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珩是一个挺容易被哄的人,余景就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蹲在那儿拍拍膝盖,分明也没几下,但就这么把人给拍好了。
连珩坐在那儿,仿佛一只梗着脖子的大头鹅,表情复杂地“嗯”一声,强压下心底翻涌着的情绪,看似风轻云淡地一表态:“我知道了。”
接着,就像皇帝退朝似的,转着轮椅去客厅找他妈了。
余景觉得好笑。
原地站起身,又慢半拍地觉得自己刚才说说的话多多少少有点酸。
“唉。”
他有点尴尬,抬手用食指挠挠鬓边。
不过既然都决定试试了,故步自封又没什么意义。
余景积极地给自己进行心理暗示,浅浅呼了口气。
虽然解决了连珩思想上的阴暗爬行,可关键问题却也没那么容易根治。
就比如他们心照不宣地忽略掉在一起的具体原因——可以是任何,但绝不是爱情。
余景知道,连珩也知道。
但不重要。
像是两人搭伙过日子,他们各取所需。
满足连珩的同时,余景也同样获得了一段稳定的关系。
他中途垮塌的人生跳过被祁炎带偏的那一部分,重新和过去接轨,回到最初的轨道上去。
在连珩住院的这一个月时间里,余安被父母接回了家。
不知道是不是被长辈叮嘱过,余安一直也格外安分,没来打扰。
所有人在这一刻仿佛都回到了他们应有的轨道中去。
该生活生活,该养病养病。
而就在余景下定决心迈开往前走的第一步开始,整个世界仿佛都在为他让道。
最担心的家庭问题压根就不存在,连母甚至对余景的选择十分欣慰。
他像是被连珩重新拉进了十八岁之前的时间里,不再是踏入一个陌生的环境,而是回到了熟悉的家里。
身边围绕着亲人和朋友,他慢悠悠地往前走着,也慢悠悠地尝试着遗忘。
从照顾余安,到照顾连珩。
有一种力量推着余景走下去——他在被人需要,他有理由活着。
-
晚饭后,连母收拾完碗筷后就离开了。
余景和她一起忙活的,虽然也没忙到些什么。
六七点钟,家里只剩下他和连珩两人。
整个屋子像是突然安静下来,从卫生间里出来的连珩隔了半个客厅,跟玄关边上站着的余景两两相望。
对方没坐轮椅,余景皱了皱眉。
连珩的腰腹受伤,虽然恢复良好,但还是静养为主。
上次骨折时的轮椅还在,这次继续派上用场。
可惜这人根本没当回事,今天不过刚出了医院,就不老实地自己长腿开跑了。
“少走路。”余景过去扶他。
连珩搭着余景的手,没什么要走的意思:“想洗澡。”
这澡从连珩能撑着床边的护栏坐起身开始想,已经想了快有半个月了。
在医院时,一是身体没恢复好,二是场地不太方便,连珩一想洗澡,余景都是拧了毛巾帮他擦一擦敷衍过去。
现在能站住脚,也回了家,连珩再也憋不住了。
他想洗个澡,结结实实洗个热水淋浴的那种澡。
“行吧,”余景也没纠结,“我给你贴个防水贴。”
连珩久病,余景成医。
经过一个多月的医院看护,他已经熟练地掌握了各种护理工具的使用方法。
卫生间内,连珩掀起上衣靠在洗脸池边,余景蹲下身,给他腰腹上的敷料贴外再贴上一层防水贴。
“这玩意儿也不怎么防水,别洗太久。”
连珩垂着眸,居高临下地看过去。
余景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短袖,后衣领因为手臂动作而轻微的拱起,能看见耳后颈脖一路延伸过去的雪白皮肤。
连珩的喉结微微滚动,烦躁地偏开目光,却感受到腹部被微凉的掌心稍作用力,蹭了一下。
余景把防水贴抚平,用了点巧劲。
连珩侧腰那一片腹肌紧实,因为这一按又忍不住憋了口气。
“放松点吗,”余景拍拍他的小腹,“伤口会崩的。”
连珩:“……”
看着余景面不改色地收拾用剩的胶布,连珩暗暗咬紧了后槽牙,放下自己的上衣。
转身面向着淋浴房,低头一脸无语地跟自己过于活跃的兄弟打招呼,却没想到下一秒余景竟然去而复返,放下胶布后又重新回来了。
“需要我帮你洗吗?”
连珩没想到短短的一分钟内,自己竟然能因为同一件事无语两次。
余景对他很好,很细心,照顾得也很仔细,好到就像八百块钱一天的高级护工,看着他只有工作,没有感情。
连珩艰难开口:“不用了。”
帮他洗?怎么帮?
可算了吧,再帮出事了。
连珩飞速洗了个战斗澡,其中一半的时间都拿来解决一些别的事。
出卫生间时余景很快迎了上来,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然后自然而然地就掀了他的上衣。
连珩:“……”
他半举着双手,多少有点心虚。
余景摸摸连珩腹部的敷料贴:“还好没湿,你先去躺着吧,我一会儿给你换一张。”
说罢,他接过连珩手上的换洗衣服去洗。
连珩低头,摸摸自己的腹肌。
虽然住院这些天他瘦了不少,但该有的仍然都在。
八块呢。
都不多看一眼?
洗衣机开始运作,余景回到卧室。
连珩正坐在床边戳手机,他的肩上搭着毛巾,头发还半湿着。
“头发不吹干?”
连珩抬手用毛巾在脑袋上面呼噜两下:“一会就干了。”
余景把毛巾拿过来:“不要有大动作。”
连珩放下手机。
他眯着眼睛,任余景用毛巾在他头上搓了会儿。
然后再拿来吹风机,就这么站在床边,给他“呼呼”吹着头发。
暖和和的风,还有暖和和的手。
空气里氤氲着余景身上特有的一股味道,像某种植物清新的气味,很好闻。
连珩忍不住靠近一些,把前额抵在余景的胸口。
这么大一个块头,毛茸茸,暖烘烘。
“哎。”
余景发出一声轻叹。
连珩很快直起身子,仰头看向对方。
余景正低着头,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卧室的灯不亮,暖风“嗡嗡”作响。
连珩的瞳孔很黑,像一潭幽深的墨,浸着化不开的情愫。
余景知道有,却没想过会那样重。
他又想起连珩留下的那一封封遗书,心里像被这沉重的目光撞破一个口子,此时正往外“呼啦啦”地透着凉风。
余景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连珩抬手攥住了他的衣摆:“为什么叹气?”
余景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只是想叹气了,因为很多很多事情。
余景关了吹风机。
陡然的安静让两人的相处多了几分尴尬,连珩没等到回答,有些沮丧地塌了肩膀。
他垂下手臂,也一并垂下目光。
微微皱着眉,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又停住了。
“我看了你写的那些信。”
余景卷着吹风机的线,弯腰把它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
他说的是“信”,不是其他。
“唔。”
连珩没想到余景会说这些,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要怎么回应。
“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余景重新站起身,按着连珩的肩膀把人推在床上躺下,“但应该不会出意外。所以你别着急。”
好大一颗定心丸,把连珩喂得半天没吭声,
他愣了会儿,身后被余景塞了几个枕头。
直到人都躺了下来,这才稍稍回过神,半撑着手肘,依旧嘴硬:“我不着急。”
半分钟前浮在半空中捉摸不定的情绪就这么被一句话给安抚了下来,连珩甚至有些惶恐,不明白余景怎么猜他心思一猜一个准。
“嗯嗯,不着急。”
余景掀了他的上衣,一边换敷料贴,一边还能敷衍人。
像哄小孩似的,把连珩给“嗯”出一脑袋热气出来。
他咬着牙,就这么看着余景坐在床边给他换药。
直到最后,余景习惯性用掌心把纱布捋平整时,连珩捉住了对方的手腕。
“嗯?”余景抬了眼。
连珩拧着眉,额角突突直跳。
心里还在想着“不着急”,可此时面对余景,就是有点控制不住。
“怎么——”
余景的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连珩拉着他的手,隔着薄薄的衣料,按上了腰腹以上。
诡异的安静中,两人目光相撞。
连珩抽了抽嘴角,艰难地把话说完:“感觉……如何?”
-
余景第一次被人强行塞了一嘴豆腐,然后他呛住了。
因为实在是没见过这种场面,他先是愣了很久,随后突然笑出了声。
这样的反应让连珩很是尴尬。
“没感觉就算了,”连珩把余景的手一扔,脸上烧得都快冒烟了,“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挺软的,”余景实话实说,“其实我也想练练,你带带我?”
不是?怎么激起胜负欲了?
连珩气得吐血。
“困了。”他把被子一捞,闭眼睡觉。
余景扒拉几下被沿:“生气了?”
连珩没什么好脸色:“你把我当小孩?”
余景笑道:“不至于。”
“你对我没反应?”连珩又问。
余景“啧”了一声:“你不是不着急吗?”
连珩一把把被子蒙过头。
余景又笑着给扒拉下来。
“都说了给我点时间。”
连珩伸出两根手指头,格外认真:“两天。”
余景把他的手拍一边去:“你的不着急就只有两天?”
连珩:“……”
闭上眼,当修炼。
洗衣机提示洗衣完毕,余景这才发现自己和连珩在这打打闹闹竟然浪费了快有四十分钟。
“睡你的觉吧。”余景起身就要离开。
连珩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去哪?不跟我一起睡吗?”
他们在医院两张床也就隔着一米远,回家了没想着一被窝吧,怎么反而隔了一面墙?
“我晒衣服,”余景扒拉开连珩的手,“你不是两天吗?今天先自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