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盘里的漱笔水荡漾着微波,细腻的波纹静谧无声地散开。
钟至看着夏斯弋,眼里映着的满是他的倒影。
夏斯弋愣愣地捏着那封邀请函,一时间没敢多说话。
钟至在与他的对视里冁然一笑,抬手抚上夏斯弋额前的发丝:“该不是被我吓到了吧?”
夏斯弋还在发愣,几乎忘了钟至摸他头发的那只手是还没清洗的。
钟至向他轻语:“是提前做出的样本,还没发出去,先拿给你看看,你要是还没准备好,这件事就暂时搁置。”
夏斯弋紧绷的眉眼倏而松下来,语气都随之松弛了不少:“怎么是这个颜色,看着真的很像……”正式结婚的邀请函。
钟至接起话茬:“像什么?”
夏斯弋没深入说,但钟至投来的眼神暧昧不明,足以说明对方已经领悟了他的意思,他略有慌张地摇摇头:“没,我不太了解习俗,可能就是要用这种颜色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费力地隔着纸巾拆动邀请函,不想在上面沾染上一丁点不属于它的色泽,以至于关注力完全被夺取,没注意到钟至捋他头发的小动作。
钟至回应着他的疑问:“其实我也不了解,但颜色是我选的,我喜欢。”他定定地看着夏斯弋,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我很喜欢。”
他的言语自带眼神跟随功能,一时模糊了语句的主语。
夏斯弋从他炙热的目光里抽离视线,放在那封好不容易打开的邀请函上。
邀请函拟定的时间就在三天之后,已经算是迫近了。
夏斯弋猝尔抬眸,又在视线相交时烫眼般地重新落回硬质纸封上。
他们才和钟伯伯见过面,钟至甚至还为了这份拒绝和父亲产生了冲突,那么想要订婚这件事大概率是没有告知过钟伯伯的。
钟至想自己办出一份订婚宴显然是困难的,但要是加上两位母亲的帮忙,推动这件事的阻力就显然小得多了。
所以这场宴席可能是发现说不通,干脆下一剂猛药的试探手法。
钟伯伯要面子,面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无非四种。
第一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这份订婚宴办了,不出席后持续冷处理;第二种是订婚宴不出席且事后发难;第三种是事前发难,暗暗警告接到请贴的人不能出席;最后一种就是在办宴前强行干预,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这四种方法所表现出的接受度依次下降,也将直接表明钟伯伯态度的强硬程度,能帮他们找到最优的解决方式。
夏斯弋的思绪在脑子里转了好几圈,被钟至突如其来的咂舌带了回来。
钟至摆弄着他的头发:“挑染的新发色看着不错,这位客人有没有真做一次挑染的兴趣?”
夏斯弋这才意识到钟至一直在摆弄他的头发,近在咫尺的眸光映出他现在一头五颜六色的大致模样,满腹的忧心忡忡全盘崩塌:“钟至!”
“嗯?”
钟至应着,极有先见之明地接住夏斯弋即将敲到他头上的手,笑道:“夏夏,你每次胡思乱想的时候,表现得都特别明显。”
夏斯弋闪躲着移开目光,陷入沉默。
钟至的手掌向下滑动,托起他的手腕:“我想和你订婚,就只是这样而已。除非是你摇头不愿,否则,不管如何这个订婚宴我都会办好的。”
他捏着夏斯弋的指腹,虔诚地吻着他的指尖:“相信我。”
夏斯弋颔首,沾染着各色颜料的发丝也随之轻轻摇晃,带着几分喜感。
下一秒,他双脚离地,直接被钟至打横抱起。
夏斯弋意外地惊呼出声:“哎——你又干什么?!”
钟至理所当然地说:“扫也扫完了,画也画完了,该洗澡了。”
夏斯弋的第一反应是表示怀疑:“不是,这里能洗吗?”
钟至胸有成竹地点头:“我说能就能,还骗你不成?”
钟至结实地箍着他,也不出声阻止他挣扎,就这么抱着他向浴室走去。
浴室门打开的声响清晰,一股不同于走廊中的新鲜气流迎面涌来,像是对要在这里洗澡的事早有准备,早就提前收拾过一样。
夏斯弋顿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奋力做着最后的挣扎。
钟至的怀抱虽然有些不稳,但依旧没脱开,逼得他开了口:“你放我下来,洗澡我自己进去就行了,真不用。”
钟至无赖的理由找得冠冕堂皇:“我看时间也不早了,一起洗得更快。”
夏斯弋一把扒在浴室门框边缘:“真的不是洗得更慢吗?”
钟至低头贴近他的额头:“那得看你了。”
夏斯弋自觉大事不妙,只在依靠本能地尽力拖延:“等等等等,邀请函!会湿,真的会打湿的!”
钟至的语气淡淡:“不打紧,湿了我再重新亲笔给你写一份。”
“哐——”
浴室门口传出门板关合的声音,回响在一片空荡的层楼之间。
流水洗刷去身体与发间斑驳的色彩,又染上新的色泽。
涂鸦画前,搭在洗笔架边缘的画笔无预兆地滚落,“啪嗒”地掉在地上。
浴室的热水不间断地流了两个半小时,再打开时浓郁的潮气侵染进走廊,不假思索地吞去了沿路的灰尘。
钟至还在浴室里,夏斯弋已经穿好对方提前备好的新衣物出来了。
虽然他现在很想睡一觉,但显然这里没有合适的地方。还好钟至留了分寸,等晚上回去再睡也还是能撑到的。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气温也随之沉降。别墅的自识别系统感受到主人的存在,开始汩汩地向外输送冷风以抵御寒凉。
进浴室前,他眼疾手快地丢出了手里的邀请函,出来时又捡了回来。
还好,一点也没湿。
夏斯弋坐在他们完成的那副画下,看着邀请函上钟至一笔一划写出的字迹,爱惜地轻抚着。
这次,是真的要订婚了。
出神得久了,夏斯弋觉得身上有点痒,随便抓了下便生出两个红肿的小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蚊虫咬到的,于是从之前装颜料的袋子里取出了店家赠送的风油精。
那时他还腹诽买颜料送风油精是什么奇怪的搭配,现在看来歪打正着,刚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身后的脚步声轻慢地靠近,裹挟着沐浴露香味的气息一点点递来。
夏斯弋知道是钟至,不紧不慢地往手心里又倒了些风油精。
脚步声停下,钟至弯身向他靠近,意图亲吻他的脸颊。
紧接着,钟至的唇就贴在了夏斯弋滴了好几滴风油精的手心里。
唇间微凉,钟至下意识舔了舔,继而无言地闭上了双眼,唯有轻轻挑起的眉峰暴露了他着了道的事实。
夏斯弋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忍不住大笑出声。
钟至垂眸看他:“就这么好玩,这么高兴?”
夏斯弋觉得他一脸吃瘪的样子实在好笑,快笑岔气了也没答上钟至一句。
钟至也不生气,嘴角扬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那也让我玩会儿。”
他就着两人蹲站的姿势差,强行扣住夏斯弋的后脑勺,吻住他软滑的舌尖,与他分享口腔里这份非比寻常的凉爽。
夏斯弋本就没剩什么力气,眼下被迫自尝“恶”果,即便这样,他也不忘继续往钟至唇边添油加醋,主打一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
唇齿交缠,凉感快速掠夺嘴里的热意。
直到夏斯弋脸上的笑意都转移到钟至身上,这个吻才将将结束。
夏斯弋捂着凉到发冰的嘴,哀怨地看着钟至。
他捏着自己发酸的下颚:“你就这样对我,也不怕我逃了订婚宴?”
钟至的嘴里同样不好受,失笑时甚至嘴里漏风,吐出的言语却足够温情:“那就下次再订,开心的时候再订,我等等你就好了。”
他轻抚夏斯弋的眉稍,蹲身与对方的视线保持齐平:“那么久都等了,也不差这一点时间了,反正你也不会让我白等,对吧?”
空调的暖风徐徐裹在两人周围,源源不断地为他们补充着体温。
夏斯弋意外地微扬眉尾:“你有没有发现你变了?”
“什么?”钟至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我说你好像变了。”夏斯弋说得更具体了些,“若是时间再往前推一点,你的答案有没有可能是‘那我就把你绑过去’之类的话?”
听到这番话,钟至也是一怔。
原来在无知无觉间,他与夏斯弋间的那杆情感天平早已找到了平衡,为他带来持续的安心感。
一片安静之中,夏斯弋眼珠微动。
他悄无声息地又偷滴了一滴风油精放在指尖,直奔钟至的嘴角。
再次被偷袭,钟至倒吸了一口气,游离的神思也抽了回来。
此时的夏斯弋已经从他眼皮子底下跑了出去,扬声道:“口服风油精提神醒脑,再多分你一点,不用谢~”
夏斯弋笑容洋溢地回身望着他。
窗外的晚霞落下一抹余晖,从落地窗边洒在夏斯弋身上。
捉弄得逞的笑意在他脸上无限扩展,明媚更胜窗外的落霞。
钟至从来不信什么“吃亏是福”的理念,但要是对标到夏斯弋身上,能换这样一份笑容,好像也真的是福气了。
钟至无奈地望着他,嘴里再次泛起凉意,心里愈发炙热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