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天钟至第二次被夏斯弋吓到。
长久以来的夙愿在此刻得到回应,惊喜与愕然对撞相冲,如同打铁花般在身体里绽出绚烂的流光溢彩。
但最终,这些驳杂的情绪都被钟至用理智强压了回去。
从坚决抗拒到松口至这种程度,夏斯弋只用了一天。钟至就算是个傻的,也能想明白这中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而夏斯弋家里、附属医院,这两个唯二他没有全程跟随的地方,其中必然就有这个问题的答案。
钟至咽下他心底想将错就错的卑劣叫嚣,温和地拍动着夏斯弋的背脊。
他想,此刻的小刺猬应当是需要安慰的。
头顶的灯光潮湿流淌,钟至的拥抱干燥温暖,无声为夏斯弋划开一个静谧的空间,容他在这里遮风避雨。
夏斯弋不知道这个拥抱蕴藏着什么魔力,竟充电桩似的为他补充了能量。
他缓缓脱离钟至的怀抱,仰头看着眼前的人。
灯光落在钟至的发间,像淬上一层浅银色的壳,晃眼地落进夏斯弋眼底。
钟至轻垂桃花眼,长睫盖下的阴影无声拖扯着温柔:“你刚才的话,我可听见了。”
夏斯弋难得地没有回避:“我也没说要反悔。”
钟至颇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好啊,那既然已经在一起了,今晚就许给我一个约会吧?男朋友。”
突如其来的称呼转变砸得夏斯弋一愣,他呆滞地眨了眨眼,还未来得及做任何反应,身体就被钟至拉扯着拽了出去。
踏出医院的肃寂,城市的夜才刚拉开序幕。
晚星在朦胧的夜色中逐渐凸显身形,穿云越雾地指引着在夜路中迷茫前进的行路者。
夏斯弋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有些无所适从:“我们要去哪儿啊?”
钟至极有分寸地拉着他的手腕,竟没有半分得寸进尺的意思,只是说:“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钟至轻车熟路地带他一路前进,在不规整的街巷踏步穿行。
周围的背景音逐渐嘈杂起来,喧嚣的人声镶嵌其中,织就出热闹的夜市。
夏斯弋驻足在夜市的入口,看着一眼望去琳琅满目的小吃,迷蒙地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这样的地方?”
钟至理所当然地歪头看他:“自然是为了哄你开心提前做的准备,很早之前就踩过点的。身边带了个小馋猫,多准备点备选的吃食总没错,没准就哄到手了呢?”
听着不太像是夸他的样子。
夏斯弋移目:“我还以为你会觉得这样的地方不卫生。毕竟在我的印象里,你从来都没吃过这种东西。”
钟至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发现你好像总喜欢在思考我时提前套上一层刻板印象,虽然我们认识很久,但有没有可能,我也不是你了解的那样呢?一如你也从未想过我这么喜欢你,对吧?我的夏夏。”
夏斯弋不知何时已经习惯了钟至喊他“夏夏”,毕竟从前棠光总在他身边转前忙后地喊,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可这么个“我的”往这个称呼前一套,就骤然添上了一层暧昧不明的亲昵。
他避开钟至的眼神,无措地攥紧手心。
仔细想来,他的确总是会错钟至的意,此前也固执地认为他和钟至之间是没有可能的。或许是时光带走了太多,他们终究都是变了。
然而,这样的场景既不适合温存,也容纳不了伤怀。
一道晚风拂面而过,涌动的数道香味争先恐后地扑鼻而来,强行劈叉了夏斯弋的思绪。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但应该是割裂得精彩纷呈。
果然,钟至突兀地笑了一声,视线向身后种类繁多如星的摊位扫了一圈,锁在其中一家,拉着他径直走过去。
“好了,我们的约会开始了。”
老板正在做着小吃,翻炒的肉片滋滋作响,每一片都包裹着浓郁的酱香,边缘微微翘起,带着令人垂涎的弧度。
老板热情地指了指自己精心制作的广告牌:“想吃什么随便点。”
夏斯弋囫囵地扫视,脑子慢半拍地跟了上来。
钟至先于他开了口:“一份炒饼,内加一份小鱿鱼,葱花香菜都不要,粉料的话就加这个吧。”他指着标牌上的第一项,“孜然梅子,谢谢。”
内容准确地好似从夏斯弋脑中复制粘贴过去的一样,精准度堪比读心。
夏斯弋惊疑:“……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
钟至抬手扫码,若无其事道:“按照你的喜好猜的,这很难吗?”
他放下手机,指向附近的其他小吃:“我还猜你会喜欢拐角的那家紫薯淋酸奶,再后面的番茄拌脆薯,还有……”
夏斯弋截住他的话头:“好了好了,你别猜了。”
“怎么?”他收回飘远的视线,落回夏斯弋身上,“听着都想吃?”
夏斯弋无言地扯动唇线,一种被看穿的无力感直入脊髓。
“那就都吃,吃不下的都留给我。”他礼貌地接过老板递来的吃食,送到夏斯弋面前,“这是第一份。”
为饱食外的口欲奔忙无疑是一件幸福的事,在钟至的怂恿下,没过多久
,他们手里就拎了七八样小吃。
路过一个套娃娃的摊位点时,夏斯弋无意间瞥见了一个刺猬模样的玩偶,眼睛不自觉控制着肢体放慢了脚步。
那玩偶只有小小一只,只稍单手就能抓握在掌心,奓起的刺看上去毫无攻击力,甚至带着毛绒绒的萌感。
他也不知钟至是怎么捕捉到他的视线的,不由分说就朝着摊位靠近过去。
钟至本来就总说他像个刺猬,真要套回去一个,指不定还要怎么调侃。
夏斯弋拉着钟至的小臂,强行捞回他扫码付款的手,试图找到一些其他东西吸引注意力。
就在这时,湖面上光影大变。
倒映在镜湖里的摩天轮徐徐亮起,斑斓的光彩沿着既定的弧状自下至上地缓缓勾勒,画出几近饱满的光轮,只可惜在接近完满时受限于岸宽,留下一块不可补全的残缺。
目标显眼,比预想中的还要好。
夏斯弋指着不远处的摩天轮道:“那边不错,我们去看看吧。”
他惶急地拽着钟至离开,临走前又瞥了眼躺在摊子上的刺猬玩偶,那玩偶好似也在看着他,视线不舍地在他身上流连。
一路走到更近的位置上,夏斯弋这才得以窥见整个摩天轮的真容。
硕大的光轮与辉月争抢视线,意图收拢所有人的关注力,旋转的箱车封锁着每一份不予分享的爱意,在浅夜的前章酝酿出不可辜负的浓情。
夏斯弋缓步驻足,步子还没停稳,腕间多出的力道拉他直奔售票处。
“哎?”夏斯弋反方向刹车,“你干吗?”
钟至理所当然地接话,手上的力道不加收束:“不是你带我来的吗?”
夏斯弋慌张:“等等,我只是过来看看,没说要去坐啊?”
钟至逆着他的话含笑道:“可我过来就是要坐的,不只是看看而已。”
就这样,他们稀里糊涂地加入了等待的队列。
许是来得早,没等多一会儿就登上了摩天轮。
夏斯弋无奈落座,狭小的空间里,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钟至身上。
钟至向他伸出手:“手给我。”
夏斯弋不知道他的意图,一边发出提问一边乖觉地探出手:“做什么?”
钟至取出从售票处那里领来的特殊手表,细致地戴在夏斯弋腕间,解释道:“这是检定实时心跳的手表,心率超过90会有提示,两个人要是加起来能超过220,据说会有神奇的事情发生。”
“啊?”夏斯弋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好奇地多问了一嘴,“什么事?”
“我也不清楚。”
钟至帮他戴好,确认不会脱开后,反手搭在夏斯弋面前:“你也帮帮我。”
夏斯弋受不住他一脸恳切的神情,认栽似的接过了那只手。
过了风的表带微微冰凉,缠在钟至的手腕上却没什么温差感。
扣上最后一处腕扣,掌心里属于钟至的手环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低鸣。
“嘀——”
数字显示屏上波动着90以上的心跳,毫无征兆地揭开了钟至平静的外表,剖出他体内涌动的波澜。
夏斯弋的手指瑟缩,下一秒反被钟至紧紧锁住。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上升了接近百米,逐渐向最高点逼近。
钟至搭在他手背上的掌心在升温:“知道摩天轮走到最高点的情侣一般会做什么,手环记录的心跳才会飙升吗?”
高处鼓噪的冷风在外围绕,噪杂的低音里忽然凸出另一道短鸣。
“嘀——”
夏斯弋的手环轻震,割开了他意图伪装的镇定。
钟至低笑了一声,指腹轻轻摩挲着夏斯弋指骨上泛红的皮肤,神色逐渐暗下来:“夏夏,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你是自由的。无论家长和我对你抱有怎样的期望,那都不是你做出选择的理由。”
夏斯弋震惊地抬起眼眸。
“你不需要为了圆满我们中的任何人、或是害怕失去什么而委屈求全。因为无论以后如何,你都永远不会失去我,我们两家的关系也不会改变。责任和感动都不是爱情,如果是为了这些,我宁愿不要这种勉强。”
“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钟至无奈地抑了抑唇角,“我才发现聪明也不是件好事,要知道这一路上我都在想,我要是个傻的就好了。”
摩天轮升至最高点,钟至落寞地盖下眼睫,凉唇轻贴在夏斯弋的指节上:“听说这里许愿很灵,那就希望我们夏夏永远被爱意包围,如果有什么代价的话,就请让我一力承担吧。”
时间在这一秒脱离了引力的束缚。
两只成对的腕表同时发出悠长的鸣声,乍亮的电子烟花在夜空中盛放,宛若瞬间绽放的梦境,顷刻间将二人包裹其中。
色彩与光芒交织试探,绵长的斑斓染在两人的侧脸上,刻画出一场有形的怦然心动。
钟至的指节微移,看向夏斯弋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裹挟着不可置信。
“我不记得你有恐高的毛病,从小到大都是。所以,你是在为我心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