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迦和尚双手展开临摹卷,虚着眼睛慢慢悠悠和台上那一幅杨砚青献上的《玉池雪莲图》一点点作比较,众人屏息凝神,偌大的明月阁内再次陷入沉寂。
兰迦和尚手执画卷慢条斯理,这让杨砚青冷汗淋漓抠着太阳穴只想赶紧死个痛快的。
住持不愧是住持,无形中就把人给折磨了,就那双明镜儿似的眼睛指定一早看穿了,此时这是故意拖延着让我备受煎熬呢。
哎......杨砚青擦着一脑门汗,寻思着一会儿怎么能求节度使王少打自己几板,却听到兰迦住持在台上重重叹了口气。
这声叹气直接让杨砚青的心掉到了井底。
诶呀我地妈,兰迦活佛您出家人菩萨心肠,可千万别一不留神再落井投石就成......
只见台上的兰迦和尚又开始摇上头,而后悠悠开了口,“赝品果然只是赝品啊,哎......”
伴随着兰迦和尚又一声叹息,寂静大堂像被人扔了火把瞬间又乌烟瘴气。
“我就说是赝品吧!曹砚青居然还大言不惭把责任推到仙人身上,他以为背诗能让人信服,侥幸认为赝品也可蒙混过关,真是糊涂啊。”
“他这头一回参加盛宴,竟还能找来一个赝品献给节度使王,我看他是整日梦游把脑子梦魔怔了,蓄意蒙骗朝廷官员,他也真是不要命了。”
“哎,骗谁不好,非要骗节度使王,谁人不知节度使王暴戾狠绝,对自家人更是不见手软,这次怕是曹砚青不仅屁股开花,还要被节度使王赶出敦煌画院了......”
......
曹祭酒听着周围人嘈杂的议论声心里痛快至极,一歪身直接把腿翘上了杨砚青之前坐的椅子上,就差再吹出两声口哨了,永虚和尚此时小人得志也欢快地转着佛珠和曹祭酒相视一笑。
墨踪浑身捆绑粽子一般,霎那也后悔了没把牛角匕首带来,但即便带了又如何,如今自己废了双腿又怎么去救曹砚青?墨踪心焦如焚却无能为力,这种折磨让墨踪对曹氏一族的恨又烙深几分。
梅赤在详细听了身边小兵把之前杨砚青献礼的事情始末讲述一遍后倏地脸色煞白当即耸起两座眉峰,脑中飞快思忖着一会儿待节度使王降罪后该如何救杨砚青于水火。
梅刺史抚着美须髯轻撇了一眼“盘踞”另一头的节度使王曹川,见其周身虽一团黑气却像瘪着雷电的乌云迟迟没动静。
梅刺史眼珠微微一转轻嗽了一声,故意唱起白脸,声音柔下三分,“曹川啊,砚青毕竟年岁尚轻,在曹家辈分也最小......”
“来人啊!”节度使王突然打断梅刺史把刀刃般锋利眼风刺向了杨砚青。
完了完了!杨砚青两眼一黑双腿一虚当即抚着大腿给节度使王划跪了......
节度使王方才被梅刺史拿话一点,果然为避嫌振臂一挥继续嗔吼:“把曹砚青给我拖出去,打他个......”
“呲拉......呲拉...... ”蓦然间,一声声撕纸声音传来异常刺耳,让大堂众人瞬间起了浑身鸡皮。
节度使王话说一半也被台上传来的撕纸声搅得一背疙瘩,才甩出的胳膊定在了半空。
当众人把目光移到台上之后,瞬间目瞪口歪一个个双手托起下巴,亲眼看着台上的兰迦住持此时竟慢慢悠悠地撕着手里那幅即便是临摹卷也一直被崇教寺当作继佛舍利之外最珍贵的佛宝供奉的《雪莲图》。
众人:“!”
兰迦和尚想必是撕累了,忽然停了下来,随后缓缓转身用手抹了下眼角,这才在众人的惊骇注视下悠悠开了口:
“《玉池雪莲图》现已重现人间,本寺这张赝品又如何能比,如何能留?不如撕了它。”
众人:“!”
皇天老子呦,这和尚说话大喘气啊!
兰迦和尚言毕之后,明月阁内足足静了半盏茶时间,只因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可能也没人敢反应,没人敢相信,毕竟谁能想到有生之年竟能亲眼目睹,竟还是如此近距离瞻望到了黄派开山鼻祖的封笔之作,更是让黄老祖直接坐化成佛的无价佛宝。
众人被撕纸声音惊出的一身鸡皮算是彻底在身上扎了根,随后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众人齐刷刷又像领了神旨般不约而同走到台下一排排跪倒在地,再次对着杨砚青那幅“真品”虔诚叩拜。
把地面跪出了水坑的杨砚青咔吧着眼睛在心里问了一句:啥情况,又梦游了?
兰迦和尚手握残画踱下了台,徐徐穿过已经纷纷起身的人群,径直来到了还在呆如木鸡跪在地上的杨砚青身前。
杨砚青仰头看着兰迦和尚沧桑褶皱的脸,一双明亮眼睛却似山泉般清澈,随后杨砚青看着眼前动作略迟缓的老者颤悠悠将一只手沉沉压在了自己肩上,手上的无数条纹路像布满沟壑险阻的千万道路。
“天生我才必有用。”兰迦和尚眼中一汪湖面熠熠闪光。
杨砚青看着眼前朴实无华,近距离一看僧袍袈裟还打了补丁的瘦弱老者此时却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声音,“千金散尽还复来。”
众人一时也像被这位老人唤醒,明月阁内再次沸腾一片。
杨砚青还呆楞原地,眼睛却不知为何起了一层雾。
兰迦和尚缓缓弯下身靠近了杨砚青,眼睛却看向远方,这次仅用了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悠悠道:
“卧薪尝胆日,旧貌新元时。”
兰迦和尚话音一落,杨砚青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到有泪水从眼角滑落,他似乎只听到了山间庙宇敲响的一声又一声暮钟,回荡山谷经久不息。
谢谢你,兰迦大师。
待杨砚青发现自己失态后急忙揩掉脸上泪水,兰迦和尚也早已回到席间,这才回过神的杨砚青第一眼看到的竟是前一刻还凶神恶煞黑脸阎王要打他几十大板的节度使王此时却又安慰起他了。
“砚青啊,怎还吓哭了,来来来。”节度使王的眼睛鼻子笑到一处五官都分不清了,这回把杨砚青直接当成宝贝一般就差也搂进怀里了:
“都怪兰迦长老岁数大了反应迟钝,走走走,快随我回席间好好饮上几杯!”
杨砚青:“......”
杨砚青这才狠狠吁口气。好家伙,这特么都不叫过山车了,这特么是把“劫后余生”四字直接按脑门子上反复摩擦!
杨砚青随后真跟梦游似的不停揉着眼睛,亲眼看着高高在上的节度使王竟亲自给他搬了把紫檀大椅还恨不能贴着自己把椅子撂下,随后一抬胳膊搂哥们儿似的搂上杨砚青肩膀,给他殷勤地按在自己身边,一声撞钟般的笑声响彻大堂:
“来,喝酒!”
杨砚青:“......”
是不是差辈儿了。
曹祭酒此时在桌前七窍生烟,杨砚青之前坐的椅子早被他踹翻在地,曹祭酒反倒开始魔怔了,一手抓着一个酒壶不停往嘴里灌酒,口中还反复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
被节度使王好酒好菜“招呼”的杨砚青快速适应了“环境”,两个嘴角不自觉双双翘了起来。
毕竟他看着远处头发炸上天,两条胳膊轮流灌酒都来不及的曹祭酒,而自己却被节度使王误打误撞当成宝贝一般捧上天,还真是特么爽翻天呀。
揭了伤疤立刻忘了疼的杨砚青不知反省地立马觉着自己命好,不然老天为啥一直帮他呢,未曾谋面的老夫子和兰迦长老都好像要抢着来“拉”他一把似的。
“来人呐,快把弹曲儿的叫上来助助兴!”节度使王吼了一嗓子,随后又酣畅淋漓和杨砚青俩人一口酒一口肉。
众人也是许久未见节度使王如此欢天喜地,好像比娶媳妇都高兴,虽然众人也没见过节度使王娶妻纳妾......
明月阁内终于有了节日气氛,一纵乐妓抱着各式乐器盈盈上了台。
杨砚青看着台中间大C位一个半抱琵琶汪汪杏眼的大姑娘,当即一口酒喷出来。
完犊子!凤儿咋来了?
我擦,赶紧溜别露馅儿!杨砚青遮着脸当即要借口茅厕,却不料被节度使王一把搂住肩膀:
“砚青,你来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