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势吞没二楼,映亮了整片天空。
连珩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抬眼看满目橙光。
下一秒,他突然被人揪起衣领,对方崩溃地质问:“不是没问题吗?!不是说没有问题吗?!”
“在哪?”连珩把人推开,扭头扣住女生的肩膀,眼眸猩红,“具体位置,在哪?”
得到模糊的指示后,他随手捞过来一把开山斧,披着简陋的防护衣毫不犹豫地冲进火场。
热浪扑面,门框受力不均发出“咔嚓”一声,燃烧物轰然坍塌,彻底掩盖住了连珩的身影。
这样的冒险猝不及防,周围所有人都惊呆了。
刚才还在暴怒着咆哮的祁炎瞬间安静下来,他停了几秒,下意识也往前了一步,被身边的警察一把抱住。
“我、我要去救他……”
祁炎半张着嘴,死死地盯着入口处连珩消失的地方。
他也是可以进去救余景的,连珩可以,他肯定也可以。
“别添乱了行吗?!”前来救援的警察焦头烂额,“火势这么大往里送死吗?”
“他都进去了!”祁炎额角青筋暴起,大声道,“我还会怕死?!”
一句反问,没人回答。
可脱口而出后的祁炎却愣住了。
他不怕死,又为什么没有像连珩那样第一时间冲进去?
那时没有进去,之后就难再进去。
警察气急败坏地把祁炎拖出火场,移交给专人看管。
他坐在车内,躬身抱头,把脸埋进掌心。
身体上下意识地反应骗不了人,他怕死,那一瞬间只有绝望。
少年的自卑从未远去,连珩毫不犹豫地奔赴无疑给了他致命一击。
承认自己不值得是一件比死亡更加残忍的事情,在这一刻,他跳出“祁炎”这个身份,甚至觉得余景的选择是对的。
连珩比他更爱余景。
祁炎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
他一直自信,觉得只有自己才能让余景幸福。
他爱余景,比对方父母还要深刻。
也只有他会保护好余景不受伤害。
余景需要他,就像他需要余景一样。
他们谁都离不开谁。
可眼下,这一认知仿佛成为了笑话。
彻头彻尾的笑话。
-
归功于消防车的及时救援,火势有所控制。
一楼的明火大多被扑灭,只是室内浓烟滚滚,高温空气灼食着皮肤,仍不敢有半分懈怠。
好在仓库基本都是通铺,单独的房间并不是很多,连珩冲进去后没一会儿就找到了余景。
对方趴在地上,虽然避开了大量烟雾,但人已经陷入昏迷。
他来不及心疼,把身上的防护服罩在余景身上,随后握住那截血肉模糊的手腕,用斧子几下劈开手铐,架起余景就往外走。
“余景,”连珩声音发抖,“醒醒。”
他弓着身,用毛巾捂住余景的脸,自己被浓烟呛了几口。
快速调整好呼吸,按着原路返回时却发现大火重燃,已经被封住了来时的路。
连珩果断掉头,往烟雾较轻的地方转移。
“咳——咳——”
余景的咳嗽闷在毛巾里。
连珩连忙把手拿开,就地趴下,用瓶盖喂给他矿泉水。
“还好吗?能听见我说话吗?”
余景半阖着眼,嘴唇发颤:“小、小珩……”
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竟然在火场里看见了连珩。
“别怕,”连珩重新架起余景,“我带你出去。”
烟雾越来越浓,高温逼得余景意识越来越模糊。
他跌跌撞撞地走着,每走一步浑身都疼得打颤。
也好在有这样的疼痛,每每在一时飘忽时仿佛钉入骨头的钢钉,他用疼痛保持清醒。
连珩不可能抛下他离开,此时说一些没用的废话不如努力不拖后腿。
他们按着安全通道指示走到一扇双开隔离门前,连珩放下余景,用斧头劈开锁链。
本以为可以出去,却没想到门里的锁链断开后,发现隔离门外头同样被另一条锁链拴住。
门缝太窄,斧子伸不出去,连珩只好用力劈砍门板,企图破坏出更大的缝隙。
“有没有人——!!!”
可能是火苗燃烧发出噼里啪啦巨大的声响,又或者是这里出口太偏没人发现。
连珩一边劈砍一边呼救,却无人应答。
“小珩,你不该进来的。”
余景自顾自地说着话,哪怕以他明知道自己这样微弱的音量连珩根本听不见。
“你跟我不一样,你还有叔叔阿姨,你出了事他们要怎么办?”
丧气的话说一句也就够了。
“可能你觉得……觉得是你害了我,但不是这样的,是你救了我,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了。你救了我,我救了个小女孩,其实不算亏。”
“我就是担心你,”余景有些哽咽,“那么多人在意你,你就不能好好活着吗?你为了救我折在这里,到了另一个世界,我要怎么面对叔叔阿姨?”
他被烟雾呛得直咳,痛苦地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连珩见状放下斧子,跪在地上抱住余景:“余景,别再离开我了。”
十二年前的分别已经足以让他悔恨终身,他好不容易追上余景的脚步,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易断送?
他的眼泪落在余景的脸上,一滴又一滴。
余景想替他擦一擦,却已经没力气再抬手了。
“我跟你一起死,死了继续缠着你。你别抛下我,求你了,别抛下我。”
意识逐渐开始涣散,余景手指用力,紧紧攥住连珩的衣摆。
浓烟聚集,连珩也跟着咳起来。
却将他抱得更紧。
余景突然觉得可惜。
还是不想让连珩跟他一起去死。
可这一切都由不得他了。
就这样了吗?
他绝望地想。
如果能有下辈子,自己一定早早认出连珩。
“我……”余景的声音极其虚弱,“我其实……”
“哐——”
一声巨响,热浪伴随着蒸汽喷涌而出。
余景被震得耳朵一疼,刚才还飘忽不定的脑子一下就给按瓷实了。
他被重新架了起来,脚步踉跄往外跑去。
空气中的灼热减轻了许多,余景视线模糊,慢半拍地发现跟自己一起出来的并不是连珩。
“祁……祁炎……”
他费劲地念出这个名字,看对方的轮廓在视线里若影若现。
“阿景,”祁炎抱着他,喜极而泣,“救护车!这里还有人!”
“小珩……”意识到自己脱离危险,余景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声线嘶哑,却不管不顾猛烈地挣扎,“连珩还在里面!连珩!!!”
“不急,我喊人了,”祁炎安抚着他,“我先把你送入救护车——”
“救他,”余景几乎要给祁炎跪下来,“你救救他。”
火场里的每一秒钟都无比珍贵,下一瞬间发生什么谁都无法预料。
连珩已经在里面那么久的时间,等其他救援人员赶到时或许就太迟了。
“我自己会去救护车,我爬过去,”余景按着地面,泣不成声,“救连珩,求你救连珩……”
-
隔天,医院里。
连珩裸着半边肩膀,在余景的病床边展开那一封预先搁置在床头柜里的“信”。
是的,余景也给他留了一封。
人还活着,尚且算不得遗书。
这已经是连珩第三遍阅读了。
盛夏的梧桐翠绿,覆盖了整面窗子。
病房内静悄悄的,只余机器的提示音,以及纸张翻页时发出的轻响。
【照顾好归归,还有我的小白菜和草莓……】
【安安很依赖你,你多开导开导他……】
【徐扬的事能帮就帮,这小孩性格不行,不看着容易走歪……】
余景给连珩安排了很多事情,小到给花浇水,大到照顾亲人。
同时也把连珩安排给了所有人。
【别太难过,我只是解脱了,没有那么多的负担,也不用担心对不起谁,我去做我想做的事了,你应该替我高兴才对……】
连珩把纸张合上,重新装进信封。
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余景,忍不住用指背轻轻地触碰。
他垂着目光,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中午,连珩的父母过来了。
他们大包小包带了一堆东西,余景的身份证夹在钱包里,连珩抽出来的时候连带着掉下两张照片。
一张是余景之前从他相框背面硬拿走的合照。
还有一张,是菜楚楚曾经给余景的B超照片。
连珩坐在床边,低着头,看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久到他眼睛干涩,闭上眼,酸楚不堪。
他把照片放回原处,出门时看见走廊里站着的祁炎。
两人撞上目光,却不似之前剑拔弩张。
“祁炎,你真该死。”
连珩面无表情地说完,转身离开。
他去烧伤科换了药,隔壁房的病人嚎得仿佛杀猪,连珩却沉着张脸,全程没有一点表情变化。
换完了,再回去。
祁炎没继续站在走廊,而是坐在了床尾的凳子上。
连母见连珩回来,责怪道:“我听说是他救了你,你怎么也不能这么没礼貌。”
说完,她把洗干净的葡萄递过去:“小祁,吃点水果吧。”
祁炎顿了顿,接过水果:“谢谢。”
余景是晚上醒的,一睁眼看见祁炎和连珩都在,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闭了闭眼再睁开,发现两人相处还算和平,更觉得离谱。
缓了片刻,慢慢想起昏迷前的记忆,再次看向连珩,视线定格在他的脸上,许久没有挪开。
“怎么了?”连珩问。
不知是不是碍于房间还有其他人,连珩似乎礼貌得很,只在床边跟余景说话,连手都不碰他一下。
余景颤颤巍巍把还扎着滞留针的手伸过去,连珩放平掌心,将他托住。
余景握住他的手指,口齿不清地问:“还……好……吗?”
连珩只是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
余景微微皱起了眉。
“他在问你。”祁炎忍不住出声,“没听见吗?”
连珩眨了下眼,很慢,再将余景的手回握住:“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