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黄油香气在两人间挤压,一丝局促从钟至淡定的眼底闪过,又快速湮灭。
手中的冰激凌微微融化,温柔地流淌出一道浅淡的痕迹。
夏斯弋无事发生地后退半步,眯着眼审视钟至道:“糊弄谁呢?你觉得我和姜女士说你用了一支冰激凌就追到了我,她信吗?”
他不悦地抢走钟至手里的冰激凌,舔了口:“我是这么容易就跟人走的吗?”
钟至捻了捻失去蛋卷冰激凌的指尖:“一支不行,两支应该够。”
夏斯弋瞪向钟至:“你是不是又想吵架?”
钟至敛起些许涣散的神思,回到正事上:“真假掺半的谎言最难分辨,刚才的就当作素材,至于在一起的契机,我想想再告诉你。”
夏斯弋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冰激凌倒是吃得很专心。
钟至盯着他的冰激凌,低声问:“很好吃?”
“你想吃?”夏斯弋斜了他一眼,“想吃自己再买,送给我就是我的了。”
钟至沉默地转身走向收银台,重新扫码买了一支。
夏斯弋看热闹似的观察着钟至,那根新买的冰激凌却意外地也送到了他手里。
“慢慢吃,没人和你抢。”
钟至推门而出,涌入的热风拂过夏斯弋的手背,带来温和的暖意。
夏斯弋低头看了看左手的新冰激凌,毫不客气地咬下一口。
·
饭后,夏斯弋从学委那边要来了她拷贝的课件,利用空余时间自行补习落下的知识点。
预设的闹钟提醒他体育课就快到了。
看着窗外的炎炎烈日,夏斯弋开始庆幸自己选了一门室内课。
他换了身运动服,叫上了隔壁寝室的棠光一起去体育馆。
棠光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大多是说他偶遇各种帅哥的逸事,夏斯弋无甚兴趣,也就只能偶尔敷衍两句。
刚踏进场馆,他们就迎面撞上了邹科。
棠光被迫更换成“节能模式”,小声对夏斯弋嘟囔道:“忘了和你说,这烦人精也选了羽毛球,和我们一块上课。”
夏斯弋满不在意地应声,又对棠光说:“好好走路,别搞得像做了亏心事似的。”
他无视邹科向他扫过来的眼神,寻找场馆内的季知新。
季知新和他们不同院,能凑在一起上的课本来就不多,夏斯弋可不想为无聊的人扰乱心情。
众人在老师的呼唤声中聚拢,简单的教学和热身后,课程进入训练阶段。大学的体育课相对自由,训练了没多久,老师就不见了踪影。
羽毛球在场馆内欢跃舞动,带动风声交织成轻快的乐章。
羽毛球飞远,夏斯弋逐球而去,意外发现球落在了邹科正在训练的场地上。
他稍作等待,在对方拾球的间隙踏入场地捡球。
离开时,邹科伸出球拍拦住他的去路。
夏斯弋顿住脚步,略有恼火地看向拦在面前的球拍:“别挡路。”
棠光很快关注到了异常,拽着季知新火速向夏斯弋靠近,边走还边低声念叨:“完了完了,要打起来了。”
邹科瞥了眼场地:“比比?”
夏斯弋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不耐烦地翻转球拍:“没空。”
邹科哂笑一声:“怕输给我?”
第一时间赶赴“战场”的季知新听到这样的挑衅,登时气得火冒三丈,他不顾棠光的劝阻迎上前:“我看你是那天听到夏斯弋说自己羽毛球打得差了吧?想拿自己的长处和别人比,要不要脸?”
邹科长“哦”一声,缓慢收起手中球拍:“借口真多,玩不起算了。”
季知新:“你——”
争吵声很快吸引了场馆内一些同学的注意。
在邹科一句句拱火的阴阳怪气下,夏斯弋的耐心终于见底。
他颠起手里的羽毛球,殷红的球头灵活转身,回归掌心:“可以比,不过单比一场太没意思了,加个赌注,输的人绕着体育馆裸奔一千米,怎么样?”
问题被加码抛回,邹科一个冷不防,张狂的气焰丢了大半。
棠光惶急地拉住夏斯弋,低声道:“别瞎说,邹科在羽毛球校队待过,我们跟他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夏斯弋对棠光的劝阻无动于衷,继续将邹科的军:“不敢了?”
他转身对朋友们道:“走。”
他这一步刚迈出去,邹科就被迫做了决定:“比就比,赌注是你自己定的,输了可别说是我逼你。”
夏斯弋气定神闲地敛步驻足,悠悠道:“自然。”
季棠两人试图拦住夏斯弋,夏斯弋却向他们投以一个放心的笑容,示意他们松手。
夏斯弋的脾气他们都知道,做好的决定别人根本无法左右,只得眼睁睁看着他走进场地。
有人自告奋勇成为临时裁判,一场赌局就此拉开帷幕。
棠光懊恼地向季知新吐出担忧:“夏夏水平有限,万一真输了可怎么办呐?”
季知新抿住嘴唇,忧心忡忡。
夏斯弋之所以说自己打得差,是因为他对标的钟至,据说姓钟的在这方面很有天赋,还曾被省队的教练看中过。
虽说高中那阵看他们俩打得也有来有往,但真要论起夏斯弋是什么水平,季知新心里也没数。
他视线僵滞地转回赛场。
场上,夏斯弋还没做好准备,邹科的第一记球已经发出。
按规则这球理应重发,可裁判却直接判邹科得分,引起一片不解的唏嘘声。
夏斯弋看着近在咫尺坠落的羽毛球,一言不发地伸出球拍,动作利落地勾起脚边的球。
下楼上厕所的曲明格正好目睹了这场大戏,他回到台球课的场地,靠近钟至所在的台球桌前八卦。
“钟,羽毛球课那边有人杠起来了,说要比一场,输家围着体育馆裸奔,是不是有点意思?”
钟至右手扶杆,不受影响地缓慢俯身调整角度。
杆头短促地撞击白球,8号球落袋,白球继续向前推动4号球落袋,缓慢停在了洞口边缘。
他起身为杆头擦涂巧克粉,蓝色的粉末不可避免地沾染在指锋上。
“你猜打赌的人是谁?”曲明格顿了几秒,见钟至不说话,就自己接过话茬,“是夏斯弋。”
钟至擦粉的动作顿住,弯唇一笑:“那是挺有意思。”
他把手里的杆子送到曲明格手里,抽出纸巾擦手:“你打吧,我下楼看看。”
“哎,等会儿。”曲明格小心放下杆子,“看热闹带我一个啊。”
两人抵达楼下的羽毛球馆。
场地记分板上,0:5的分数格外醒目。
曲明格连啧两声:“才多一会儿他就失5分了?哎呦,6分了。”
说话间,夏斯弋又丢一球。
面对一场毫无观赏性的比赛,围观群众的失望铺天盖地笼罩而下。
“能不能行啊?”
“这么菜哪来的勇气打这种赌?”
“果然上天是公平的吗?给了他一张俊脸就只能配这种烂球技。”
“真够无聊的,能快进到裸奔环节吗?”
棠光紧张地双手扣紧,念经似的朝季知新嘟囔着:“怎么办,怎么办啊季知新……”
季知新紧紧抿住嘴唇,手心早已沁出几层汗珠。
情况比他想象得糟糕得多,早知道他刚才就不该那么冲动,要不是他和邹科吵起来,夏斯弋也不会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场外的声音助长了邹科的气焰,他轻蔑一笑:“夏斯弋,我也不想别人说我欺负你,现在向我认输赌约就算作废,怎么样?”
夏斯弋掀起眼皮看向邹科,面色轻松地颠起手上的球:“这话反送给你,不然你考虑一下?”
邹科冷笑一声:“我还真是佩服你这种苦中作乐的心理素质。”
羽毛球继续呼啸飞舞。
曲明格十分不看好地从兜里掏出手机:“他这么送迟早得输啊,他要真裸奔了,我就拍个视频传你,以后他再和你对着干,也得掂量掂量轻重。”
“歇歇吧。”钟至抬了抬下巴,“他开始了。”
邹科再次发球。
夏斯弋扬拍下压,劈杀出一道斜线,落点界内,直接拿下一分。
变化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没反应过来,致使棠光喊出的那一嗓子激动得尤为突出:“计分啊!夏夏赢了怎么还不计分!”
记分牌翻动,众人不以为意,认为夏斯弋单纯是靠运气侥幸得分。
夏斯弋心知肚明,他丝毫不受影响地接过羽毛球,指尖轻轻抚过羽尾:“现在,轮到我了。”
球拍在半空中挥动,被挤压的空气发出嚣鸣,连同他的气势一并冲击而出。
邹科后退接球,又迅速前移。
几番调动后,夏斯弋抓准机会,踮脚起跳,扑网再拿一分。
接下来几轮里,夏斯弋发力追分。
他步法灵活,影子在光线交错间晃动,如同轻舞,反观邹科则是左支右绌,完全陷入被动。
看着夏斯弋那侧不断翻动的记分牌,众人渐渐觉察出不对劲。
这个前几轮还完全出于弱势的人如同掌握了场内的动向,每次都能准确地攻击到对手的薄弱点。
几记好球下来,喝彩声前后迭起。
夏斯弋不骄不躁,他精准地捕捉到一个质量不高的回球,反手搓球,殷红的球头重心不稳地朝往前翻滚。
场馆上方空旷的窗口处斜照下一抹阳光,跟随众人焦灼的视线一同洒落网前。
球身越网而过,擦过对方捞球的动作,垂直栽入对方场地。
11:10,成功反超。
周围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好!”
“卧槽!”
“牛逼!”
一片雀跃中,棠光激动地抱着季知新的胳膊一顿猛摇:“反超了反超了!夏夏太帅了!”
曲明格一脸呆滞地向钟至偏过身:“我去,夏斯弋鬼上身了?他、他这什么操作?”
“试探。”钟至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他脑中有一个近似数学模型的骨架,他将观察到的对方的技巧、站位、姿势、跑动能力等信息转化成血肉填充进去,进而分析出对方的弱点,进行针对性攻防。”
曲明格听愣了:“我去,学霸都是这么娱乐的吗……”他回首瞄向邹科,对他的处境深表同情。
场内,双方交换场地。
邹科的情绪肉眼可见的波动着,外围的掌声如芒在背,他无意识地收紧手里的球拍,眉眼中的怒火显而易见:“你前面丢分都是在故意耍我?”
夏斯弋自然不会暴露自己的策略,顺水推舟地应下:“是又怎么样?”
邹科憋闷地后退到中场。
接下来了十几分钟里,邹科陷入了失分到心态失衡,心态失衡又失分的恶性循环,比分大幅拉开。
等到邹科回过神发现上当时,他已经无法翻盘了。
夏斯弋奋起一跃,以一记后场重杀结束了这场闹剧般的赌局。
21:13,比赛结束。
场馆内欢声雷动,见证了一场精彩的反败为胜。
夏斯弋轻松地呼了一口气,无意间扫到了钟至的身影。
短暂的分神后,他的注意力重回场内。
夏斯弋抬手撩动发带外散乱的发丝,走到网前:“衣服你是自己脱,还是我帮你扒?”
邹科一言不发,脸上青紫交加。
“啧。”夏斯弋上下打量着邹科的身材,“不过你这……”
邹科跨前一步,恼恨地抓住球网:“夏斯弋,你别太过分。”
夏斯弋压下唇角的讥讽,面色沉沉地向前倾靠。
“我懒得理会不代表你可以骑到我头上,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再有下次,我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时间临近下课,夏斯弋收起球拍离场,围观的同学知道没什么热闹看了,也纷纷散开。
棠光激动地迎上来,在扑进夏斯弋怀里前被季知新一把拽住了后脖领。
季知新提醒道:“人这么多,你悠着点丢脸。”
棠光回瞥一眼,情绪丝毫没受到影响,激动地扭回头道:“夏夏!你刚才怎么能那么帅!”
夏斯弋心情颇好地拿过季知新递给他的耳机盒,轻笑道:“我平时不帅吗?”
“当然帅了……”
夏斯弋戴上蓝牙耳机,将棠光夸张的彩虹屁隔在耳外。
场地上,邹科紧握双拳,冲着夏斯弋的方向吼道:“我不服!是我大意了,你再和我比一局!”
夏斯弋置若罔闻地在播放列表里的找歌,预备和朋友们离开。
邹科追前了几步:“喂,我和你说话呢,你家教都喂了狗吗?!”
听到这句话,季知新和棠光的心口同时“咯噔”一声。
多年前,夏父在一场车祸中意外丧生,至今仍是夏斯弋心里的痛。
不说别人,哪怕是他们俩都要尽力避开类似的话题,邹科却偏偏触碰到了这片逆鳞。
看样子今天的事,注定不能善了了。
两人紧张地看向夏斯弋,却见他的手机屏幕上,歌词刚好滚动到副歌部分,沉浸的歌声隔绝了外界的干扰。
一场硝烟就此覆灭,两人都长松了一口气。
邹科见无人理会他,气愤上头地颠起手机的羽毛球,报复性地打出一记球。
羽毛球生出一声急促的嚣鸣,直奔夏斯弋的后脑勺。
“啪——”
一声钝响吸引了季棠两人的注意。
夏斯弋感知到异常,也摘下一侧耳机,转头望去。
视野里,钟至站在他一步之外,正抓着一只羽毛球缓缓沉下手掌。
关注到夏斯弋的视线,他漫不经心地抬眼回望:“这么看着我,难不成是在等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