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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与“虎”谋皮

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 Bucephalus 4026 2023-12-14 11:40:07

当动议通过之后,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威尔逊先生好像喝醉酒一般,摇摇晃晃地朝着会议厅的出口走去,那里的执达吏迟疑了片刻,还是为他拉开了门。

在这出戏的小高潮结束之后,余下的议题就显得索然无味了,于是议员们也陆续从旁门溜了出去,就像在歌剧院里观众们看完最经典的唱段就离场一样。

会议厅外面挤满了记者,他们像是鲨鱼一般,闻到了正在这座建筑里扩散的血味。在门厅和柱廊的每个角落,都有人在讨论着今天的这项动议,以及它对如今已经十分脆弱的共和国将带来何种影响?第三共和国的内阁虽然如夏天的飞虫一样普遍都活不过半年,但总统的任期之前还算是较为稳定的,儒勒·格雷维总统在爱丽舍宫里已经任职八年之久,许多人都已经习惯了由他来担任法兰西的最高元首,他会因为女婿的丑闻而辞职吗?那么谁又会继任他?

当吕西安走出会议厅的时候,这些记者们立即一哄而上,“男爵先生,请等一下,请谈谈您的看法吧?”

“我认为刚才发生在会议厅里的一切都令人感到痛苦和尴尬,”吕西安用有些悲伤的声调对《费加罗报》的记者说道,“法兰西和议会的荣誉如今落到了泥坑里,从今以后,公众绝不会对这个机构抱有信任了,而他们也完全有理由这样做。”

“您认为牵扯到这件丑闻当中的人有多少?这件事情总统阁下参与了吗?”这是《号角报》的记者,这份右翼的报纸一贯对温和派的格雷维总统没有什么好感。

“我期待议会的调查和听证会能为我们揭开谜底,但我想,如果说当岳丈的对女婿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这也未免有些不合常理,对不对?”

“那您觉得总统应当辞职吗?”

吕西安大笑起来,“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不是吗?”

“那您会参加议会的调查组吗?还是您认为您应当避嫌?”

“就我个人而言,我并不会主动去寻求进入调查组,我加入议会只是为了服务我的选民们,而非去打击某个人,但如果我服务国家和人民的最好方式,就是像一个经验老到的外科医生那样,准确而无情地将社会肌体上的疮疤挖出来——那么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承担起这个责任。”

说完,他朝议员们微微弯腰致礼,满意地朝大门口走去。

他上了等候在议会台阶下面的自己的马车,刚要关门,车门却被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抓住了。

“您刚才对付那些记者们的手腕可真妙。”乔治·克列蒙梭那低沉的声音从车门外传来。

“承蒙您的夸奖。”吕西安朝这位“老虎”微微笑了笑,他的目光移向对方抓着车门把手的那只右手,“不知道您有什么指教?”

“您不介意用您的马车带我一段吧?”克列蒙梭压低了声音,“我正好也有些话想和您谈一谈呢。”

一个难以拒绝的要求,“您告诉车夫地址,我送您回您家里去。”

克列蒙梭走到前座旁,和车夫说了几句话,随即又走回来,跳上马车,随手拉上了车门。

“您今天大出了一场风头啊,”当马车开始行进时,克列蒙梭先生将自己的帽子摘下来,在手里转动着,“那位布朗热将军一定对您的表现非常满意。”

“我完全是为了法兰西的利益服务。”吕西安回敬道,“您自己也是个医生,我想您一定比其他人都要明白,医治社会的疾病和医治人身上的疾病,本质上是一致的——当您看到肿瘤时,就把它切掉,这样整体才能够存活。”

“我的确不喜欢那位威尔逊先生,但说他是肿瘤未免言过其实了,”克列蒙梭先生露出一个不屑的微笑,“他充其量算是牛皮癣,看上去恶心人,但实际上除了让人发痒,也算不得什么。”

“那么治疗总比放任不管要强。”

“这一点我同意,可您在无情地根除一种疾病的同时,却在传播着另一种更危险的疾病,这可不是一个称职的医生应当做的啊。”

“我不想装作我没听懂您的意思,”吕西安说,“但在我看来,您开始传播这种病原体的时间,远比我要早得多,如果没有您,这疾病也不至于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而我每一天都在为此懊悔。”克列蒙梭先生的声音变得更粗了,似乎他的喉咙里卡着一口痰,却一直吐不出来,“如果您还有一点良心的话,您有一天也会后悔莫及的。”

“我发现我很难跟上您的思路。”吕西安打了个哈欠。

“您想要对付的并不是威尔逊先生,他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可怜虫,别人对他感兴趣,都是为了他的那位岳丈,您也不例外——您和您幕后的人真正想要对付的是总统。”克列蒙梭的鼻孔因为激动而微微张大,“通过削弱总统,您也就削弱了共和国。”

吕西安显得非常平静,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

“就算是吧,可这些事和您有什么相干呢?您和您的左派朋友们,不是对格雷维总统也没什么好感吗?要我说,无论总统或是共和国遇到什么样的麻烦,他们都是咎由自取。”吕西安摇了摇头,“这个共和国就像孩子们用纸牌搭成的房子,只要命运轻轻吹一口气就会土崩瓦解。再说,您可是加入过巴黎公社的人,而第三共和国的洗礼,就是在您同志们的血泊里完成的,您又何必在乎这个共和国会不会垮台呢?”

“我既不喜欢总统,也不喜欢第三共和国。”克列蒙梭庄严地挺起胸脯,“但它就像是一把锁,将一些更加不堪的东西锁在了箱子里,比起将箱子里的东西释放出来,我还是更倾向于维持现状。”

“您和您的保王党朋友们在玩一个危险的游戏,”这只老虎接着说道,“布朗热将军不是拿破仑,也不是蒙克,他就像个气球,只要拿针一戳就会破掉。这个煽动家利用了法兰西民族对现状的不满,但他只会煽动情绪,如果让他当了权,他根本没有能力解决国家的问题,他只会加速让国家走向毁灭。”

“您这话未免有失偏颇,”吕西安提醒他,“之前您还支持布朗热将军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您说他是一位忠诚的爱国者,是‘法兰西民族精神的传承者’,如果您不记得的话,可以看看您的那份报纸之前的文章。”

“那是因为我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克列蒙梭用手杖的尖端猛戳了一下车厢的地板,吕西安甚至觉得他要在车底钻出一个洞来,“如果他在法国当政,那么最开心的就是德国的俾斯麦了。这个老奸巨猾的混蛋,1875年的时候就想对法兰西再来一次他所说的‘预防性战争’,如果您的布朗热将军上了台,那么他可不缺机会了!布朗热这个白痴天真到极点,竟然通过煽动和德国开战来给自己增添声望,这是自杀行为!德国人会给我们再重复一次1870年的羞辱,我们上一次丢了阿尔萨斯和洛林,还赔了五十亿法郎的款子,这一次还要赔进去多少?”

吕西安依旧是刚才那样平静的表情,“那样也许您的朋友们就能在巴黎再搞一次公社了,这一次或许他们能成功。”

“可这意味着很多生命会无谓地被消耗掉。”

“拿破仑曾经对路易十八说过,‘您不必考虑回法国,除非是踩着十万具尸体’,您看,在政治这个游戏里,通用的货币就是鲜血和人命。从1789年到现在,我们换了三个共和国,两个帝国,外加两个王国,哪一个政权不是建立在尸体和鲜血之上的?您和您的朋友们想要掌权,可你们唯一的机会,就是等到法兰西的社会秩序彻底崩溃,人民彻底绝望的时候——一个即将溺水的人是会抓住任何扔在他面前的绳子的。”

“您说布朗热将军不是拿破仑,这一点我同意。但1815年的时候,拿破仑不也为了自己能够接着掌权,从厄尔巴岛跑回来复辟吗?他那时候可完全没有考虑到法兰西已经疲惫至极,急需要休养生息,正相反,为了希望渺茫的复辟,他在滑铁卢又抛下了几万具尸体,让法国在维也纳和会上签订的和约苛刻了一倍!对于当权者而言,国家和民族不过就是陶器匠手里的黏土,凭自己的心意想要捏成什么样就捏成什么样的——如果您连这一点都不明白,您这辈子恐怕也当不了权了。”

“我原本以为您刚进议会几个月,应当还保留着一些基本的良知的。”克列蒙梭的眼睛像是要往外冒火星,语气听上去也十分不满,“但看来我是想错了,您堕落的程度简直就是自由落体。”

“在政治这个行当里,良心是个奢侈品,我维持不起。”吕西安想起阿尔方斯之前对他说的话,阿尔方斯似乎从来都没有说错过,“既然迟早要抛弃掉,那么不如趁早。”

“您可要当心呀,”克列蒙梭伸出一根指头,他脸上的表情带着威胁,“您掀起的是一阵难以预计的浪潮,等到浪潮退去,谁知道您会被冲到什么地方去呢?”

“许多人这辈子,要么没有胆量,要么没有机会,因此他们连冲上浪尖的机会都没有,与他们相比,我已经足够幸运了。”吕西安说,“布朗热将军也许是个像您说的那样的蠢货,但他有上千万人的支持,这样的支持能把笨蛋也洗刷成天才的。无论他把法兰西民族带向何方,这也是法兰西人民的选择,而他们自己也应当承担一切后果。”

“您跑来对我进行一番道德说教,是不是因为您自己不愿意承担自己判断失败的后果呢?您自己的党派在关于布朗热将军的问题上都不同意您的看法,您是不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犯了错,所以才到处说那位将军的坏话啊?”

这番话显然激怒了克列蒙梭,他用混杂着愤恨和不屑的眼神上下扫视了一番吕西安,随即就闭上了眼睛,将脑袋靠在座椅靠背上,摆出一副不屑于再和对方多说话的样子。

马车此时已经抵达了第十八区,吕西安从这里朝外看,与光鲜亮丽的香榭丽舍大街或是名流云集的圣奥诺雷大街相比,这里的一切显得都是那样寒酸。街道的两边都是三四层的公寓楼,墙面被煤灰和泥土包裹上了一层灰黑色的壳,上面还有些白色的印记,那是燕子一类的鸟用粪便在上面留下的标志。人行道上,穿着粗布衣服的工人和职员们,像是蚂蚁巢穴里的工蚁一样爬行着,他们是这个社会里的大多数,而就像工蚁一样,他们存在的目的就是被尽量地榨取价值,而余下的残渣就被抛到一边去自生自灭。

这里就是克列蒙梭的选区,看着窗外这些因为生活的重担而麻木的眼神,吕西安一点也不意外在这样的选区里当选的无论是左派还是右派,都是些极端分子。温和派只想着维持现有的秩序,可这些人就是在现有的秩序下受苦受难的一方,那些温吞水一样的观点吸引不了他们,就像吃惯了重口味食物的人吃不惯清淡的菜肴,只有那些极端的观点才能够在这里生存下去。

这些街区,自从中世纪以来,就是巴黎这个沸腾的锅炉当中爆发出的动乱之火的策源地,当这些人走上街头,用家具和铺路的砖石筑起街垒时,就意味着革命到来了。与低矮破败的房屋相比,这里的街道显得不成比例的宽阔,其原因正是为了方便政府军镇压革命,那位巴黎大改造的设计师奥斯曼男爵不是说过吗——“炮弹可不会拐弯!”

宽阔的大街无法平息革命的火焰,这烈火如果烧向国内,就是另一场革命;如果烧向国外,就意味着又一场战争。或许人们并不在乎什么政治思想或是权利,他们只是想要发泄一下自己的愤怒而已。

马车停在一座临街的两层小楼前,这房子四四方方,是那种巴黎郊区常见的住宅,小资产阶级的商人们在退休之后就大多搬进一座这样的住宅里,最后在这棺材形状的房子里咽下最后一口气。房门上挂着一块黄铜的牌匾,上面写着“乔治·克列蒙梭医生/议员 诊所/事务所”。

“这是您的办公室吗?”吕西安朝睁开眼睛的克列蒙梭问道。

“一层是我的诊所外加议员办公室,二层是我的住宅。”克列蒙梭推开车门,“我本想请您进去看看,但恐怕这样的地方入不了您的眼,所以我就在此说再见了。”

他跳下马车,“无论如何,还是感谢您带了我一程。”说完,他不等吕西安回话,就将车门关上了。

吕西安看着克列蒙梭走上房门前的台阶,他的外套有些旧,裤腿的下摆上也沾着泥点子。他走到门前,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门,随即消失在了门里。

“难道他真的是个道德主义者?”吕西安在心里问自己,“我以为这样的人物在政治场上早已经像猛犸象一样灭绝了呢。”

吕西安敲了敲马车的前壁,让车夫开车,他决定找人调查一下克列蒙梭先生,看看他是否像他自己声称的那样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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