看旁边的亚修。
“我们也回去吧？”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的困意都被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搅没了，只剩下满脑子乱糟糟的思绪。
连不起来的线索让他晕晕乎乎的。
亚修点了点头，身体却没动。
言川走了两步才发现亚修没上来，疑惑地看了看他。
亚修压低声音：“你真的不饿吗？”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言川愣了一下才听清楚亚修在说什么。
亚修的表情闷闷的。
他本来是开朗那一挂的，总是挂着有点傻的笑，现在却明显耷拉下来。
那双绿松林似的眼睛也蒙上一层愁云。
言川知道他是在说食物的事情。
“我不饿，”言川拉了拉他的小臂：“没事，我们回去吧。”
亚修闷闷道：“可是你这几顿都没吃什么。”
“我也找不到别的食物……”
言川摇摇头。
“我们那里还有一点，”他的指尖从亚修小臂上转移到手腕，又拉了拉他：“还能撑几顿，到时候再说吧。”
【你小子还记得老婆没怎么吃饭啊】
【坏了，洗车小狗无力的嫉妒】
【嗯，宝宝只是去别的男人那里吃点饭，又不是干坏事，急什么？】
【我是支持小狗上位的，但也不妨碍老婆去别的男人那里吃饭啦！】
路过兰夫人的房间时，布兰登也从里面出来了。
他一脸疲惫，在听完言川说邓肯保镖的发现之后，脸色就更不好了。
这个年轻的警员大概是从进入旅馆之后就没睡过好觉，现在更是，一晚上目睹两个人的死亡。
其中一个还是在他警告无果之后，亲手击毙的。
按照警署的流程，在布兰登出去之后，还需要配合检查。
他也要处理汉斯和中年男人的事情，把所有疑似的人带进去审问。
当然，警员面对的最严重的问题也是匮乏的食物。
他性格正直，自然而然地肩负起责任，估计要考虑的东西更多。
言川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布兰登：“你还好吗？”
布兰登扯了扯嘴角，可能是想表示自己状态还好，但他的脸色实在太差了，这样看起来还不如冷着脸。
他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好，只冲言川点头。
“还可以，”布兰登：“把尸体挪出去了，和汉斯的尸体摆在一起。”
“等警署的支援来了之后再处理。”
警员先生连“出去”之后都不说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联系到警署的同事，对方又能什么时候赶来支援。
唯一不变的就是大雨和荒无人烟的雾山森林。
总之，情况比布兰登设想的还差。
就连旅客里看起来最无害善良的兰夫人也沾上命案，虽然对方是死有余辜。
短短的一次森林之旅，不到三天就死了四个人。
还有一个疑似是文森同伙的人不知道躲在哪里。
“你们回去吧，”布兰登勉强打起精神，告诉言川：“今晚还是由我和伯克利守夜，不休息。”
他这么坚决，言川想说的话也只好咽回去，和亚修上楼了。
上了楼，看见阁楼被打开的门，言川后知后觉地有点害怕。
如果那个人一直躲在阁楼，岂不是能听见他和亚修在房间里走动的动静。
还能听到他们谈论事情？
阁楼的门大开，窗口倒是被顺手关上了，晃晃悠悠的煤气灯勉强起着照明的作用。
“我们换个房间？”亚修观察着言川的脸色，想了想问。
言川摇头。
“不用了，”他抿唇：“旅馆就这么大，搬到二楼也一样，把阁楼封死就行。”
亚修去找了新的锁，又把平时用来锁正门的铁链拿上，按照言川的说法把阁楼的门关死了。
他们回到房间。
灯是亮着的，壁炉还维持着他们离开时候的景象，火星子慢悠悠地往外蹦。
言川往炉子里添了点炭火。
屋子里慢慢温暖起来，烤着火，他苍白的脸颊也沾染上红意。
亚修把柜子椅子之类的家具挪到门口，给门加了个简易的防冲撞设计。
做完这一切，他们沉默地坐在壁炉旁边烤火。
壁炉烧起来，火舌舔舐着木炭，一层层往上升，影子被光线涂抹在言川秀气的侧脸上，涂上一层深黄色的微光。
“你说……”
指尖触及到热意，言川慢慢开口：“他们都是为了金矿来的吗？”
亚修不知道他要说什么，犹豫着点点头。
“按照邓肯说的，那是一笔很大的财富，金矿的数量也不会少，”言川一字一句分析：“他说没有人知道金矿的下落，也有可能是根本没有人把金子带出去……”
亚修“嗯”了一声。
“可是矿洞都废弃了，”言川拧着眉头：“还有人来看过，但是他们都没有什么发现……”
要是金矿藏在矿洞里，早就被二十年间源源不断的淘金客挖了出来。
所以金矿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十分隐蔽的地方。
隐蔽到连开采金矿的主人，邓肯的父辈们也不知道到底在哪里。
言川盯着燃燃的火光，自言自语地问：“会在哪里呢？”
他垂下眼睑，薄薄的眼皮早就泛上红意。
像涂抹了一层脂粉似的，眼尾上扬的那一块更明显。
因为困倦，眼底也浮上一层水光，看起来雾蒙蒙的。
乌黑莹润的眼睛在火光下闪着黑曜石一般的微光。
“说不定也藏在旅馆里。”
沉默中，亚修开了个玩笑。
言川转过头看他，微微拧起眉头。
“？”
作者有话要说：
又困又迷惑的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