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这孩子把重逢当梦了。
肖喻心如绞痛,蹲下身,捧着明河汗津津的小脸,哽咽道:“明河,这不是梦,是真的,是小舅舅来找你了,小舅舅对不起你,这么晚才找到你。”他控制不住地落泪,一滴滴地恰好砸到了明河的小手上。
热热的。
梦里都是冷冷的,不会是热热的。
这个小舅舅是真的。
是真的!
明河眼神一下清明,他一把抱住肖喻的脖子,积累一个多月的恐惧、委屈、想念等等情绪,忽然间有了着落,他“哇”的一声哭起来了:“小舅舅,小舅舅,真的是小舅舅!”
“是,是小舅舅,小舅舅在,小舅舅在呢。”肖喻紧紧抱着明河,找到了,终于找到了,终于找到他的明河了,他连声道歉:“对不起,明河,对不起,是小舅舅让你吃了那么多苦,对不起。”
明河小胳膊搂的更紧了,仿佛下一刻小舅舅就会消失一样,他哭着道:“呜呜呜,小舅舅,呜呜呜,我好想你。”
“小舅舅也想你。”
舅甥二人哭作一团。
裴燕礼站在跟前,眼睛泛红。
一旁的食客都好奇地看过来。
馄饨摊老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习惯性地骂明河:“小乞丐,你干什么呢!干什么呢!让你收拾桌子,你在那儿干什么?想死了是不是,你——”
裴燕礼上前一步,气势压力。
馄饨摊老板下意识后退两步,问:“你干什么?”
裴燕礼不屑理他。
肖喻暂时将情绪收起,给明河擦擦小脸上的泪水,自己也擦了擦,然后紧紧地握着明河的小手,缓缓站起身,转头看向馄饨摊老板问:“你平日就是这般称呼和打骂我家孩子的?”
“你家孩子?”馄饨摊老板道。
肖喻目光冷冷地望着馄饨摊老板道:“没错,他就是我家孩子,你现下就向他赔不是!”
“赔不是?凭什么?”
“凭你打他骂他!”
“你们也是搞笑,平日里打他骂他的人,多了去——”
“哗啦”一声,一碗剩汤泼到馄饨摊老板脸上。
馄饨摊老板惊的大叫一声,连忙擦脸。
肖喻将碗重重地放下,压着心里的怒火道:“我现下只听到你一个人在骂他,我也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家孩子是你的伙计,不是你的奴隶,你没有立场对他吆五喝六,更没有资格辱骂他,今日你必须向他赔不是,不然我马上就砸了你的摊子!”他是第一次生这么大的气。
馄饨摊老板横惯了,哪受得了这个气,抹掉脸上的馄饨皮儿,也不估计旁边的裴燕礼了,大步冲向肖喻:“我赔你个——”
根本不给他近身的机会,裴燕礼一抬脚,将他踢飞。
馄饨摊老板便重重地摔在地上,捂着肚子,疼的脸通红,但是仍旧不服气地说出一句:“我、我、我姓、徐,你们敢打我。”
姓徐啊!
诸阳县第一大商户就是姓徐,叫徐大,家境殷实,读了几年书,但是屡试不第,在一次瘟疫中,他靠着倒卖药材发财,一跃成为诸阳县首富。
尝到投机取巧的甜头后,从此修运河、开矿产、提盐粒等等,他都要插上一脚,很快成为远近闻名的第一大商户,贿赂一个又一个的官员,不但将自己的叔叔伯伯婶子外甥等安排到各个衙门干活,还将县上一些小商贩赶走,让所有姓徐的来接替赚钱,为自己搞一个徐姓集团。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馄饨摊老板,也是赶走了其他商贩,然后抢占摊位的,肖喻瞬间没有了任何心理负担,他一手拉着明河,一手将所有桌子掀翻。
食客们吓的赶紧跑走。
路人有小声说痛快。
馄饨摊老板没想到自己报了姓氏,眼前的人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变本加厉了,他一时懵住,就在这时候眼前突然出来一把炒菜铲子。
肖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向明小郎君磕头赔不是!”
馄饨摊老板本来就是仗势欺人的无能之辈,现下打不过、骂不过也恫吓不住肖喻几人,赶紧磕头赔不是,免得小命不保。
明河闻言昂着小脸,直直地望着肖喻,仿佛像是看天上的神仙一般,通红的眼眶里闪烁着泪花。
肖喻问:“明河,我们不是小乞丐,我们不是没人要的,小舅舅可稀罕你了,小舅舅不准任何人欺负你!”
明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反正眼泪就哗啦啦地往下落。
肖喻丢掉铁铲子,一把将明河抱起来,亲了亲明河的小脸道:“走。”
“去哪儿?”明河哭着问。
肖喻商量道:“找个客栈,好好休息休息,然后回家,好不好?”
“回家?”这是明河梦里都想要做的事情。
肖喻点头:“对。”
“好。”明河立刻应。
肖喻抱着明河就走。
裴燕礼跟随。
馄饨摊老板可能觉得自己这样狼狈很没有面子,冲着围观的路人道:“我会告你们,县令和徐员外不会放过他们的!”
裴燕礼停子步子,回头轻飘飘道:“那就麻烦你了。”
馄饨摊老板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
裴燕礼头也不回地跟上肖喻和明河走。
肖喻一路抱着明河来到诸阳县最大的客栈诸阳客栈,选最好的房间,然后上楼。
“小舅舅,你抱我好久了,你累了吧。”明河道。
肖喻摇头:“不累,一点儿都不累。”这孩子真的瘦了很多很多,好像都要回到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了。
“那好吧。”明河搂住肖喻脖子,他也好喜欢小舅舅抱的。
来到客房,小二也准备好了热水。
暗卫送来了小孩子的新衣裳和新鞋子。
裴燕礼接过来,挂到屏风上。
肖喻抱着明河走进来:“我来给明河洗澡。”
裴燕礼道:“我在外面等着。”
肖喻点点头。
裴燕礼走了出去。
肖喻蹲到明河跟前,温柔道:“给你脱衣裳,洗白白。”
明河小手伸里衣裳里,道:“我先把钱钱拿出来。”
“什么钱钱?”肖喻问。
“洗碗的钱钱。”明河掏出来十个铜板。
肖喻诧异地问:“怎么只有十个?”
“老板说,每日给我五个铜板,月底再全部给我的。”
肖喻愕然地问:“你每日就花五个铜板?”
明河道:“我每日花四个,花四个买两个馒头吃一天,然后就可以攒下来一个铜板,攒够三十个我就能坐骡车去川阳镇码头,然后再攒钱坐船,然后就能回京城找你和弟弟,我本来都攒二十多个了,可是有几个坏孩子抢走十多个,现下只有十个了。”这十个还是他极力保住的。
肖喻听的想哭,可他不想再在明河面前落泪,于是忍着点头,道:“好,我们脱衣裳,洗澡。”结果脱下明河衣裳后,他还是忍不住哭出来了。
“小舅舅,你怎么又哭了?”明河担心地问。
肖喻泣不成声地问:“明河、你、你你身上怎么那么多伤?”瘦瘦的小身板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几次新伤疤和旧伤。
明河低头看一眼,道:“有的是我摔倒的,有的是人打的。”
肖喻双拳紧握,恨不得立刻杀死郑家三兄弟和所有欺负明河的人。
“不疼了,小舅舅,这些都不疼了,都快好了。”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明河特意按一下腰窝上的淤青,结果是疼的,他忍不住发出“嘶”一声。
肖喻眼泪流的更凶了。
明河伸手给肖喻擦眼泪道:“小舅舅,你别哭了,别哭了,你一哭,我就好难过,我也想哭了。”
肖喻赶紧吸下鼻子,道:“好,不哭,不哭,小舅舅给你洗澡。”
“嗯。”
可是给明河洗好澡出来,肖喻的眼睛更肿了。
裴燕礼在外面都听到了,他道:“只要找到孩子,其他都是小事儿,未来的日子很长,好好照顾着,明河会越来越好的。”
肖喻点头:“你说得对。”现下最重要的是照顾好明河。
“先吃饭,明河这些日子应该都没有吃好,所以我让人备的饭菜比较清淡。”裴燕礼道。
“好,我们坐下来一起吃。”肖喻道。
三人围坐在一起。
虽然桌上是清淡肉粥、烧青菜、煎豆腐等等,真的很素很清淡,但对于天天啃馒头的明河来说,真的是豪华大餐了,他立刻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肖喻温声道:“慢点慢点。”
裴燕礼道:“肖喻,你也吃点。”
有明河在,肖喻确实吃了不少。
裴燕礼也松了一口气,喊来大夫给明河看身子。
确定都是皮外伤,肖喻和裴燕礼都放心了,这时候天也黑了。
肖喻搂着明河睡到床上。
明河叙述自己一路上的经过。
肖喻眼泪无声地流着。
明河说完后,问:“小舅舅,你喜欢我吗?”
肖喻亲着明河的小脸蛋:“喜欢,喜欢,最喜欢你了。”
“小舅舅是喜欢我,还是喜欢裴叔叔?”不得不说,那个大汉的话,还是对明河造成了影响。
肖喻温声道:“小舅舅问,你喜欢小舅舅,还是喜欢弟弟?”
明河想了想,道:“都喜欢。”
肖喻问:“不分第一第二吧?”
“不分的。”明河道。
“小舅舅也是,小舅舅喜欢你,也喜欢裴叔叔,不分第一第二的。”肖喻道。
明河想了想,问:“所以小舅舅不会松开我?”
“小舅舅永远永远都不会松开,也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弃你。”肖喻温柔地望着明河,道:“小舅舅喜欢你,你要永远相信小舅舅喜欢你,好吗?”
“好。”明河开心了,道:“那日是我松手的。”
“那日不怪你。”肖喻摸着明河的小脸蛋道:“怪坏人!”
“对,怪坏人掳走我!”
“没错,小舅舅当时都要吓死了,这些日子小舅舅吃不好,喝不好,每日都想你。”经过了这么多,肖喻担心明河再次缺乏安全感,所以他坦诚自己的内心,让明河知道自己多么多么在乎他,大家多么多么重视他。
明河听后,摸着胸口唤:“小舅舅。”
“嗯。”肖喻应。
“我这里满满的暖暖的。”明河拍拍胸口。
肖喻知道明河这是感受到了大家的爱意,他非常开心,故意逗明河,道:“又满又暖,是不是白米粥煮好了呀呀,我看看。”说着就挠明河。
明河最怕痒,一下子笑起来。
肖喻也笑出声。
站在门外的裴燕礼,听到舅甥二人的笑声,他长长地吐一口气,接着嘴角也扬起笑意,转身推门进去。
肖喻和明河一起转头过来。
“裴叔叔,你干什么呀?”明河问。
裴燕礼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命人从隔壁送来被褥,铺在桌上,道:“为了安全,裴叔叔要睡在这里。”
“委屈你了。”肖喻道。
“没什么。”裴燕礼道。
见明河还是一脸惊愕,肖喻便说了寻找他时,半夜遇贼一事儿。
明河闻言立马接受:“那我们一起睡,就不怕贼了。”
肖喻便搂着明河,细问一些流浪的事儿。
明河想起一个重要的事,道:“小舅舅,我遇到蛀虫啦!”
“什么蛀虫?”肖喻问。
“徐捕快!”明河说了自己想找捕快叔叔帮忙,希望捕快叔叔将自己送回京城,结果捕快叔叔非但不理自己,还收了别人的银钱。
“又姓徐。”裴燕礼道。
肖喻“嗯”一声。
明河道:“小舅舅,我们铲除他!不然陛下、弟弟和老百姓会很烦的!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肖喻问。
明河道:“而且而且我都说‘等我回京之后,我就告诉小舅舅和弟弟,铲除你们这些蛀虫!’,要是不铲除,我多没有面子呀!”
肖喻“扑哧”一声笑了。
裴燕礼看向肖喻,果然明河一回来,肖喻的魂儿也回来了,整个人在灯光下,显得分外鲜活柔和,他也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然后道:“好,我们明日就去铲除他们。”
“真的吗?”明河惊喜地问。
“真的。”裴燕礼道。
“好,铲除蛀虫,为陛下分忧。”
经过一个月的磨难,这孩子心性没有扭曲,还是忠君爱国,肖喻忽然不消极了,心里又冒出来“《帝王梦》算个屁”的想法,他就和爱的人好好地过这一生,不过,他又有些担心徐家的势力,于是道:“燕礼,那徐家势力很大啊。”
裴燕礼勾了勾唇,道:“再大也是个商户,能够屹立不倒,朝中必然有人。”
肖喻一下警惕起来:“谁?”
裴燕礼顿了顿,道:“或许和郑家三兄弟有关,明日去会一会他们。”
肖喻想了想,道:“我们几个人……会不会太少了?”
“明河找到后,我已经发出信号,暗卫会陆续归位。”
肖喻便放心了。
三个人又说一会儿话。
明河便紧紧地抱着肖喻睡着了。
肖喻也是牢牢地搂着明河。
第二日肖喻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张漂亮的笑脸。
“小舅舅,我一醒来就看到你了,好开心呀。”明河道。
肖喻在明河脸上亲一下,道:“小舅舅一醒来看到明河,也好开心呀。”
“咳。”一旁的裴燕礼心里酸溜溜的,道:“吃过早饭,我们去衙门。”
舅甥二人起床洗漱。
肖喻看着明河一点点将早饭吃光了。
明河摸着小肚子道:“吃好饱,好幸福呀。”
肖喻笑了,趁明河洗脸之际,他在裴燕礼脸上亲一下。
裴燕礼这下舒坦了。
三人一起出了诸阳客栈,来到衙门口。
“堂堂一县衙门,连个守门的捕快都没有,和于阳县衙门有得一拼。”肖喻道。
“当真懒散。”裴燕礼生气。
“蛀虫!”明河道。
三人大模大样地走进去。
一群捕快哈欠连连地凑在二道门口闲聊,看到肖喻三人走进,懒懒散散地问:“你们干什么的?”
明河没看到徐捕快,却看到当即给徐捕快塞钱的那人,也穿了一身捕快服,他顿时火气冒上来道:“你个狗杂碎!爷是来铲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