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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部长与大主教

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 Bucephalus 3624 2023-12-14 11:40:07

关于《政教分离法》的报道,依然占据了第二天《今日法兰西报》的头版,而其他报纸也纷纷跟进,用大量的版面报道这则新闻,吸引了大量读者的注意,一时之间竟有了一场大论战的势头。

这样的局面正是吕西安所期待的,在他看来,现代政治不过是曝光率的比拼,衡量政客们的标准并不是政绩,而是报纸上关于他们文章的行数。一个人要在政界取得成功,就必须要让自己的名字不断出现在报纸上,直到家喻户晓。他推动这个教育改革本就是为了获取政治资本,如今成为了聚光灯下的关注焦点,自然是得偿所愿。

除此以外,如果吕西安读报纸时候更仔细一些的话,他就会在《今日法兰西报》的第六版看到一条简短的新闻——布朗热将军于前一天跨过边境,成为了在外国的法兰西政治流亡者当中的一员。这位过气政客的名字恐怕以后不会怎么出现在报纸上了,这条简短的新闻也为这场荒唐的“布朗热运动”画上了句号,短短的几行铅字竟成为了将军短暂政治生命的墓志铭。

布朗热将军的结局早在两个月前那个关键的晚上就已经注定了,当军事政变的可能性被消弭之后,那些原本就是为了投机而聚集在布朗热将军身边的三教九流随即作鸟兽散。自那以后,政府当中就传出声音来,要求由参议院代行最高法院的职权,以叛国和阴谋推翻政府的罪名对布朗热将军进行审判。而这位将军属实不是个做英雄的料,还没等到共和派真的做什么,他早就已经吓得惶惶不可终日了。

于是,布朗热将军仓皇乘坐火车逃跑了——这样的安排正合内阁部长们的意思,尤其是吕西安,他一点也不希望布朗热将军被审判,谁知道他会在法庭上说出什么东西来?还是要他静静地从公众视野当中消失为好。在所有人心照不宣的默认下,布朗热将军堂而皇之地登上了跨国的列车,上百人注意到了他的出逃,但直到他跨过边境,这个消息才在报纸上被简单地提及了。

对于吕西安而言,这又是一个绝好的消息:随着布朗热将军被世人所遗忘,他之前在布朗热将军身边所做的那些事情也就成了陈年旧事。而在这个风云变幻的时代,主宰法兰西的政客,富豪,法官和将军们谁没有一些黑历史呢?每个人礼服的下摆都沾上了泥点子,那么也就相当于每个人都轻轻白白。吕西安如今是个共和派,至于过去的那些事情,就让它们成为留在历史书上的几句话好了。

因此可以想像到,这一天晚上华灯初上之时,吕西安是怀着多么轻松的心情前往巴黎大主教的府邸赴宴的——前一天昂吉安神父表达的灵活态度,令他对今晚的谈判充满了信心。天主教会的势力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不断被削弱,如今又再次蒙受了失败,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要从教会这里得到让步,显然比试图让费里退让要容易的多。

巴黎大主教的府邸灯火辉煌,红衣主教们被称作教会当中的亲王,他们平日里的排场自然也和世俗的亲王不相上下。这座高大的府邸门前的台阶上铺着红地毯,马车一停下,一个穿红色号服的仆人就上前来拉开了车门。

吕西安和夏尔一起,被这个仆人带到了大主教金碧辉煌的客厅里,在那里,他们见到了身穿便服的大主教。

“部长先生,我很荣幸能在自己家里接待您。”巴黎大主教主动和吕西安握手,这位法兰西教会中地位最高者有着宽阔的脸庞,一双手很小,然而手指却很粗大,说话的声音也很沉着,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露着和气——与那些一副苦相,眼里冒着狂热光芒的传教士完全是两个极端。

晚餐的宾客一共只有四人:大主教和昂吉安神父代表教会;吕西安和夏尔则属于政府一方。一张漂亮的圆桌上放满了银质和水晶的器皿,用来装饰的鲜花的花瓣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子,而支付这一切的经费当中的很大一部分,都来自乡村小教堂募捐箱里穷苦老太太投进去的几张零钱——只有在乡村,天主教会还保留着类似于他们在上个世纪的那种影响力。

晚餐的菜色非常精美,荤素菜肴都称得上是精美绝伦。由于今天恰好是斋日,一切禽兽的肉都不许用,因此菜色都以海鲜为主,而主菜则是伏尔加河的大鲟鱼,足有半米长,配上冰镇的勃艮第白葡萄酒,十分鲜美开胃。塔列朗曾经表示,一位外交官最好的助手就是一位好厨子,没有什么比起一顿好的晚餐更能够拉进关系。等到餐后用水果和冰激淋的时候,酒足饭饱的食客们都放松了许多,因此也就可以谈一些重要的话题了。

“亲爱的巴罗瓦部长,”大主教喝了一杯托卡伊酒,靠在用金线绣着郁金香图案的椅子靠背上,满意地抽着雪茄,“我接待过的政治家至少有几百人,我不得不说,您在这些人当中可是出类拔萃的了。”

吕西安礼貌地笑了笑,他猜想大主教恐怕对那几百人也是那样说的。

“既然我们都是聪明人,那么我就直来直去了。”大主教深吸了一口烟,雪茄烟的烟头一下子亮起来,让吕西安不由得想到神话故事里魔鬼闪烁的眼睛,“教会不能接受《政教分离法》。”

大主教的态度并不出乎意料,吕西安耸了耸肩,“我很遗憾,但是如果议会通过了这部法案的话,那么这就是法律,教会也必须服从。”

“我觉得如果主管这类事务的部长愿意公开批评这项法案的话,那么它在议会是没有多少通过的可能的。”大主教做了一个轻蔑的手势,“在我看来,这样的法案不过是无政府主义者的狂想罢了,这些人厌恶秩序,而宗教恰恰是维持秩序最为重要的支柱。”

“维护秩序最为重要的支柱是皮鞭和刺刀。”吕西安用勺子挖了一勺冰激淋,让它在舌尖化开,“而且我不觉得费里先生是个无政府主义者,他是个经验丰富的政治家,而我只是个第一次进入内阁的部长,不知道能在位置上坐几天,我可得罪不起他。”

“那么您就愿意得罪教会吗?”

吕西安将勺子放回到盛着覆盆子冰激淋的水晶碗里,勺子把与水晶碗的边缘相碰,发出清脆的敲击声,“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主教依旧笑眯眯的,但是那笑容看在吕西安眼里却令他有些腻烦了,“部长先生,您的选区在布卢瓦城,那里的选民们对于宗教的热情还是很足的。”

“所以呢?”

“您总不会觉得,在下一次选举当中,教会愿意支持一个对天主教很不友好的候选人吧?”大主教显得很放松,就像是在随口说笑似的,“据我所知,在我们这个议会制国家里,想要当部长乃至于总理,首先是要被选举为议员的。”

阴云在吕西安的脸上聚集起来,他已经记不清楚,上一次他被除了阿尔方斯以外的人威胁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国内有几百个选区,在许多选区里,教会的影响力可没有那么大。”若是教会煽动布卢瓦的选民们反对他,他自可以去别的选区参选,“再说,距离下次选举还有两年——若是这份法案通过了,两年之后教会还能有多少影响力?”

“我觉得关于这份法案,我们大家还有许多讨论的余地。”夏尔连忙出来打圆场,而一旁的昂吉安神父立即跟着点头。

“如果您愿意在这件事情上帮教会的忙,那么您会发现上帝对他的信徒是很慷慨的。”眼见场面闹的有些僵,大主教立即改弦更张,改威逼为利诱了。

“您是想要贿赂法兰西共和国的官员?”吕西安冷了脸,眉毛向上挑起。

“啊,当然不是了。”大主教连忙摆手,“我只是听说您在布卢瓦有一处美丽的葡萄园,当地教会想要买下来做修道院——他们愿意出五百万法郎。”

这些穿法衣的强盗可真是阔气,“既然您说的是房地产生意,那就另当别论了。”吕西安满意地看着大主教脸上的喜色扩散开来,方才说了一声“但是”,“——但是我相信您应当不会产生误解,认为我们之间的正当商业往来会影响我对于这项法案的态度吧?”

大主教脸上的笑一下子就僵住了,脸色难看的像吃了个苍蝇,他拿起桌上的酒杯,喝水似的灌下去一大口,“五百万已经不少了。”

“的确不少,”吕西安点点头,“但比起钱,我现在更需要的是政绩,因此无论如何我都要在三个月以内通过一份法案。”

大主教没用几秒钟就理解了吕西安的弦外之音,“您是说您一定要通过一份法案,但是法案的内容……”

“内容可以商榷。”

大主教看起来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政治斗争有时候就像是两个人从不同方向挤进了一条一人宽的巷子,只要有妥协的空间,那么大家挤一挤就都能够从巷子里过去。

“教会学校已经不剩下几所了。”大主教有些刻意地唉声叹气,“这些教会学校一分政府的补贴都不拿,我不觉得它们会碍到谁的事。”

“费里先生还是觉得去教会学校的学生太多了。”

“那么把教会学校的数目削减一半?或者三分之二?总得给神学院留下些生源吧?”

“削减三分之二,”吕西安点点头,“我会和费里谈一谈的。”

“还有那一条:不允许教会人员参与教育活动,这有些过分了吧?如果按照这样做,法兰西所有的神学院都办不下去了。如果所有的法兰西神父日后都要去罗马受教育,那么这对政府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吧?”

“的确不是一件好事,我觉得费里也不会希望罗马教廷对法兰西教会的影响力进一步增强的。”吕西安同意了大主教的意见,“那么除了神学院以外,所有公立和私立大学都不得招收教会人士担任教师,目前任职的也要在三年内解聘。”

大主教不情愿地点点头,“那好吧,但关于修道会的那一条——所有宗教社团必须经过议会批准方可存在——我不觉得像费里先生那样的人在批准某个修道会能够继续活动的时候能够表现的通情达理!他一定会横加阻挠,把所有的修道会都解散了他才能满足!”

“那就改成‘国民议会有权解散特定的宗教团体’吧,”吕西安说,“但你们也要做出让步:日后天主教会不再会得到政府的资助,也没有什么特殊地位。”

“天主教数千年来都是法兰西的国教!”大主教抗议道,“宗教是法兰西历史和文化的一部分。”

“我并没有否认这一点,因此以后政府的官方说法将是‘天主教是在法兰西的历史上扮演了重要角色的宗教’。”

大主教勉强地点了点头,“还有那一条不允许教会资助选举的条款呢?”

“难道这一条通过之后,你们就不插手政治了吗?”吕西安翻了个白眼,“再说,这一条只是禁止你们给选举捐款,并没有禁止你们和政治家们进行正常的商业往来呀。我相信如果价格合理的话,他们也有房子和土地要出售的——话说回来,我觉得我的那些葡萄园值得一个更高的价格,比方说吧,六百万?”

“您可真有商业头脑。”大主教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吕西安,“好吧,我相信当地的教会能够给您开出一个合理的价格的。”

“真的吗?那可就太好了。”吕西安拿起酒杯,朝着主教举了举,“那么如果是一份这样的法案的话,您和教会就不会反对了,是不是?”

主教有些勉强地举起杯子,“不会公开反对。”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如同患上了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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