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订婚宴只有三天时间,钟至忙得堪称不可开交。
夏斯弋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或者说,钟至根本没给他可以辛劳的机会。
他趁这个时间又去了趟医院,想看看谢青随母亲那边的现状。
显然,她比上次自己见到时的情况更糟糕了。
床头柜上盒子里放置的信件堆积了许多,都是谢青随提前备留的信件。
那天,他在医院多和谢母说了会儿话,谢母的脸上也露出了暌违已久的笑容,仿佛知道一些儿子朋友的事,也能离儿子更近一些。
夏斯弋心软地为谢母垫了点钱,虽然只是杯水车薪,勉强够日常开销,不足以支付高昂的手术费用,但也多少能拖延些时间。
而他,必须得找到真相。
离开医院的时候,夏斯弋远远地看见了钟伯伯。
印象里,这是他第二次在医院见到钟伯伯了,上次也是偶遇,还是和钟至一起。直觉告诉他,钟伯伯来医院一定是有什么事情。
他好奇地跟上去,却也不敢跟得太近,很快便跟丢了人影。
他不死心地在对方消失的那层仔细寻找,竟还真在其中一个病房门口的病历卡上发现了黄荣忠的名字。
是时寻发现的电子邮箱的主人,也是钟伯伯关系密切的下属。
夏斯弋无法进入病房,出了医院,他铺天盖地地在网络上搜索,找不到任何和黄荣忠入院有关的消息,想来该是为了防止股价波动封锁了消息。
夏斯弋熄灭了手机屏,信息的光芒在手心里悄然哑灭。
当天下午,他又收到了之前委托律师打来的电话,对方提出了解除委托,并极快地支付了违约金,没给夏斯弋做出反应的余地。
他虽无奈,但也只能接受别人的选择。
·
定婚宴那天下午,钟至一早就到了预定的酒店。
与正式的婚宴不同,这次订婚宴只邀请了少数亲近的亲戚,主要是定下这件事,为到达适婚年龄后的结婚打个前站。
钟至站在可以看到酒店门口的高层房间,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口。
这是他与父亲间最重要的一场博弈,他必须要沉得住气。
时钟一分一秒地拨动,无限逼近着邀请函上的时间。
夏斯弋家里这边本来也没邀请几个人,早已全部到齐,可钟至这边发出的邀请函却还没回收一张。
钟至不用想都知道,此刻坐在餐桌边的一对母亲正在承受怎样的压力。
他还在死盯着门口泊车的位置,房间里秒钟转动的声响如同一根无形的细线,死死锁在钟至的脖颈下,每转动一格都会带来强烈的窒息感。
钟至的情绪以秒计数地向下坠,但即便是最坏的结果,他也不会有丝毫退却的想法。
距离预定时间还有十分钟的闹铃还是响了。
就当他准备放弃,不再等待的时候,门口停下了一辆他眼熟的车。
继而是两辆、三辆。
钟至一直哽在胸前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一半。
所幸,父亲态度的强硬,还没有到要警告亲戚们全都不来的程度。
一声清脆的“滴”声从身后传来,夏斯弋刷卡进门,从身后向他靠近。
钟至循着声音转头看过去,眼神不由得定在夏斯弋身上。
板正的西装修饰着他的腰身,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微蜷在额间,漫不经心地放大着他潜藏在骨子里的贵气。
钟至都快忘了,夏斯弋还有这样一面。
他呆呆地望着,惊异地将眼前人与记忆里多年前的少年相匹配。往昔的滤镜与眼前的耀眼相叠,轻而易举地柔化了他的心口。
夏斯弋站定,狐疑地歪头看他:“怎么了不说话?”
钟至自嘲地低眸道:“这么好看的人走进了我的房间,还离我这么近,你叫我哪儿来的心思继续做其他的事?”
夏斯弋眯着眼打量钟至,明知道是对方的甜言蜜语还是就势踩进了陷阱。
他抬手捧住钟至的脸颊,在他的唇上啄了一口,哄道:“先亲一口缓缓神,等事情结束了,我坐着不动让你多看一会儿,这样行吧?”
两人相视一笑。
夏斯弋越过钟至的身形,看向门口又停下的一辆豪车,敛回了视线。
“至少是来了,走吧。”
收紧的力道拉住他的手腕,阻止他的近前:“夏夏,他们可能会刁难——”
他打断了钟至的过分忧心:“我知道,会遇到的可能我都清楚,放心,我设置的心理预期足够高的。”
钟至的表情不由得沉重下来。
夏斯弋小幅度地叹了口气:“大不了他们说得太过分了,我就趁他们回去的路上往他们头上套块黑布打一顿出气,怎么也犯不着让自己不开心的。”
钟至兀地破颜一笑,也跟着他开起了玩笑:“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到时候我帮你一起。”
“啧。”夏斯弋故意咧咧嘴,“真是孝顺啊,小钟同学。”
小钟同学顺势不要脸地摆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嗯,过奖。”
距离包厢只有一门之隔时,夏斯弋长吸了一口气,攥住了钟至的手。
门缝开启,包厢里清冷的光落在两人脸上,与光芒一同打来的,还有众人关注的视线。
一进门,两位母亲纷纷热情招手,引他们一并入座。
等两人相携坐稳,叶阿姨才示意服务员可以开始上菜了。
桌上的主人还没发言,客人中倒是有人先提出了异议:“人都没到齐,怎么就准备上菜了?”
叶阿姨看了他一眼:“两个孩子的订婚宴,两个孩子在,各位亲近的家长在,怎么不算齐?要是在问我们家老钟的话,他国外的飞机延误,耽搁在机场了,自然也没办法坐火箭回来。
“今天本来就是大家一起吃个饭,把这件事定下来,只有我来,堂哥是觉得不够分量,后悔到场了?”
这番话没留什么情面,态度堪称强硬,致使在场的其他人都脸色微变。
夏斯弋稍稍侧目看过去,忽然有点明白上次钟至说叶阿姨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是出于怎样一种精准的判断。
果然,说话的人态度一下就缓和了,也不再对钟伯伯没到场的事指摘:“哪有的事儿,我这不也是关心堂哥吗?嫂子言重了。”
众人面面相觑,气氛也因这份服软而缓和。
一道道精致的菜品摆上餐桌,直到最后一道上完,才开始了宴席。
虽然刚才叶阿姨甩出的下马威很有分量,但聊着聊着,还是有人意图旁敲侧击:“说起来,我记得小钟至上次还为这事和我们闹过吧?那时候他爸的态度,不太像是同意吧?”
有人跟着应和:“对呗,他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们懂什么?光有爱情能有什么用?这门不当户也不对,会有结果吗?该不是白来吃一顿饭吧?”
说这话的人是笑着的,听着像是开玩笑,实则刺耳得紧。
钟至哂笑一声,语气礼貌:“您说得非常有道理,我记得您和婶婶就是门当户对来着,不过我最近怎么听说,您出轨小三,婶婶要你净身出户啊?这算不算是既没有爱情,也没有结果?”
小叔叔的面色遽尔僵硬。
钟至的吐槽还没停:“您放心,虽然我白吃了您一顿结婚宴,但您这次订婚宴不会白吃的,以后还得吃结婚的呢。”
“你——!”
钟至歉疚一笑:“抱歉啊小叔叔,我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也不知道哪句话说的不好,您多包涵,千万别生我气。”
夏斯弋眼看着那位小叔叔的脸由红变紫,用力抿着嘴憋笑,维持着最后一分单薄的礼貌。
这简直是一脉相承的嘴毒,母子俩没一个能得罪的。
夏斯弋也庆幸这些年钟至不是真的在和他争勇斗狠,不然自己指不定要在这张嘴下吃多少亏。
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了钟至上次想出柜时是独自应对了多大的压力,毕竟当时,就连钟至的母亲都不是站在他身边的。他,只有自己。
想到这儿,夏斯弋那点笑意也憋了回去。
他从桌子下探出手,握住了钟至的掌心,低声道:“这次,你有我了。”
体温的交互带来安心感,腕扣的光晕交织,紧密着纠缠。
一场斗智斗勇的饭吃下来,几人都心力交瘁。
叶阿姨卸下威严的面具,一头扎进姐妹的怀抱里:“这两个小崽子可把我累坏了,快带我回家,任他们自生自灭去吧。”
姜女士一副习惯了她这幅模样的表情,偏头看向儿子:“弋弋,今天的事就算大功告成了,你们直接在酒店住下吧,你叶阿姨累坏了,我就先带她回去了。”
夏斯弋点头:“放心吧妈,我们能照顾好自己。”
他偏挪了下身体,换了个人搭话:“叶阿姨,等我们忙完这一段,我去你那和你一起学做饭,这个提议怎么样?”
听到夏斯弋这么说,叶阿姨“腾”地一下就从母亲怀里弹了起来,她隔空指着夏斯弋:“那一言为定啊。”
说完就又栽了回去,完全没有之前吃饭时的半点锐气。
钟至含着笑,牵着夏斯弋离开:“那我们先走了。”
他带着夏斯弋直奔一楼电梯,动作有些着急,不像是赶着去休息。
夏斯弋没有多问,只是跟随着上了电梯。
电梯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去往32层的等待时间很长,电梯间里很安静,只有彼此的呼吸与掌心厮磨的声响起起伏伏。
夏斯弋低低地叹了口气:“你也累了吗?”
钟至偏眸看他,镜面的电梯四面映射着他的疲态,致使他想撒个谎都难。
他被迫点头称是。
夏斯弋抚上钟至的虎口:“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执着于这场订婚?如果是为了钟伯伯那一关,这样的做法多少还是激进了点吧?”
钟至的眸光跟随着电梯上行的图标闪烁,顶灯生硬的光融进他的眼底,带着坚定:“表明我的态度。”
他迎着碎光拍了拍夏斯弋的发顶:“我们现在领不了证,堵不住那么多人的嘴,今天我不办这个订婚宴,父亲就不明白我的决心,他日那些人见到你,也会冷眼相待。
“我不想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受他们的委屈,我就是想告诉所有人,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也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我必须护着你。”
钟至眼里的坚定轻而易举地击中了夏斯弋,他嘴唇轻颤,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回应这种真挚。
他张了张嘴,迎来的是钟至温和的笑意:“不用说,我都知道。”
“叮——”
电梯门的开启打断了夏斯弋连续的情绪。
钟至收回手,牵着他去往刚刚他们停留过的房间:“走,我还有一份惊喜要送给你。”